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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及潇湘(三)
(一)
凌熙时兴味十足,就近坐在软榻上。
“药是抑制修为的,你该庆幸,你还有些用处,让我不至于废了你。”
“宫人不会苛责了你。”
“咬唇作甚,很疼么?”
商行辞不答,凌熙时生出逗弄他的心思:“别不理人。”
商行辞:“同为师回去领罚。”
凌熙时倒了杯热茶,抿了口,便尽数泼到商行辞身上:“师尊,不要把弟子当傻子。”
“七年间,我置身穷途,你可有一次说要护着我。
我好不容易安稳了,你两口一张便叫我同你回去领罚。
往日在青雾山,师尊是觉得弟子乖巧还是乖顺?
逍遥门误你修行。可你倒是说说,有人怜你悲苦,这诛九族都诛不到我事情,你是如何如何怪罪到我的?”
凌熙时见火候差不多,药效快结束了,便从商行辞身后拨开他的墨发,掀开衣衫。
她一手禁锢他腰身,一手抬起他下巴,令他不得不仰头。
咬人的疼痛算不了什么,凌熙时在他后背留下咬痕:“师尊,你讨好我,我不报复你。”
……
乌晦殿内一事一物、一花一草极为符合古书里人们对雅的追求。
雕窗,露景,留白寻花……
殿内海棠花绕缠得像一个枯乏的春。
近十天下来,凌熙时未踏足过一步。
商行辞想,海棠花开得除了艳便是无趣。
他没个闲情赏花,寻问凌熙时在哪,均是被搪塞了过去。数次过后,赏赐便同流水般流进了他殿内。
言及爱美人,不惜以天下奇珍异宝,哄得一刻欢颜。
可他注定不是君王捧至掌心的美人。言及他,他又不比冷宫中的弃宠。
捉了人,好歹是要见一见。当是寻个新鲜,也该有一两天的欢喜时候。她便将他冷冷地弃了,不问不怜。
商行辞呀,根本讨不到君王的欢心。
羞辱上一句也算留意啊。
昆山美玉、南海奇珠……统统掀翻在地,碎落一地。
商行辞赤脚踩在上面,这些个日,他没心思打扮。
近乎是偏执地感受足下的痛感,一字一顿地道:“让你们宗主来见我。”
宫人们齐刷刷跪下,大气不敢喘。
赏赐中有根金簪,商行辞毫不留情地刺破肌肤,脖下划至锁骨。
“我出了事,她不会叫你们好过的。”
(二)
待到凌熙时来已是深夜,商行辞清静惯了的人物,宫人便在外守着。
夜里大寒,宫里十有九成是鬼仆,倒也觉察不到冷。
一个扎着双鬓提灯的小丫鬟吸引了凌熙时的注意。
看着十六七岁,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嘴巴圆圆的。
凌熙时是为乌桓宗宗主,却并未继承以往的残暴。
凌熙时问道:“活人?”
卡在魔鬼两界的百姓日子不好过,何况仙鬼两道相争。相比之下,进乌桓宗便成了个利落的差事。
小丫鬟恭敬回道:“禀宗主,是。”
小丫鬓听了外界传言,有点胆怯。
凌熙时又问:“夜里不让活人做值守,忘了么?”
小丫鬟道:“同翠姐儿换了工,能有三块灵石。”
凌熙时:“小厨房有避阴汤,寒了便去要一碗。”说完便进了乌桓殿。
该说不说,凌熙时当鬼的时候视力比活着时好多了,隔老远就见了微弱的灯花。
室内的人影闪了闪,灯花察觉到她的靠近,扑烁着便熄了。
凌熙时进了门,商行辞脱了外衫往床上躺,“舍得回来了。”
七年间,他时常做着一个梦。
梦中他待在青雾山,晨起之时,他坐在桌案前。
桌上平铺白纸,砚中墨已干,笔一句未落。
他厌烦了练字,便要去寻新鲜,或觉魂魄在自己躯体中飘荡几下,便飞出天际。
空壳待在椅上,他忽然想起青雾山上埋了一坛桂花酒,魂魄便飘飘忽地回寻回了躯壳。
商行辞迷迷糊糊挖出那坑酒,又迷迷糊糊埋了回去。他回了屋,于是一夜过去,白纸仍是白纸。
他一踱步,桌案上扫下一个册子,翻页坠地,有着Q版画的小人物,记录某人的言行起居。
商行辞弯了弯腰,没舍得捡它。
晨光再出,一夜未眠,一夜便过去了。
床帘半拉上,商行辞总觉别扭。
他起身,伴着低低的月亮,静静地辨清那人衣衫上的影儿。
凌熙时穿的是件旧衣。
不消一会儿,他便又回到了青雾山。
月色化日光,一切明媚,她在青雾山上回眸,眼含笑意。
莲冠下时起时落的发带在他心尖轮回雕刻了无数遍。
彼时,竹叶在雪下积压,雪落得厚了。
又无端,骄阳正好。
竹影立在她身后,她要柔声他——“师尊。”
竹叶划过,将笑意裁剪。
商行辞曾在青雾山上拈一枚竹叶,现手下空无一物,两指相触,冰凉得紧。
回不去了。
凌熙时上前,商行辞不再恍惚。
回忆从过去中抽离,幽怨不肯放弃。
见了她,便奔赴一场迟来的孤寂。
不见她,便舍不下心。
来人就在一室,商行辞有点孤单。
商行辞好矛盾,他闭了眼。
他自认是心肠是狠毒,可他真的有那么憎恶她么?为什么遇见她便变得嫉妒成性了呢?
