冰融于烬

　　早上六点半，窗帘缝隙里漏进的第一缕阳光刚触到床头柜的玻璃面，江珛就睁开了眼。

　　生物钟精准得像上了发条的钟，他盯着天花板上淡青色的纹路看了两秒，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薄被，赤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楼梯扶手偶尔会在他经过时发出极轻的“吱呀”声。楼下餐厅的遮光帘拉得很严实，他摸索着打开壁灯，暖黄的光线漫过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冰箱上贴着的便签——是江忬的字迹，写着“哥哥要记得吃早餐”。

　　江珛的目光在便签上停留片刻，转身走进厨房。嵌入式烤箱的显示屏还亮着待机灯，他拉开冰箱门，里面码着整齐的食材：有机生菜用保鲜膜裹着，鸡蛋放在专用的蛋架上，还有新鲜的蓝莓和草莓。

　　他拿出两片全麦面包放进吐司机，又从抽屉里翻出平底锅，开小火慢慢加热。

　　煎蛋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蛋白边缘微微焦黄时，他撒了点细盐，用锅铲轻巧地翻了个面。

　　吐司弹出的“咔嗒”声刚好和煎蛋熟透的时间重合，他把煎蛋夹进吐司，又洗了几颗草莓放在白瓷盘里，动作流畅得像是重复过千百遍。

　　刚把餐盘放到餐桌上，二楼就传来拖鞋踩地板的声音。江忬揉着眼睛从楼梯上下来，头发睡得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耷拉着，看见江珛时眼睛亮了亮：“哥，早上好。”

　　“去洗漱。”江珛递给她一杯温水，“早餐在桌上。”

　　江忬接过水杯，脚步轻快地跑进洗手间，很快里面就传来哗哗的水声和牙刷摩擦牙齿的动静。

　　江珛坐在餐桌旁，慢条斯理地吃着三明治，目光落在窗外那片修剪整齐的草坪上。晨露还挂在草叶尖，远处的竹林被风一吹，叶子互相碰撞的声音像细沙流过指缝。

　　等江忬趿着拖鞋出来时，江珛已经吃完了早餐，正拿着纸巾擦嘴角。小姑娘坐下来就开始狼吞虎咽，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哥，今天张叔什么时候来啊？我想早点去学校，昨天借的物理题册我还没还。”

　　“还有二十分钟。”江珛看了眼手机，“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江忬含糊地应着，又咬了一大口草莓，红色的汁水沾在嘴角。

　　江珛抽了张湿巾递过去，她笑嘻嘻地接过来擦了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哥，昨天晚上我好像听见你房间有动静，是不是又在忙啊？”

　　“嗯，在做题。”江珛淡淡地应着，起身收拾餐盘。昨晚,贺烬非要和自己一起走,回来已经很晚了,做完题,已经11点多了,现在太阳穴还有点隐隐的酸胀。

　　两人刚把餐桌收拾干净，玄关的挂钟就指向了七点十分。江珛拿起沙发上的书包，对江忬说：“走吧，去门口等。”

　　初夏的早晨带着些许暖意，江珛出门时顺手拿了件校服穿上。院子里的栀子不知什么时候开了，细碎的白色花瓣藏在绿叶间，空气里飘着清甜的香气。

　　他沿着鹅卵石小径往外走，江忬跟在他身后数着路边的石板，嘴里念念有词：“一、二、三……哥你看，这颗石头长得像爱心！”

　　江珛顺着她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刚想说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院门外的身影。

　　他的脚步顿住了。

　　贺烬靠在一辆黑色的保时捷旁边，晨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形，白衬衫的领口随意地敞开两颗扣子，手腕上的手链在阳光下闪着晃眼的光。

　　听见开门声，他转过身，嘴角噙着惯有的散漫笑意，举起手机晃了晃，屏幕上的时间清晰地显示着七点十二分。

　　“迟到了十分钟哦。”他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像被砂纸轻轻磨过。

　　江珛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就传来江忬的声音：“哥……”

　　小姑娘显然还没看到贺烬，正好奇地往前凑。江珛几乎是立刻转过身，语气比平时沉了些：“回院里等。”

　　江忬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看他：“为什么啊？张叔不是快来了吗？”

　　“啧,让你回去就回去。”江珛的目光扫过她懵懂的脸，又飞快地瞥了眼贺烬，对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眼神里带着点玩味。

