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途

　　这场暴乱持续了多天，最终还是被镇压住了。最终朝廷决定，立即征收人头祭，平息邪神的怒气。
　　百姓彻底失去信心，有些本就没几个钱财的人，拖家带口，冒着被诅咒而死的危险，连夜逃出京城北上投奔百里封星去了。
　　这个时候，他们又对传言坚信了几分——只有百里封星，才是带给他们希望的人。

　　白难寻失败了，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一连好多天不吃不喝，王后拍门他也不应，疯了一般，沉浸在带回来的那些书籍古卷之中。
　　一定还有办法。
　　他一定要在人们被投入祭邪坑前想到办法。

　　从长芦山带回来的书卷，以及他前些日寻访周边仙山时搜索到的几百本典籍，这些书上一定有记载法术。
　　这本是《五行谱》，讲五行法术以及衍生法术，上附有施法步骤，要诀，以及灵力经过的人体脉络，但没有他想要的东西，白难寻翻完之后，将其扔进了杂物之中，又从书堆里随手拿了一本过来。
　　这本是《玉水经》，讲灵力低微时如何与大妖大魔周旋，用气定神闲的悠然之法将妖魔逼退乃至气死。这种书不过博诸君一笑罢了，灵力低微时若真的对上大妖，跑不掉可就惨了。也不知是谁编纂的，简直是在误人子弟。白难寻看了看右下角，写着“蓬莱仙君”四个字......
　　那本是《灵器百科》，介绍各种灵器的作用，制作，和用法。
　　......

　　白难寻看得眼睛都花了，最后拿过来一本《邪术纪要》。这本书开门见山，单刀直入，没有多余的序言累赘、编写心得和感言，翻开的第一页上，就介绍了一种“点血活物”的邪术。
　　他将其看了一遍，茅塞顿开，连衣裳也来不及整顿，捧着书，披头散发就跑了出去。

　　白难寻激动地闯进议事殿，令一众公卿惊诧万分。
　　国主见他行事没有规矩，毫无尊卑可言，面色登时就冷了几分。
　　白难寻顾不上他人异样的目光，他激动道，“还有个法子可以一试！只需要做一万个纸人，由我点血活化，充作活人下葬就行！”他说得很急，说完之后，忐忑不安地看着国主与诸位王公。
　　闻言，在场诸人脸上除了惊诧，尽是狐疑神色。
　　他失败了一次，差点害死他们，现在再叫他们相信可就难了！

　　国主看了看这个披着陌生皮囊的儿子，只觉得他眉心那点浮云看起来着实可恨！根本没有自己原本的儿子看起来顺眼！他不会是妖怪变来，专门来害他们的吧？！
　　国师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令国主心中像被灌了几大桶苦涩的药水一般难受，咳嗽两声后，徐徐说道，“当务之急是尽快安抚民心，稳定政局，你要玩过家家的把戏，待咱们安稳度过今年的这遭劫难再说吧。”
　　“陛下所言不差。”大臣们冷眼旁观了一会儿，立即附和起来。

　　小小的议事殿被嘈杂的人声淹没，却没有一句话是赞同他的。
　　白难寻急得上前两步，争辩道，“父王！谁都想活下去，若强行征头，只会刺激百姓，你不如让我试一试，万一可行呢？！”
　　国主头疼地扶起额，“我不知道你那法子行不行，但我知道人头祭一定可行！”
　　“太子若真有心，不如去长芦山，替我们向你的师父求援。”户部大臣说道。

　　闻言，白难寻面色沮丧，为难道，“我去过一次，他已屏蔽了所有入山的通道，我找不到他。”
　　“那你去找其他神君求援吧！怎么说你也是修过道的，找到他们应该不难吧？”另一位大臣巴巴地看着他。
　　其他神君根本不理会他的请求，又怎会对他打开门户呢？白难寻闭了嘴，将古籍捏得卷了起来。

　　“好了，既然你拿不出一点有用的法子来，就退下，不要在这儿插嘴！”国主面色微恼。
　　议事殿中鸦雀无声，白难寻还想争辩，“父王，我不是没有法子，我可以做纸人......”

　　国主的头更痛了！他捶了起来，无奈且恼怒道，“你能不能消停会儿！让我们先把事情谈完！”顿了顿，指着白难寻，怒道，“来人！把他赶出去！”
　　当然没人真的敢赶这位前太子，但是白难寻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也没人真把他当个太子，谁叫他藏了这么多年才露出点头角来呢？
　　几位侍臣上前规劝了几句，白难寻恍惚沮丧之余，突然听见殿外传来一个声音。
　　“既然太子要试，就让他试试吧，反正暴乱已经平息，不差这一会儿时间。”

　　众人回过头去，只见身穿黑袍的国师拢着袖子，缓步走了进来。人群自动地让开条道。
　　国主和诸位王公贵族对这位国师可是一向敬畏且信任，既然他都如此发话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白难寻侧过头，皱眉不解地看着这个朝他走来的神秘人，他很想知道这袭长袍下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令他产生了这袍子下面根本就没有人的错觉。
　　死气沉沉的，令人望而却步。
　　国师缓步走上前来，停在国主的右下方，而后微微侧过头，似乎在与白难寻对视。