他不要难忘,不肯舍弃,他挣扎不开。
他要……凌熙时。
凌熙时的呼吸是轻声的,被她轻轻揽住,商行辞能嗅到独特的凉意。
“怎么了?欲噩梦了吗?”凌熙时问。
商行辞不肯掀开眼帘,佯装是梦症犯了。
凌熙时不知是有意无意,喃喃一句:“梦游了呀。”
凌熙时喜欢抚他的发,细细缠绕上发丝便缺不了柔情。
她又抱紧了他。
商行辞耐不住,同样是抱住了她,连呼吸声都是刻意的,胸腔中缺失的心跳一声一声地补足。
商行辞想过写下一篇篇的言语去咒骂她。至少有那么一刻,至少有那么一点,至少在那时,他们之间是同样不好受的,他们的情感是共鸣的。
不关注她又做不到,一关注她便起了难受。
商行辞只当他是恨她的。
他就是一个见不得徒弟好的烂人。
不水底石沉,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真相。不海枯石烂,就不知道什么叫做长久。
他想要栖息在她怀中。
凌熙时道:“别气了,我陪你一夜。”
(三)
隐天蔽日,海天一色,流三河域内生灵齐朝。
此番盛况,潇湘君只为引得过去境。过去境位于十方神器之未,号称是“鸡肋神器”,食之无用,弃之可惜。
它能观过去,却只能观测自己的过去。
(四)
魍妄兮见到了商行辞,是在水牢中。
商行辞吊在中央,披头散发,银冠歪斜地吊着。再又拔舌剜眼,与鼠虫为伴。
要道他是可悲又可恨,貌似他真的急不可耐要告诉凌熙时些什么。
先封口,后拔舌,连说一句“你再杀为师一次吧。”都成了奢望。
水牢内是潮湿污秽,爱也彷徨,恨亦艰渡。
魍妄兮渡步,“商行辞,久仰。”
换她作凌熙时便不会心慈手软,身上几道鞭过便揭过去了。有人坏了她的大手笔,非叫他生不如死,永无轮回之日。
不过看他这样,修为废了,名声毁了,估计是生不如死。
“忘了仙师说不得话。你那师弟又蠢又坏,才从棺材板里爬出去,难为你救他了。”
她正欲勾扯商行辞带血的衣衫,便被喝止。
“他是我的棋,你动不得。”
凌熙时隐藏在黑暗中,手上把玩着几根红线,红线呈半透明状,注入血管之中。仔细一瞧,红线的另一端连接的正是商行辞。
“朝之暮死茧。”魍妄兮道。
凌熙时不置可否。
养得朝生暮死茧需心头血喂养,凌熙时早没心脏,这心头血自是剜的商行辞。
朝之暮死茧炼化至少需七日,结成红线更不必多说。魍妄兮唯独不知凌熙时在水牢内同他去渡了多少时间。
她不精通人的情感,恨便是恨,爱便是爱。
鬼族的情感执着而单一,魍妄兮可疑惑了,不到一会儿她便想明白。
凌熙时说商行辞是她的棋子,棋子就是利用的,红线无非是利用加码。
魍妄兮:“凌宗主,要做个交易么?”
凌熙时颔首,示意她说说看。
魍妄兮手中浮现出四分之一的过去境,“我要阴符,你得了过去境的碎片便可将其重塑。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它,但计划落空,你逃不脱甘心。”
凌熙时眸仁无光,似在酝酿一场狂风骤雨,一场没有悲欢的雨。
她的躯体化越来越明显了,再不离开这副身体,便只有同着乌桓殿归寂。
就像八百年前乌桓殿一夜消失般,每位继位的宫主无一不是被噬心之人,沦为诅咒的人偶。
魍妄兮猜了个大差不差,不管怎么样,凌熙时要过去境与归寂脱不了干系。
她可以等了又等,等鬼主降世,可凌熙时等得了吗?
她等不了的。
过去镜飘到凌晨的手中,凌晨时指尖融入过去镜中,不足一刻便全数粉碎。
魍妄兮:“你…!”
凌熙时道:“无用的,我挣脱不开这只躯体了。”
她抛给她阴符:“莫要辜负它,给修真界再添些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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