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蓄意靠近的目的
陈橙带着江芸来北利门胡同住了快八年,她印象里,在凌铮没搬来之前,203的院子一直是锁着的。偶然有人出入也一眼就能看出是来打扫的家政公司的员工。
也就三年前的下半年突然看到有装修队进入开始整改房子。
在半年后的某天她下班回来,就看到了203屋顶上坐着一个长发垂腰,眼睛细长,眸光高悬于顶,目空一切的女孩子。
很独特。
———
院子是一个竖着的枪形小二层。
由于京城的老建筑是不能破坏性改造的,所以院子的梁柱及主要外观和其他老院子差不多。只墙体门窗什么的很中式现代风。
十多米的院子走到头,右转就是大门。
陈橙在门前停住,抿了下涂着口红的嘴唇,又拢了拢微卷的头发。迈出半步想了想又把衬衣的扣子往下解开两颗,扯了扯衣领。
这才走到门前,敲门。“凌铮?Luke?”
刚敲两下,门就开了,原来没锁。
推门进入,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落地灯和沙发。
京城类似的旧院儿屋子格局都不大,显然凌铮整改时是大致保留了原来的格局。
棕色的木地板釉色透亮,一层不染。陈橙也不管需不需要换鞋,一脚就踩了进去
很安静,凌铮不在。
把盛着萝卜排骨汤的碗放到唯一可以放东西的小边几上,这上才打量起“客厅”。
显然狗二代在整改时是没打算招待客人的,二十多平的客厅空得可以。就靠墙放着个张黑皮直排沙发,沙发边前一个小边几,
唯一的装饰就是沙发左侧挨着墙放的多博古架,架上还只放了几本书和一些叠得整整齐齐的盒子。
一览无余,没有一件装逼的瓶瓷玉罐。
陈橙扫了一圈,挑眉不屑。她做中介三年,也看过不少房子。狗二代那眼高于顶的样子,还以为品味多高。房子就和她人一样索然无味啊。
瞥到博古架正对着有一扇门,这扇门应该是进院门正对着那个看不到内部的落地窗房间。
越遮的东西越让人想探究,陈橙迈出两步想趁着凌铮不在推门看看里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可刚两步就听到左侧过道内传来人杵着拐杖下楼梯的声音。
还真不是时候啊。
陈橙虚着眼暗叹了口气,转了个方向。寻声向前走了几步,在楼梯口抬头就望到凌铮。
她还穿着那条杏白的裙子。
房子里缓慢地回响着“笃,笃,笃”。
红日西斜,透过楼梯边的窗户,橘调浮光笼着金箔般的飞尘映在她的侧脸,她垂腰的长发,以及她木耳边的杏白裙子。
她头立着,唇线自然绷直,下巴微扬,只垂眼看着脚下的朱木台阶。
陈橙抬头望着,心在胸膛里噗通通跳着。
这是她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家教”和“仪态”两个词。
恰好,这两个她都没有。应该是什么都没有。
而此时在她心头穿梭的是:妒忌,欣赏,阴怨,认可,破坏,触不可及……
这些看似无端无原的情绪。
凌铮杵着拐杖,与陈橙擦肩时淡淡开口。“门口的鞋套,下次记得。”
“好。”
陈橙头扬起,站在楼梯口的阴影中,望着窗口照进来笼着飞尘的阳光,勾着嘴角,笑得眼睛眯起来。
那么,凌铮。
来感受下我这样,来自深渊的人吧。
———
陈橙靠在沙发上,认真看着凌铮那一头柔亮泛着水光的长发。
真是从头发就能看出来从小被滋养得极好。
“好吃吗?”
原来那小边机是可以升降的。她看着脊背挺直,夹着一块萝卜细嚼慢咽的凌铮问。
凌铮没回答,只一味咀嚼。
知道她不会回答,陈橙又从她的头发看到她握住筷子的手。
这手握着筷子,真好看。
看着她戴着支具的腿。又问:“你怎么洗澡的?没把戴着支具的部分弄湿吧?”
凌铮没有回答,只一味咀嚼。
听不到,不会说啊,陈橙心头笑着又说:“出院的时候医生给你涂了药,说了半天不能碰水的。”
凌铮没有回答,只一味咀嚼。
“感冒的药吃了吗?”
凌铮:“……”
“过敏的药呢?口服的还是涂抹的?”
“有些地方你自己能涂得到吗?”
“要不要我帮你啊?”
