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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气泡里的旧账
硫磺雨下得正急,砸在公寓的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像有无数只地狱蟑螂在集体打鼓。艾德里安把最后一块记忆面包塞进嘴里,看着克里斯汀蹲在茶几旁,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一堆碎玻璃里夹出颗米粒大的灵魂碎片。
“你确定这玩意儿还能用?”艾德里安挑眉,黑眼睛扫过那堆从瓦伦丁管家窗台上顺来的“战利品”——除了那点碎渣,就只有半块生锈的契约印章和三枚刻着“忠诚”字样的劣质勋章。
克里斯汀头也不抬,猩红的指甲捏着镊子转了个圈:“怎么不能用?攒多了熔成块,至少能换杯‘灵魂特调’。”她突然兴奋地吹了声口哨,“看这个!”
镊子上躺着片透明的鳞片,边缘泛着淡淡的蓝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像块碎冰。“色欲环的魅魔鳞片,据说泡在酒里能让人说真话。”克里斯汀把鳞片扔进个小玻璃瓶,“正好试试你这张嘴到底是不是铁打的。”
艾德里安嗤笑一声,靠在沙发上翻看着从黑市淘来的《地狱契约漏洞大全》。书页上用鲜血写满了批注,某一页的空白处还画着个潦草的骷髅头,旁边写着“别信贵族的鬼话”。
“说真的,”克里斯汀突然开口,把玻璃瓶塞进兜里,“你和那个天使长,到底为啥分手?”
艾德里安翻书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继续翻动,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关你屁事。”
“啧,又来这套。”克里斯汀盘腿坐在地上,猩红的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上次在贪婪环你说‘忘了’,在色欲环你说‘没必要提’,现在总不能说‘地狱信号不好’吧?”她凑过去,像只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是不是他劈腿了?还是你发现他其实是上帝假扮的?”
“你脑子里装的是硫磺吗?”艾德里安合上书,黑眼睛里淬着毒,“第一,天使劈腿比莫尔领主减肥还难;第二,上帝那老东西的演技,还不如色欲环的硅胶娃娃。”
“那到底是为啥?”克里斯汀不依不饶,“总不能是因为他做饭难吃吧?”
艾德里安的目光落在窗外,硫磺雨把天空染成了浑浊的黄色,像杯没搅匀的“灵魂特调”。记忆像是被雨水泡胀的纸,模糊地浮现出一些碎片——金色的宫殿,白色的翅膀,还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那双眼睛后来……好像就没怎么变过表情。
“忘了。”他最终还是这句话,只是声音轻了些。
“鬼才信。”克里斯汀翻了个白眼,从包里掏出张皱巴巴的传单,“正好,今天色欲环有‘记忆气泡’展,据说能让人看到过去的片段。去不去?就当是饭后消食。”
传单上画着个冒着泡泡的水晶球,里面映着对拥抱的人影,旁边用花体字写着:“重温美好过往,只需半块灵魂碎片!”
“美好过往?”艾德里安嗤笑,“在地狱,过往都是用来下酒的。”他站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黑风衣,“不过可以去看看,说不定能看到瓦伦丁小时候尿床的糗事。”
色欲环的“记忆气泡”展设在一个巨大的帐篷里,帐篷顶上挂满了发光的触手,时不时滴落几滴粘稠的粘液,落在地上冒起粉色的泡泡。门口排着长队,队伍里的恶魔们表情各异——有期待的,有紧张的,还有个长着三个脑袋的家伙在吵架,一个头说“要看初恋”,一个头说“要看仇家倒霉”,第三个头则在尖叫“我要吃棉花糖”。
“活像个地狱版的游乐园。”克里斯汀用胳膊肘推开前面挤过来的小恶魔,猩红的眼睛在帐篷里扫来扫去,“你看那边,梅杜莎也来了,她的蛇头发型新做的?”
艾德里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梅杜莎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水晶球前,金色卷发里的小蛇们探头探脑,显然对里面漂浮的记忆气泡很感兴趣。看到艾德里安,她的蛇头们发出嘶嘶的警告声,梅杜莎本人则勾起抹挑衅的笑。
“别理她。”艾德里安拉着克里斯汀走向另一个摊位,“先看看这玩意儿是不是真的有用。”
摊位后的恶魔长着章鱼的脑袋,八条触手同时操作着八个水晶球,每个球里都漂浮着不同的记忆气泡——有小恶魔第一次签下契约时的紧张,有贵族被魅魔骗光灵魂时的愤怒,还有个气泡里是莫尔领主在暴食环的吃饭比赛上把自己撑成球的蠢样。
“新鲜出炉的记忆气泡,”章鱼恶魔用触手指着水晶球,声音像水泡破裂,“想看什么看什么,保证真实!半块灵魂碎片一个!”
克里斯汀立刻掏出那半块从瓦伦丁管家那顺来的碎片:“来两个。”
章鱼恶魔用触手接过碎片,塞进嘴里嚼了嚼,然后递给他们两个小玻璃瓶,里面各装着一个透明的气泡。“握紧,集中精神想你最想知道的事就行。”
克里斯汀迫不及待地握紧瓶子,眼睛闭得紧紧的,红头发都在微微颤抖。过了几秒,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操!我看到瓦伦丁那老东西年轻时在色欲环跳脱衣舞!还掉了根羽毛!”