　　他不想让江忬看到贺烬——那个总是能轻易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家伙，他太清楚自己这个妹妹的性子，一旦对上贺烬那双含笑的眼睛，保准又要像上次在走廊上一样，被迷得晕头转向。

　　江忬还想争辩，却被江珛眼里不容置喙的神色堵了回去，只好委屈地瘪瘪嘴，转身慢吞吞地走回院子，临走前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院门外的陌生人。

　　确认江忬的身影消失在桂花树后面，江珛才转回头，面无表情地走向贺烬。

　　黑色保时捷的车门还没关，他走到副驾驶座旁边，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动作干脆得没有一丝犹豫。

　　贺烬显然没料到他今天会这么直接，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也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来。引擎启动的瞬间，江珛正侧着头看窗外，桂花树的影子飞快地往后退，他的声音冷不丁地飘过来：“又没让你等我。”

　　车内的空气安静了几秒，只有空调出风口送出的微风声。贺烬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转过头看他，阳光透过车窗落在江珛的侧脸，把他纤长的睫毛映出一小片阴影。

　　“因为我想啊。”贺烬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江珛没再说话，只是把目光移向更远的地方。

　　车窗外的街景渐渐变得熟悉，早餐店的蒸笼冒着白气，晨练的老人牵着狗慢慢走过，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可车厢里的氛围却莫名地变得有些微妙。

　　保时捷停在学校外时，早高峰的车流刚刚开始涌动。江珛推开车门就径直往校内走，书包带在肩上轻轻晃动。贺烬追上来，跟他并肩走在香樟树下，阳光照射出两人的影子。

　　“喂,同桌～听说了吗？好像要开运动会了。”贺烬侧过头看他，“许铭煜昨天就在群里瞎嚷嚷。”

　　江珛“嗯”了一声，脚步没停。

　　他对这类集体活动向来没什么兴趣，初中时每次运动会，他都是坐在角落里看书的那个。

　　教学楼里已经很热闹了，走廊上挤满了打闹的学生。

　　两人从后门进教室时，里面更是像开了集市，刘昊他们几个正围在斜前方的空桌上，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

　　江珛径直走到靠里的座位坐下，后背刚碰到冰凉的墙壁，旁边的椅子就被人拉开，贺烬长腿一伸坐了下来，带起的风扫过江珛的手背，他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

　　“刚问了刘昊，许铭煜真从体育老师那扒来消息了。”贺烬把书包往桌角一扔，发出“咚”的轻响。

　　宋晗正举着小镜子拨弄额前的碎发，发胶罐子在桌角滚了半圈，被沈砚安伸手按住了。沈砚安的视线在他们这边停了半秒，又低下头继续写题，笔尖划过草稿纸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江珛没接话，从书包里拿出课本。他和贺烬成为同桌纯属偶然，开学时班主任按学号排位，本来想着坐后面安静,结果一个特别吵的人分到自己身边，那个很吵的家伙,说自己很想坐后面,就找个理由——“方便随时出去透气”“磨练自己学习的意志”，结果每次上课溜号被抓的都是他,没脸看。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贺烬朝斜前方那群人抬了抬下巴，身体往后一靠就抵到了后门的门框，转个身就能加入他们的圈子。

　　许铭煜正唾沫横飞地比划着：“真的！我昨天去体育办公室交表，听见王老师跟主任打电话，说明天开始开运动会，连开三天！”

　　“真的假的？”林宇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手里的笔“啪嗒”掉在桌上，“那不是等于放三天假？”

　　“差不多！”许铭煜拍了下桌子，兴奋地说，“而且王老师说了，项目随便报，只要别空着就行。我跟你们说，这次我肯定报1000米，上次输给三班那小子我还憋着气呢。”

　　“那我报个跳远吧，初中时我可是拿过奖的。”刘昊搓了搓手，眼睛发亮。

　　贺烬挑了挑眉，脚尖在江珛的椅腿上轻轻踢了一下：“有意思，那我也报两个。”然后江珛,反应迅速,立刻踢了回去。

　　“烬哥你报什么？”刘昊凑过来，“要不跟许铭煜比1000米？我赌你赢。”

　　贺烬笑了笑，目光扫过江珛低垂的侧脸——他正在用红笔勾划课本上的重点，侧脸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因为靠后墙坐着，一半脸浸在阴影里，一半被从后门玻璃透进来的阳光照着，明暗交界线像用墨笔描过似的。

