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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和省会以及d市相比,y市实在是座不起眼的小城。拿陈澜的话说,“在小城市念书,你就得付出别人八倍的努力!”
于是市公职干部的家长圈子里形成了套不成文的默契:孩子要从小抓紧一切机会培养,时间绝对不能浪费。于是便出现了章旬亲历的四岁学英语、大班学珠心算、七岁学奥数、小学学完新概念一二、初中学完三四以及逢假必补的进取法则。
正所谓办法总比困难多——年前抓补课,年后大概率就会放松。你要让高中生过个好年,这年也过完了不是。
陈澜推门进房间的时候,章旬正在整理笔记。几分钟前隔着门听了个七七八八——应该是姜经武,请陈澜等几位家长委员会成员通知补课事宜。
“儿子啊,你们班是不是有□□群,你在里面说一下,下周一开始要补课,正常上课时间,就在你们学校教室。”
章旬点点头示意了解,想了想又问道:“这次不用你们打电话了吗?”
陈澜走近到床边坐下:“这学期不是有新同学么,怕有漏的,你们同学里面再通知一下保险一点。”说完打量着章旬的桌面,从一摞笔记本里拿出《无机化学》翻了翻:“化学竞赛没扔吧?下学期得开始认真准备了。今年的通知自主招生改到高考之后了,要保送降分就必须竞赛考进省队了。”
见章旬不答话,陈澜兀自继续说道:“我问你们姜老师了,你今年还是很有希望的。学校那边我也交过钱,下学期就有专门的竞赛班。能别高考还是别考,太不稳定。”
“我这两回语文考得还行,没太拉分。”攥着笔记本的手指暗自用力,指尖有些发白。
“这两回是比以前好了,但是也拖后腿不是吗。”陈澜将语气放缓了些:“你看啊,按照你们这一届之前的排名,你考的好的时候呢冲一下北京上海的好学校,不好的时候就只能去中游的985了。但是你一门心思研究竞赛的话,有可能直接保送b大,前后差太多了。”
章旬吐出一口气,牙齿贴住下嘴唇,尽量将气息声控制得不要太大。
陈澜拍拍他肩膀:“爸爸妈妈之前没少在这上面下功夫,这个竞赛班也是今年才组建的,就是为了搞出个省队名额,专门给你创造的机会。别总想着玩儿,你现在多吃点苦,明年夏天不就比所有人都轻松了吗?”
陈澜关上房门后章旬翻开手中的笔记。是前些天复印的,挺薄的一本。捏在手里有点硬,中间夹了一张手绘明信片。书桌挨着窗户,椅子旁就是窗台下的暖气管,笼出一团团干热的燥气。
明信片上的铅灰因长期夹在纸页里,被蹭出了些印子。不过也无妨,本就是一张跳高过程中的定格照,此一来倒也平添了律动的印迹。
“愿你翻山越岭,也阅尽四时美景”
字迹像是毛笔写出,笔锋和间架结构都很漂亮,章法端正庄严,作者应该是练过颜体。角落里的一行钢笔字气质相似,但笔触明显柔软了些:“今天是天蝎座的最后一天,祝生日快乐”
扑面而来的沁凉让章旬不自抑地想起会考结束的那个正午,和两个多月前翻开随寒薇笔记的傍晚。明明身处内陆城市,风却从未停歇过——下雪时轻轻托起随寒薇耳旁的头发,又冲出纸面,蛮不讲理地吹进章旬心中的褶皱与沟壑里。
二月底的百日誓师恰逢周一,加上三个年级均已开学,誓师环节便安排在了早上,比以往的升旗仪式都要长些。虽在数九里已过了雁来之时,于y市而言还只是倒春寒的开始。
好在雨水已过,白日早来了不少。扶光静谧地融着晨霜,渐渐升起些许暖意。讲台上演讲的男生随寒薇有点印象,和入学时致辞的是同一个人,据说是高三综测排名第二名。中规中矩的题目:“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可以猜到稿子的后面基本遵循“坚持”、“毅力”的基调。
呵出一团白霜盯着游弋的雾气发呆,没过多久便有些昏昏欲睡了。低下头偷偷闭了会儿眼睛,抑扬顿挫沿着固定的节奏将意念缓缓瓦解。
许是快结束了,音响里传来揉搓纸张的沙沙作响。不知从何处突然涌起一阵极振奋的欢呼声:“锋哥牛逼!”