艾德里安皱眉,也握紧了手里的瓶子。他本来想随便想想,比如莫尔领主的私房钱藏在哪,但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一阵眩晕过后,他仿佛置身于金色的宫殿。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少年背对着他站在窗边,背后的六对翅膀洁白得像初雪,正随着呼吸轻轻扇动。
是年轻时的伊瑟克。
艾德里安想走近,却发现自己像在看投影,怎么也碰不到他。这时,另一个身影跑了进来,穿着黑色的风衣,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是年轻时的自己。
“伊瑟克!你看我偷到什么了?”年轻的艾德里安举起个金色的酒杯,里面盛着冒着泡泡的液体,“圣父珍藏的‘永恒甘露’,据说喝了能永葆青春!”
伊瑟克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无奈,却有一丝极淡的笑意:“又去偷东西。”他的声音不像后来那么冷,带着点少年人的清澈,“被圣父发现会罚你去清洗天使池的。”
“怕什么?”年轻的艾德里安把酒递到他面前,“有你帮我背黑锅啊。”
伊瑟克没接,只是看着他,眼睛里的笑意更深了些:“下次不准了。”
画面到这里突然破碎,像被硫磺雨砸中的玻璃。艾德里安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还站在摊位前,手里的气泡已经破了,只剩下个空瓶子。
“喂,你看到什么了?”克里斯汀凑过来,好奇地打量他,“脸怎么白了?看到你自己裸奔了?”
“关你屁事。”艾德里安把空瓶子扔进垃圾桶,语气比刚才冷了几分,“这破玩意儿都是假的,回去了。”
“哎?怎么就走了?”克里斯汀被他拽着往外走,一脸莫名其妙,“我还想看你和伊瑟克第一次约会呢!”
“没有第一次约会。”艾德里安的声音硬邦邦的,“只有他无数次帮我收拾烂摊子。”
走出帐篷,硫磺雨已经停了,天空被染成了诡异的橘红色。克里斯汀挣脱他的手,叉着腰瞪他:“你肯定看到什么了!是不是你甩了他,觉得不好意思?”
“是又怎么样?”艾德里安转过身,黑眼睛里没什么情绪,“是我提的分手,满意了?”
克里斯汀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为……为什么啊?”
艾德里安看着远处色欲环的霓虹灯,那些光怪陆离的颜色在他黑眼睛里跳跃。记忆的碎片又开始浮现——还是金色的宫殿,还是那个白色的身影,只是这次,伊瑟克的脸上没有了笑意,冰蓝色的眼睛像结了冰的湖面,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太无聊了。”艾德里安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像块捂不热的石头。”
“石头?”克里斯汀挑眉,“你当初跟块石头搞对象?”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艾德里安的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怅然,“他会笑,会生气,会因为我偷了圣父的酒而瞪我。”他顿了顿,扯出抹嘲讽的笑,“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就变成了那副面瘫样子。你对着一张永远没表情的脸试试?别说情绪价值了,连吵架都吵不起来,像在跟空气较劲。”
克里斯汀沉默了。她想起伊瑟克站在公寓门口的样子,冰蓝色的眼睛里确实没什么情绪,像罩着层冰壳。可她也记得,他喝那杯难喝的“灵魂特调”时,喉结滚动的样子;记得他给艾德里安续封印时,指尖微微的停顿。
“也许……他有苦衷呢?”克里斯汀难得没嘲讽,“比如被圣父洗脑了?或者吃了什么‘表情冻结丸’?”
“苦衷?”艾德里安嗤笑,“天使的苦衷比魅魔的贞操还不值钱。”他转身往传送阵的方向走,“回去了,再晚酒馆的‘三倍怨恨特调’就卖光了。”
克里斯汀看着他的背影,她发现,艾德里安嘴里的“没表情”、“无聊”,听起来更像是种……抱怨,而不是真正的厌恶。就像在说,“他怎么变成这样了”,而不是“我当初怎么会看上他”。
“喂!”克里斯汀追上去,从包里掏出那个装着魅魔鳞片的小瓶子,“这个给你。”
艾德里安挑眉:“干嘛?想让我说什么真话?”
“不是。”克里斯汀把瓶子塞进他手里,“下次伊瑟克来的时候,你把这玩意儿泡在他的酒里试试。”她笑得像只诡计多端的狐狸,“说不定能看到他真实的表情——哪怕是骂人的表情呢,总比面瘫强。”
艾德里安捏着那个小瓶子,冰凉的玻璃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他看着里面那片泛着蓝光的鳞片,突然想起记忆里伊瑟克眼睛里的那丝笑意,像被遗忘在时光里的星火。
“无聊。”他把瓶子塞进风衣口袋,脚步却放慢了些,“不过可以试试。”
回到谎言环时,天已经全黑了。酒馆里依旧热闹,穿西装的贵族在和魅魔掷骰子,暴怒环的角斗士在拼酒,章鱼老板用触手摇着酒杯,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混乱而鲜活。
“两杯‘三倍怨恨特调’。”艾德里安坐在吧台前,把兜里的魅魔鳞片掏出来放在吧台上,指尖轻轻敲着。
克里斯汀凑过来,压低声音:“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怎么骗伊瑟克喝酒?”