这个人话真多。
萝卜吃完了,凌铮放下筷子。“保鲜膜。”
“嗯?”陈橙就是故意逗她而已,没想她会回答。
凌铮没有搭理陈橙听没听懂,拿过肘拐,起身去卫生间。
漱口回来看到陈橙不客气地靠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笑,她衬衣的领口开得很低,那艳红的嘴唇扬得高高的。眼里纠缠着精怪般的狡黠。
整个人透露着不单纯。
她给陈橙密码,让她进来是因为那碗蛋花儿,也是因为她从不喜欢拖泥带水的猜测。
凌铮坐到沙发另一头,与陈橙拉开距离。看她浓密的眉毛,高挺的鼻子,深邃的眼睛,卷翘纤长的睫毛,饱满妖艳的嘴唇。
避开了那双哪怕在昏暗无灯的屋子里也光芒流转的浅色瞳孔
凌铮的目光那么直白,陈橙自然感受到了,她依靠着沙发,大大方方的让她看,也同样打量着她。
半晌,凌铮开口了,她问:“你是少数民族?”
陈橙笑了一下,以为她就看自己半天就得出这么个结论。
她点头,“嗯。”
“什么民族?”
陈橙随口就说:“算是塔吉克。”
“算是?”
陈橙看“小可爱”一样看着她调笑。“还有一半汉族啊。”
不这么说怎么解释自己姓陈,而不是一长串的名字。
“边疆人?”
“对。”顺着话说呗。
又笑着调侃:“要我给你表演一段儿边疆舞?”
凌铮没有笑,盯着她的脸。“你妹妹和你不像。”
狗没有幽默感。陈橙撇嘴,应对自如。“我明显没有唐氏综合征。”
在回答的时候她也心想这狗二代的“哑巴”封印是解开了?一下说那么多话,那么多问题。但肯和她说话,这是好现象啊。
的确唐氏综合征的人都有相似的面部特征,可无论怎么相似都保留着人种特征。但江芸完全没有边疆人的特点。
安静了片刻。凌铮不说话,垂着眼,似乎在想着什么。
陈橙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的脸。
“陈橙?”
陈橙的心兀地颤了一下,突然的声音让她鸡皮疙瘩骤然突起,酥麻的感觉一下窜到了头顶,很猝不及防。
她这还是第一次从凌铮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
这淡漠,冰冷地声音轻念出她的名字跟窜了电似的。
好听……
她嘴角扬起,眼神不措的盯着凌铮的脸。直到她抬起眼,又说了话。
“她叫江芸?”
陈橙点头,心思因为刚刚的窜她电的声音还有些漂浮。没懂她的意思。
凌铮看到陈橙的笑,感受到了她好像比刚才开心?觉得她有些不尊重自己的问询,微微皱眉。
看到凌铮皱眉,陈橙思绪扭转,这才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
这是问她们明明是亲姐妹,为什么一个姓陈,一个姓江。
这种问题十多年她不知道说了多少个版本。随便捡了一个就说:“她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
“你们父母呢?”
果然跟着这个问题。
她不假思索的又随便捡了个可怜的说法。
“我爸死了,我妈带着我改嫁后生下江芸,看她这个情况就攒钱一家人来京城给她看病呗。钱花光了,结果也不理想,就想着在京城工作挣钱给她继续治。”
“再后来,工作的时候出车祸,一起死了。”耸耸肩,叹了口气,很落寞的样子。“那我就带着她呗。”
陈橙根本不担心凌铮问江芸,因为经过她的训练,江芸在面对陌生人问询她们的过往时永远三个字——不知道。
没人会觉得一个傻子说谎。
这个叙述和那些老头老太说的大致差不多。但凌铮感受不到陈橙的悲伤,更感觉不到她提起父母时候的情感。更像是回忆别人家的事。
想到陈橙那双粗糙的手,凌铮又想,也有可能时间太长,生活太苦,问的人太多,麻木了。
那就所有的信息合情合理,太普通了。找不到她要的线索。
而确实,那种奇异的东西又怎么能从这些普通的信息里找到蛛丝马迹呢。
看着又垂眼沉默的凌铮,陈橙终于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儿,感到了她的古怪。
凌铮是“哑巴”,怎么突然说那么多话,突然那么想了解她,刚刚的问题简单却详细。明显在探寻什么。
陈橙不知道她要干嘛,但快速收起了玩心,提防起来。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只剩下天边的鱼肚白维持最后的光亮。白色的透光窗帘被门口撺进的风吹动,呼呼地声音在昏暗的客厅里作响。
客厅太暗,凌铮抬手把身后的落地灯打开。
灯光乍亮,把迎面的陈橙的眼睛晃了一下,使得她闭眼扭头躲避。
再睁开时,凌铮坐在光下看着她。
目光比从前询问过她的那些警察们还要冷漠……
有所意识的陈橙收起脸上随意慵懒的笑意,拉了拉敞开的衣领,把扣子扣上。靠着沙发侧手的身体抬起,手无意识的放到膝盖上,背微微弓起。
姿态像是做好攻防准备的山猫。
凌铮观察到了她的动作,瞥到了她瞳孔的清澈里此刻诡异得像藏匿着荒野恶兽。
一瞬间神色的骤然转变,使凌铮再次感受到这个女人绝不是善类,哪怕她把自己说得如何可怜。
凌铮神色冷淡地问:“你有信奉什么吗?”