主席台上的学生代表掏出预先藏在衣兜里的纸条,在教导主任一脸不明所以中继续念着:“三年前我也以为食堂会很好吃,以为高中生活青葱又浪漫,以为三年的时间长得看不到头。此刻我想对学弟学妹们说,十年寒窗是青春,鲜衣怒马是青春,欲说还休是青春,笑语暗香也是青春。体活课不要一直刷题要记得去打篮球,遇见喜欢的人要想办法让对方知道……”
山呼海啸般的雀跃和尖叫声中,随寒薇借着探寻周遭的幌子回过头将三班的队列扫过一遍,视线又此地无银地在另一侧的隔壁班逡巡一圈。
百日誓师一过,姜经武便时不时拿“你们马上要高三了”为由,把体活课临时变成自习给小考加码。学生们也没想明白,明明前几天高中生涯半程还没到,怎么转眼间就要进入高考倒计时。也罢,春寒还料峭,日头还总黏着云层,出去了也玩不痛快。暖意抠搜搜地不肯惠泽太多,照在身上像隔着一层擦不太干净的毛玻璃。
等到残冬的痕迹拖拖拉拉被早春一潭死水般的沉寂蒸发得差不多了,已是清明将至。不知什么时候麻雀的叫声稠密了些,瑟缩的啁啾声里吐出了几许灵动。教学楼下的白杨树干枯僵直的枝条里也被蘸上了点点湿润的灰绿,悄无声息地孕育着芽条。
会考成绩查询通知下发,当晚随寒薇便在手机上看了结果。史地政都过了,主科还有两门拿了A,万事大吉。
退出浏览器切到□□,本以为群里会有人分享成绩,点开“魔鬼大三班”却是无一人发言。也是,对重点班的学生来说会考成绩是角逐自主招生名额的筹码,利剑须得等出鞘时才见光才好。
正欲退出,通知栏弹出新消息,章旬发来一张图片。是成绩单截图,九门一水儿的A。紧接着发了一个“嘘”的表情。
乐不可支的随寒薇在表情栏里来来回回翻了几遍,最终才找到合适的—— 嘴巴被胶布粘住,瞪大眼睛说不出话的黄豆小人。
三月开始晚自习期间增设了数理化竞赛班,据说教的都是大学内容,班上拢共去了十几二十个。新学期的黑板报是随寒薇一个人办的,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也多多少少学会了些投机取巧的路子,比如如何排版标题把文字和配图内容压缩到最少。
章旬照旧偶尔会翘课间操,频率还比以前高了些。区别在于他进教室的时候不会再和随寒薇搭话,只默默走到座位上看自己的书。广播音乐响起的时候是基本听不到什么别的声音的,只在间隙时粉笔敲在黑板上的笃笃声和纸页翻过时才发觉四方空间里还有另一人的存在。
省级初赛,姜经武要求班级前三十名强制参加。考试安排在一个上午,地点在y高旁边的区一中。上午后三节课改为自习,第一节下课参加考试的人三五成群离开了教室,由姜经武带队前往考场。
没人看管的自习课,自然是纪律性稍差些。长达两个多小时的自由时间,任谁也没有耐性坐在椅子上一直做题。隐没的似有若无的低语声中随寒薇摊一本练习册在桌面,翻着下方桌洞里的《边城》。
课本里只节选了片段,静谧悠远的一个故事,唯一的缺憾是没见完整的首尾。往来渡客的老船夫不爱收钱,跟着的小孙女终日无话。爷孙俩去看端午节划船,回程路上不知从哪里出现了个“二老”。
从头看起才知这原来二老并不老,反是个俊逸的年轻后生,机颖又灵秀。
随寒薇生于阔落平原也长于此,对文章中的湘西只有模糊的想象。白塔边的烟雨蒙蒙没见过,船总家的吊脚楼也没见过。窗外的杨树枝头挂出些紫红色的“毛毛狗”,缀在浅浅的翠色里远望去如烟似雾。偶吹起一阵风,把密匝匝的边界线条顽皮涂开,扯起些绒絮共舞时倒也有几分像茶峒河面上细碎的粼光。
许是生活里细微处着笔不多,也可能习惯如此,读至大半随寒薇仍觉得翠翠和爷爷的房子空荡荡的,仿若只是个夜间搁置躯体的平面。簸箕里的豌豆皮总是顺水漂走,河对岸的虎耳草远得够不着。言语约定都隔着清浅的距离,一场大雨便冲散了。
区一中离y高很近,极安静时甚至能隐约听见一点彼此的铃声。开学后章旬没借过笔记,月考后也没借过答题卡。出成绩后随寒薇看了一眼班级大榜,章旬排在班级12名,语文依旧是堪堪及格的惨淡分数。他大概是在忙着准备化学竞赛。
二老说命里或只许他撑个渡船,转又说渡船是活动的,不如碾坊固定。坍圮的白塔,把整夜的歌声和竹雀一起埋葬了。
傩送去了辰州,爷爷过了往生。章旬在区一中考场,不出意外再过几个月他会进省复赛,一日课间办黑板报偷听到的他和陈诗柔的谈话,顺利的话章旬会进省队,拿到保送名额。
翠翠呢,翠翠要去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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