　　漫长的僵持和沉默后，国主犹豫道，“要是这次又失败了呢？”
　　国师道，“反正人都准备好了，坑也挖好了，若失败，立即将人活埋就是了。”
　　闻言，众人互看一眼，没有发出任何异议。

　　这人杀死了大宝子和小宫女，行事又一副诡异神秘的□□。白难寻讨厌他，但又不敢轻易动手。
　　他紧了紧拳头，静静地注视着这只黑袍。
　　心道，等他先把此事解决了，再来探探国师的底细。

　　国主见状，也只得点头了，长叹一声，“罢了，就再给你两天时间，两天后你要还不行，就给我闭嘴，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计议已定，众大臣便散去了。这一次，没人来询问他要如何进行这场纸人祭。
　　国主对白难寻毫无信心可言，一点也不想关心他那花里胡哨的东西，所以也没派帮手给他。
　　一万个跟活人差不多大小的纸人，那可不是个轻松的活。

　　白难寻得了首肯，立即回到宫中去了。他找来竹条，白纸，浆糊，不过半夜，就做了个精致的纸人出来，做上头发，画上五官，外衣和鞋子，最后成了一个面带微笑的纸人。
　　远远一看，跟活人一般，甚为诡异。
　　白难寻割开指头，一边念念有词，一边点了一滴血在纸人额上，鲜血瞬间渗入。
　　一会儿后，那纸人突然就转过头，张开嘴对着自己的造物主无声地笑了笑。

　　白难寻哑声道，“记住了，你姓刘，家在王家村，丈夫是王贵。”
　　纸人用尖利的嗓子回应道，“妾身刘氏，家住王家村。”
　　白难寻点点头，“你现在该干什么了？”
　　纸人道，“我丈夫活儿快干完了，我要去烧火做饭了。”
　　“不对，你丈夫现在不在这儿，你帮我扫扫屋子吧。”
　　纸人便熟稔地迈开步子，活像个真人似的，拿起扫帚来打扫屋子去了。

　　白难寻又赶紧做了一个男性的纸人，用同样的法子，点血将其活化。
　　要他在两天之内赶制一万个纸人出来，别说时间不够，材料也不够。不过好在，离开长芦山时，他带走了一面镜子，一面可以复制东西的镜子。
　　他将镜子从乾坤袋中拿出来，让这两个纸人在镜中留下影子，而后要多少便有多少了。

　　这小殿又小又偏，还堆积了许多杂物，要同时装下一万个纸人只怕不是件易事，因此白难寻并未让纸人统统从镜子里走出来。他要给它们点血，取名，教它们说话，唱歌，赋予它们灵气，让它们相信自己是活人，而不是纸人。
　　所以，他进入了镜子中，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出来。
　　他的时间不多了，马上就要带着这些“人”去祭邪坑，祭拜那位地底的邪神。

　　当太子带着一排浩荡的纸人走出宫门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些纸人就像活人一样，走过原本的闹市时，“女”的笑嘻嘻地指着一个摊位说，“我以前在这儿买过胭脂。”
　　“东街的馄饨皮薄馅儿大，特别香！”
　　“哪里有布匹卖啊?我想给我阿娘做一件衣裳。”
　　......

　　它们叽叽喳喳走了一路，好像在赶集。
　　直到白难寻把它们带到早就挖号的万人坑前时，才察觉到苗头不对，纷纷闭了嘴，战战兢兢起来。
　　边上站着许多官兵，待白难寻使了个眼色，便将这些纸人粗暴地推进坑中。

　　纸人们惊恐地惨叫起来，开口求饶，厉声尖叫，熙熙嚷嚷抱做一团，还企图挣扎着爬出来。
　　白难寻赋予了它们灵气，让它们相信自己是人。是人就会对死亡感到恐惧，因此没人不会反抗死亡。
　　可它们又确实只是纸人，脸上画着精致的五官，唇角微微扬着，一副微笑的面孔。
　　此情此景，诡异异常。

　　待将所有纸人推下坑中后，白难寻掐指念了个决，土坑突然合拢，只听坑里传来了无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和哭嚎。
　　远远观看的公卿和百姓也无不受惊而逃。
　　白难寻冷汗涔涔，强顶压力，掐诀不动，将那些刺破他耳膜的声音屏蔽在外。不一会儿，那些声音就消失了。

　　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紧紧地掐着决，将自己所有灵力悉数用来维持纸人们的“活人气息”。
　　冷汗掉进了眼眶里也不敢去擦，白难寻抬眼看看阴沉沉的天空，再转动着眼球，往四面八方看看有无异常景象。现在，他只求那地底的恶神不要发现他的把戏才好。

　　等了许久许久，久到他以为这个法子也失败时，突然间，脸上有了微凉湿润的触感，是与汗水完全不同的东西。轻盈的雨丝落了下来，将人们的眼睛润湿。
　　光秃秃的荒地转瞬间钻出了无数绿芽，它们迅速地发芽成长开花，不出多时，就将天地染成了原本该有的颜色。

　　京都的人们纷纷走出屋子，望着屋外的树木，屋檐下伸枝展叶的盆栽。
　　他们有些不敢相信，纷纷找到离自己最近的绿叶，用手摸了摸，探鼻闻了闻，才确信，植物是真的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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