陈橙看着她,挑眉说:“我信党啊。”
“教派。”又补充:“你父母生前有信奉吗?”
她不信鬼神,但那种感觉就是很奇异又诡谲,无从解释。所以她还是这么问了。
“他们?”
陈橙不明白凌铮到底要问什么。
“他们……现在也许信地藏王,也许信西天如来。”笑了一下又说:“也许又重新信了党。”
凌铮太阳穴一跳,皱眉。知道陈橙这是胡说八道,她防备了,不会再好好回答问题。
她也不想再绕,盯着着陈橙的瞳孔问:“你眼睛怎么回事?”
眼睛?陈橙不懂问题又怎么从信仰扯到了她的眼睛。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眼睛在很多人眼里很独特。
但在图克勒,这也不算稀奇。
“我眼睛怎么了?”
心咚咚地跳着,那种弥漫的侵略感让凌铮感到了陈橙瞳孔里有什么在拉扯自己。她控制不让自己错开眼睛。
她又问:“你眼睛里有什么?”
陈橙看着凌铮凝重的眼神,似乎在强力抵抗着什么。但越来越古怪的问题让她不明白她到底要问什么。所以没有回答。
这是什么问题,她的眼睛里有什么?
党的光明未来?
凌铮强忍着,一直盯着陈橙的瞳孔,想看看最后到底会怎样。但奈何陈橙不明白她的意思,思索着就移开眼睛了。
错开的眼睛让凌铮功亏一篑,心头弥散的东西因为介质抽离而瞬时溃散。
那种拉扯着被弹回引起的心脏狂跳,让挫败的凌铮很烦躁。
她压低声音,看着还在猜测她意思的陈橙,最后问道:“你——蓄意靠近我,是为什么?”
这冰冷欲滴地问询声让陈橙回神。
心头咯噔一下——原来狗东西弄半天是想问这个。
她回过头,看着凌铮冰冷又带着点压抑气愤的脸,眼神暗了下去。
“蓄意靠近?”
艳红的嘴角勾起,又问:“你是在审问我?”
凌铮看着她没有说话,但这的确是一种审问。
落地灯的冷光笼罩着客厅里的寂静和她们的沉默对峙。
她们盯着对方,谁也不说话。
对峙半响,为了奖励“哑巴”的哑病突然好转。陈橙嘴角笑着轻吐出口气。
她感叹自己脾气不好,还真是装不了良善之辈。这么快就被人家看穿了。
无所谓了,小孩子不安想要个说法而已,说给她听就好了。
“审问的话,我是不会回答你问题的。”顿了一下,转了个弯儿又说:“但如果是交换问题,我可以和你说。”
凌铮没有说话,没人和她谈过条件。
但陈橙可不管。她说:“只是刚刚你问了那么多,现在也该轮到我问问你了。”
凌铮没同意也没拒绝。她不知道陈橙会问什么,还没有人和她交换过,应该说没有人和她这样说过话。
“第一个。”
“你妈叫什么?”
闻声,凌铮原本冰冷的脸色一下阴沉。
陈橙又问:“你爸又叫什么?”
刚说完,她已经感觉到凌铮气压更低了,细长的眼睛里快结了冰碴。
她又笑着问:“他们在政府工作吧,职务是什么呀?”
冰碴变冰锥了。
陈橙戏谑地看着,这种小狗被气得劲劲儿的感觉太有意思了。
凌铮的气息是挺摄人的,但她生死早已度外,根本无所谓。其实她也就是随便一问,这些问题她一点不感兴趣。
谁知道狗东西跟别人要挖它埋的大骨头似的,那么大反应。
她正事还没完成呢,不想把人得罪死了,看够了也就站起身绕过凌铮,拿起剩了好些肉的碗打算回去了。
“看吧,你一个也回答不了。我回去了。”
凌铮没有阻拦。
走到门口,陈橙又笑着回过头看着还在生狗气的凌铮说:“虽然你回答不了我的问题。但是看在你今天愿意和我说了那么多话的份儿上……
“我可以回答你刚刚的问题。”
闻言,凌铮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陈橙。
看到她原本戒备,晦暗的眼神已经消失。现在看着自己的眼里是笑意和一些俏皮。
陈橙背着门,门口的风吹来,凌乱了她齐锁骨的头发,勾勒着她衬衣里的曲线。
她笑得大大的,脸上都是得逞的得意。
凌铮听到她说——
“因为……”
“我是拉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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