　　“再说吧，”贺烬转回头，手指在桌面上敲出轻快的节奏，“先看看有什么项目。”

　　斜前方的宋晗对着镜子啧了声，忽然转头问沈砚安：“安安,你看我这发型，运动会拍照会不会显脸大？”宋晗长得漂亮,人也很瘦,问这相当于废话。沈砚安头也没抬地“不会”了声，宋晗立刻炸毛：“你根本没看！”

　　笔帽被他扔过去砸在沈砚安的练习册上，对方终于抬眼，平静地说：“没显大,很可爱。”宋晗这才满意地转回去，继续对着镜子摆弄头发。

　　上课铃响的前两分钟，班主任抱着教案从后门走进来，皮鞋跟敲在地面上“笃笃”响。他清了清嗓子，手里的粉笔在黑板上敲了敲：“咳咳，安静啊，我们开始上课。”

　　围在一起的人群瞬间作鸟兽散，贺烬慢悠悠地坐直身体，椅子腿蹭着地面发出“吱呀”声。他刚把课本立起来，就感觉江珛往旁边挪了挪，肩膀几乎要贴到墙壁，像是在刻意和他拉开距离。

　　贺烬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没说什么，只是把脚往江珛那边伸了伸，鞋尖差点碰到对方的。

　　一节课过得异常缓慢，班主任讲的函数题像催眠曲，教室里时不时响起压抑的打哈欠声。

　　江珛听得很认真，笔记本上写满了整齐的解题步骤，偶尔会停下笔，皱着眉思考片刻。斜前方的宋晗打了好几个哈欠，头枕在沈砚安的胳膊上假寐，被对方用手肘顶了顶才坐直。

　　不知过了多久，江珛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不算灼热，却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贺烬的目光——对方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课本，正支着下巴看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江珛微微蹙眉，眼里露出一丝疑惑，无声地吐出一个口型：“？”

　　贺烬却只是笑，没说话，眼底的光像是揉碎了的星星，亮得有些晃眼。江珛看了他两秒，实在猜不透这人又在想什么，索性转回头继续听讲，只是耳根那点不易察觉的微红，比刚才又深了些。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班主任合上教案，看着底下昏昏欲睡的学生们，无奈地叹了口气：“行了，看你们这样子,下午不用上课了，大家准备准备，明天开始开运动会，连开三天。”

　　教室里先是安静了两秒，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宋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沈砚安的练习册被她撞得滑到地上，只好弯腰去捡。班主任等他们稍微平静了些，又补充道：“许铭煜，你是体委，负责统计一下各个项目的报名情况，放学前交到我办公室。”

　　“好嘞！”许铭煜立刻站起来，胸脯挺得老高。

　　班主任刚走出教室，人群就像潮水一样涌向许铭煜的座位。“我要报跳高！”“给我来个接力赛！”“还有铅球没人报吗？”

　　贺烬也跟着起了身，靠在后门框上喊了句：“这次运动会的经费我包了。”

　　“轰”的一声，教室彻底炸开了锅。

　　“真的假的？烬哥你也太够意思了！”刘昊第一个喊了起来，激动地拍着贺烬的胳膊。

　　“饮料零食随便买吗？”有人举着手问。

　　贺烬笑着点头：“随便买，发票到时候给我就行。”

　　人群的欢呼声差点掀翻屋顶，大家的热情更高了，连平时最文静的女生都凑过去问能不能报集体跳绳。

　　许铭煜被围在中间，忙得手忙脚乱，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别急别急，一个个来！”宋晗也挤了过去，嚷嚷着要参加拉拉队，非要拉着沈砚安组队，被对方一句“不要”堵了回去。

　　江珛坐在座位上没动，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壁，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靠在后门框上的贺烬身上。

　　阳光从他身后的玻璃窗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笑着应对着大家的起哄，眉眼舒展，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夺目的光彩，像是天生就该站在最耀眼的地方。

　　不知怎么的，江珛看着那副热闹的场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弧度浅得像水面掀起的的涟漪，稍纵即逝。

　　他很快收回目光，翻开了下一节课的课本，只是指尖在书页上停留了很久，都没有翻过去。

　　旁边的座位空着，贺烬的书包还扔在桌角，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半盒没吃完的薄荷糖，是江珛不喜欢的那种过于清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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