艾德里安没理她,只是看着章鱼老板调酒。墨绿色的液体在杯子里旋转,像个小小的漩涡,吞噬着周围的光。
也许克里斯汀说得对。
哪怕只是为了看看他真实的表情,哪怕只是为了证明,他不是真的像块捂不热的石头。
艾德里安拿起吧台上的鳞片,对着灯光看了看。蓝光在他黑眼睛里闪烁,像片遥远的星空。
“敬无聊的石头。”他低声说,把鳞片重新塞回兜里。
克里斯汀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敬能捂热石头的人。”
也许下周,会有点不一样。
艾德里安喝了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三倍的怨恨,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微乎其微的甜。
接下来的几天,艾德里安像是忘了魅魔鳞片这回事。他照旧帮小恶魔们审查契约,怼那些试图耍赖的贵族,和克里斯汀在黑市淘各种没用的破烂。只是偶尔在整理东西时,会摸到风衣口袋里那个冰凉的小瓶子,指尖顿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我说,你到底要不要用啊?”周五晚上,克里斯汀看着艾德里安把鳞片扔在茶几上,和一堆灵魂碎片混在一起,终于忍不住了,“再不用伊瑟克就来了,难不成你想直接把鳞片塞进他嘴里?”
艾德里安正在给一把捡来的旧匕首抛光,闻言头也不抬:“急什么?有的是机会。”
“我看你是不敢。”克里斯汀挑眉,“怕看到他其实早就不爱你了,表情里全是厌恶?”
“放屁。”艾德里安把匕首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是怕他那表情冻得太硬,鳞片都化不开。”他拿起鳞片,对着灯光看了看,“再说了,万一这玩意儿是假的,把他变成个话痨天使怎么办?我可不想听他念叨‘你应该洗袜子’、‘少喝点酒’。”
克里斯汀笑得直不起腰:“那画面想想就带劲。六翼天使长变成老妈子,天天追在你屁股后面念叨。”
艾德里安没笑,只是把鳞片放回兜里。他想起记忆里伊瑟克无奈的样子,突然觉得,如果真能听到他念叨,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周六下午,硫磺雨又下了起来。艾德里安正在阳台上翻晒那些从贵族庄园里顺来的旧书页,突然听到楼下传来熟悉的争吵声——是隔壁的魅魔又在和她的情人吵架,这次的理由是“你居然收藏别的魅魔的头发”。
“真是闲的。”艾德里安嗤笑,转身想回屋,却看见巷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黑色的斗篷,兜帽压得很低,即使隔着雨帘,也能认出那是伊瑟克。他似乎在等雨停,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尊沉默的石像。
艾德里安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风衣口袋,那个装着鳞片的小瓶子硬硬的硌着他。
“喂!他来了!”克里斯汀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点兴奋,“快把鳞片准备好!”
艾德里安没动,只是看着巷口的身影。雨水打湿了他的斗篷,边缘往下滴着水,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站姿。就像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保持那份冰冷的平静。
“你到底用不用?”克里斯汀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再不动手就晚了!”
艾德里安看着伊瑟克缓缓抬起头,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冰蓝色的眼睛穿过雨帘,精准地落在他身上。没有惊讶,没有波澜,只有一片平静,像从未被打扰过的冰湖。
记忆里的那丝笑意,好像真的被时光冻住了。
艾德里安突然觉得有点没劲。他掏出那个小瓶子,打开盖子,把里面的鳞片倒在手心,然后对着雨水摊开手。
蓝光在雨水中闪烁了一下,很快就被冲刷干净,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干什么?!”克里斯汀瞪大眼睛。
“没什么。”艾德里安把手收回来,拍了拍,“假的,没用。”
克里斯汀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没再追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喝酒去。”
两人转身回屋时,巷口的身影动了动,似乎在往这边走来。
艾德里安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加快了速度。
也许就这样也挺好。
每周见一次,怼两句,续个封印,像在完成某种奇怪的仪式。不用去探究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表情,不用去追问那些可能永远没有答案的理由。
至少,还能像这样,隔着雨帘,看他一眼。
酒馆里,“三倍怨恨特调”的绿光在杯里摇晃。艾德里安喝了一大口,辛辣的味道烧得喉咙生疼,却奇异地让人平静。
“下周再去色欲环,”他突然说,“再买片鳞片。”
克里斯汀笑了:“我说你舍不得吧。”
“不是。”艾德里安看着窗外的雨,声音很轻,“我想看看,他被雨淋了会不会打喷嚏。”
克里斯汀没说话,只是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雨还在下,敲打着酒馆的屋顶,而巷口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雨幕里,只留下一串淡淡的水印,很快就被新的雨水覆盖,像从未出现过。
但艾德里安知道,他还会来的。
下周,下下周,或者更久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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