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余音

　　方余婉缺席的四天后，郁晶那份精心准备的笔记已经厚厚一沓。她甚至细心地用便签标注了日期和科目，像在整理一份珍贵的档案。

　　第二天清晨，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带着痊愈后的容光焕发，重新出现在班级的门口时，郁晶一直悬着的心才真正落了下来。阳光透过窗户，正好落在方余婉重新绑得精神的马尾上，金波流转于□□，闪耀着光。

　　“郁晶！”方余婉的声音沙哑，但眼睛还是那样明亮的。

　　全班人都注意到她，在一片喜出望外与嘘寒问暖中，她快步走到座位，第一时间就回到了那个女孩身旁。眼睛一眼就瞥到了桌面上那本崭新的笔记本。

　　翻开，里面是郁晶清隽工整的字迹，不同颜色标注清晰，重点突出，甚至还有她自己的解题思路旁注。她又惊又喜还有点小感动，心想：郁晶一定花了不少功夫吧，她明明自己学习都自顾不暇了吧……这哪里是笔记？分明是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哇。”方余婉低呼，紧紧握住笔记本，眼圈微红，“你记了这么多啊？这得花多少时间啊。” 竞赛在即，郁晶的时间有多宝贵，她比谁都清楚。

　　郁晶摇摇头，把保温杯推到她面前，里面是温热的红糖水。“暖暖?” 目光里是完全纯粹的关心。

　　方余婉吸吸鼻子，用力点头，捧着保温杯小口喝着，甜意暖到心底。有同桌如此，夫复何求？

　　方余婉的回归带来了温暖。那一个月多里，生活又回归平静，但却很充实美好。郁晶在奋力准备竞赛，方余婉靠着笔记辅助知识点很快就补了起来，跟上了教学进度，重逢挚友间的小美好，朋友间热闹的小温馨，学校生活就这样井然有序却温暖的进行着。

　　高一的生活临近尾声，黑板左上方期末考倒计时28天的鲜红大字如同警钟，各科老师开启了加速模式，试卷练习册纷至沓来。空气里弥漫着纸张的翻动的细小尘微和无声的焦虑。

　　不知道为什么郁晶敏锐地察觉到，方余婉在平常的笑容底下，最近好像藏着一丝更深沉的东西，那不是焦灼，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克制和愧疚？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一下课就自然地凑过来叽叽喳喳讨论题目或分享趣事。当郁晶习惯性地把新整理的笔记推过去时，方余婉接过的动作带着一份郑重其事的漠然，低声道谢后便立刻埋头，仿佛生怕多占用郁晶一秒。

　　午餐时，她虽然还和郁晶坐在一起，但话题明显少了，更多时候是安静地吃饭，或者和吴夏薇她们聊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刻意避开学习话题，尤其避开数学竞赛。

　　一次数学随堂测验，题目难度不小。郁晶依旧满分。方余婉则因为在一道立体几何大题上卡壳，后面思路也变得混乱，最后只得了89分。这个分数对于大多数学生不算低，但是在一班人均上百的数学成绩里，属于倒数了。每个人的心里对成绩都有一份自己的合格单，很显然这次数学方余婉不仅仅李真正及格线差了一分，也离自己的目标差之甚远。

　　方余婉盯着那个分数，眉头紧锁，她知道失利是正常现象，可是内心的波动难免起伏。

　　晓得幂凑过来：“89分不错啦余婉！这次题挺难的！”

　　林玫也轻声说：“那道大题确实有点绕。”

　　方余婉勉强笑了笑：“嗯，是有点。” 她的目光飞快地掠过郁晶那张满分卷子，随即又迅速移开，没有羡慕，没有懊恼，只有更深的沉默和自我责备。她默默地把卷子折好收起来，拿出错题本开始订正，全程没有看郁晶一眼，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自然地请教。

　　郁晶的心沉了一下。她把自己的试卷和详细的解题过程推到方余婉面前，上面用红笔在方余婉出错的地方做了清晰的标注和思路点拨。

　　方余婉看着那份完美无瑕的解析，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没有像冷战情节那样推开，而是缓缓地接了过来，声音低得像耳语。

　　“谢谢……你竞赛题刷完了吗？这个……会不会耽误你时间？” 她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担忧，好像自己是个巨大的负担。

　　郁晶瞬间明白了。不是生气，不是嫉妒，是方余婉在巨大的期末压力下，对她产生了更强烈的负疚感。

　　她心疼郁晶竞赛在即，觉得之前自己因为生病就已经耽误了她一些时间，更觉得现在频繁的接受郁晶的帮助是在消耗她宝贵的时间和精力。这种“不想成为拖累”的心理，让她把自己封闭起来，刻意保持距离，独自承受着学习和心理的双重压力，反而把自己逼得更紧，状态也更差。

　　“不会。” 郁晶的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她直视着方余婉不安的眼睛，“帮你，不耽误。”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们一起，更好。” 她的意思是，帮助方余婉梳理知识点，对她自己也是一种巩固，而且两人一起面对，效率更高，心情也会更好。

　　方余婉怔怔地看着郁晶，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此刻是毫不作伪的真诚和无奈，似在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郁晶没有收回自己的试卷，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只是拿起笔，继续做自己的竞赛题，但身体微微向方余婉这边倾斜了一点，默默陪伴着，希望能让方余婉有所缓解。

　　僵持在月假那天下午，被一场不期而遇的小雨打破。没错，她们每一次都转折都在雨季，这个季节是她们的“即解”，即将解开。

　　放学时分，天空飘起细密的雨丝。郁晶习惯性带伞。方余婉翻遍书包，懊恼地发现自己又忘带伞了。看着渐密的雨帘，她叹了口气，紧了紧外套领口，准备硬着头皮冲去公交站。

　　就在她深吸一口气时，头顶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那把熟悉的雨伞稳稳地撑在了她上方。

　　方余婉愕然转头，对上了郁晶平静的目光。郁晶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把伞柄往她那边递了递，动作自然。

　　这一次她为她撑起了伞，雨丝沙沙，两人沉默地并肩走在湿漉漉的校园小径上，距离很近。方余婉清晰地闻到郁晶身上淡淡清香，是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她下意识看向郁晶的书包侧袋。

　　那里居然斜插着一支被细心包裹紫色的郁金香！花瓣上沾着细小的水珠，在灰蒙蒙的雨天里，显得格外晶莹剔透，生机勃勃。

　　是那束“郁晶香”中的一支！郁晶竟然把它保存得这么好，带到了学校？

　　一瞬间，生日那天的惊喜和感动，图书馆相认时的泪水和拥抱，还有过去几个月里郁晶所有无声的关怀，那递来的笔记和推过的温水，以及此刻头顶的伞……所有的画面汹涌而至。自己这几天的躲闪和愧疚，在郁晶这份沉默恒久的温柔面前，显得那么没有必要。

　　温暖和酸涩同时冲上鼻尖。方余婉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郁晶，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没有哭，只是眼眶红得厉害。

　　“郁晶，对不起。”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我不是故意躲着你。我就是就是看你竞赛那么忙，还要分心照顾我，记笔记，讲题，我真的觉得自己像个累赘，特别怕耽误你，怕影响你拿奖，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 她终于把心底那份沉甸甸的负疚感说了出来，感觉轻松了一大截，但依旧紧张地看着郁晶。

　　郁晶看着眼前这个把心都剖开给她看的女孩，心中充满了柔软的理解。她伸出手，没有擦眼泪，而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带着安抚的力量。

　　“你不是累赘。” 郁晶的声音很稳，一字一句，清晰地穿透雨声，“帮你，我……安心。” 她看着方余婉的眼睛，“一起努力，不孤单。” 她的意思是，帮助方余婉让她感到踏实，两人并肩作战的感觉，能驱散她独自面对竞赛和学业的孤独感。

　　简单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瞬间解开了方余婉心头的枷锁。原来自己的存在，对郁晶来说，并非负担，而是同样重要的支撑和慰藉。

　　“嗯！” 方余婉用力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羞赧笑容，像雨后的第一缕阳光，“我知道了！小晶姐姐，以后我不瞎想了！我们一起冲。你冲你的金牌，我冲我的期末排名！谁也别想掉队！” 她重新挽起郁晶的胳膊，恢复了往日的元气和亲昵。

　　雨还在下，伞下的世界却已豁然开朗。方余婉叽叽喳喳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卸下重担的轻快。郁晶安静地听着，嘴角噙着温暖的笑意。两人挨得很近，伞默契地向方余婉那边倾斜。

　　那支被精心保存的紫色郁金香，在书包侧袋里轻轻摇曳，如同她们之间这份经历小小风雨洗礼后，更加理解彼此、相互支撑的深厚情谊。

　　心结解开后，两人之间的默契达到了新的高度。方余婉彻底放下了，学习状态也神奇地回升了。她不再回避请教，而是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难点指出来，和郁晶一起讨论、攻克。郁晶则会在自己刷题的间隙，更主动地观察方余婉的状态，适时地递过一张写有解题思路的小纸条。

　　自习课上郁晶沉浸在数学竞赛的复杂世界里，认真的可爱，偶尔蹙眉深思。方余婉则专注地对付着英语阅读或是数学难题，遇到卡壳，会轻轻碰碰郁晶的手肘，小声说：“小晶姐姐，这一步怎么过渡的？” 郁晶便会停笔，用最简洁清晰的语言点出关键。

　　有时，方余婉背古文背得头晕眼花，郁晶会默默递过自己的水杯，或者指指窗外让她休息两分钟。

　　放学后，“小婉小晶补给站”成了她们短暂充电的港湾。一碗热辣的麻辣烫下肚，所有的疲惫仿佛都被驱散。方余婉依旧会把鱼饼夹给郁晶，郁晶也会把自己觉得不错的豆皮分享给她。热气腾腾的食物和彼此的陪伴，是高压下最真实的温暖。

　　期末考试的压力依然如影随形，数学竞赛的日期也日益临近。黑板上鲜红的倒计时数字一天天减少，空气紧张，却也充满了为目标拼搏的蓬勃朝气。

　　但这一次，郁晶不再感到孤独。方余婉的存在，像一股温暖而坚定的力量，支撑着她。而方余婉，也因为郁晶这座沉静而可靠的明灯在侧，内心充满了勇气和踏实感。她们心意相通，互相扶持，共同面对着青春里这两场重要的战役。

　　窗外的木棉树影婆娑，见证着这段忙碌却充实的时光，见证着两个女孩在压力下淬炼出的比阳光更耀眼的默契与情谊。期末考试和数学竞赛，是两座等待攀登的山峰，而她们知道，无论山巅的风光如何，这段携手攀登的旅程本身，已是青春的珍贵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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