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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荒宅遇晚情
天盛城午后的主街,人声鼎沸,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喧闹与活力。
千渝走在熙攘的人流中,身上穿着祈安吩咐管事送来的新衣——一套合身的靛蓝色棉布窄袖衣裙,料子厚实耐磨,衬得她身姿挺拔,清丽中带着一股子利落劲儿。
然而,她清亮的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丝与这热闹格格不入的沉郁和焦灼。
“鹰字箭矢” 她心中默念着仇人的名字和唯一的线索,目光锐利地扫过街边林立的店铺招牌,尤其是那些铁匠铺、兵器行、甚至售卖箭杆羽翎的杂货摊子。
祈安给的银子沉甸甸地揣在怀里,但她此刻的心思全然不在添置衣物或零嘴上。
奶奶,乡亲们…等着我。天盛城这么大,总有人见过那帮畜生用的箭!祈安那边问不出什么,我得自己找!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起那副带着点痞气的爽朗笑容,走向街角一个看起来生意兴隆、客人三教九流都有的茶摊。
“掌柜的,来碗大碗茶!解解渴!” 千渝声音清脆,利落地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状似随意地搭话,“哎,您这儿消息灵通,跟您打听个事儿呗?听说前些年北方乱得很,有些胡人用的箭矢挺特别,箭杆上刻着个‘鹰’字?您老见多识广,可知道这玩意儿,是哪路神仙用的?”
茶摊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闻言擦桌子的手顿了顿,警惕地看了千渝一眼,压低声音:“姑娘,打听这个作甚, 沾上没好事!” 他摇摇头,显然不愿多谈。
“嗨,我就是好奇,听人提了一嘴,说那箭做得挺霸道。” 千渝故作轻松地呷了口粗茶,掩饰住内心的激动,脸上依旧笑嘻嘻,“谢啦掌柜!茶钱放这儿了!”
她放下几个铜板,起身离开,心中已有计较:目标缩小了!专找那些可能接触过胡人军械,或者消息灵通的边角铺子打听!
第一个目标是一家藏在深巷里的、据说老板路子很野的旧兵器铺子。她信心满满地左转右拐…
嗯?然而,千渝对自己的路痴属性,显然有着灾难性的误判。
兵器铺没影儿,眼前怎么是家香气四溢的胭脂水粉铺?她挠挠头,退回去,重新选了个方向…走了一段,目标铺子没找着,倒看见个热气腾腾的…棺材铺?!
老天爷,您这是给我指路呢还是送终呢?我找的是杀人的兵器,不是装人的盒子啊!
她不信邪,凭着模糊的方向感和“大概、也许、可能”的记忆,又钻进一条看起来“特别像”的小巷。
巷子越走越窄,两边的住户门窗紧闭,墙壁斑驳,青石板路缝隙里长满了顽强的杂草。阳光被高耸的墙壁切割,投下长长的、阴冷的影子。偶尔有野猫窜过,发出瘆人的叫声。
“完了完了,” 千渝叉着腰,站在一个死胡同口,前面只有一堵爬满枯藤的高墙,左边是紧闭的破败门扉,右边…还是墙!
她懊恼地一拍脑门,感觉脑袋里那点可怜的方位感彻底糊成了一锅粥,“我这‘寻仇指南针’怕是被仇家的煞气给冲歪了!祈安要是知道我把打听仇人变成了‘都城一日迷’,指不定怎么扶额叹气呢!”
她想象着祈安那温润如玉的脸上露出无奈又好笑的表情,不由得对着墙壁翻了个白眼。
“不管了!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换条路!” 她豪气干云, 实则毫无方向感地转身,朝着来时路旁边一条更窄、更幽深的岔道钻了进去。这条巷子简直像被遗忘的时光隧道,寂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越往里走,空气愈发阴冷潮湿,连野猫都没了踪影。
巷子尽头,豁然被一座庞大而破败的宅邸阴影彻底堵死。这宅邸规模不小,但衰败得触目惊心:朱漆大门早已褪色剥落,朽木裸露,一只门环消失,另一只锈迹斑斑地耷拉着;门楼瓦片残缺,枯草在风中凄凉摇曳;在秋风中簌簌作响,散发着陈腐和阴森的气息。
“嚯!好一座‘凶宅’!这风水…啧啧,养蛊都嫌阴气太重!” 千渝职业病瞬间上线,压过了寻仇未果的沮丧和迷路的烦躁。
她凑近一个最大的墙豁口,像只机警又好奇的狸猫般探头探脑往里张望,鼻翼翕动,习惯性地评估环境,“这地方…怨气深重,湿毒郁结,肯定长了不少祛风除湿的好药材!老鹳草、透骨草…说不定还有稀罕货!”
她眼睛一亮,还真在墙根背阴处看到几株叶片肥厚的车前草!
就在这时,千渝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一抹极其艳丽的红色!
那红色并非静止,而是在荒草丛中无声地移动,像一团跳跃的火焰,又像一滴滚落荒原的血珠。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女子!
女子身着一袭极其华美、质地精良的朱红色长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牡丹,在破败的背景中显得格格不入,又异常夺目。
她身形窈窕,姿态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慵懒和漫不经心,仿佛在自家庭院散步,而非身处废墟。
乌黑如瀑的长发松松挽起,斜插着一支简单的玉簪,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更衬得她侧脸的线条优美得惊人。
千渝看得呆了,一时忘了身处何地,脱口而出:“乖乖!这荒宅里还真有‘艳鬼’啊?这身行头,比戏台子上的花旦还讲究!”
那红衣女子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来。
千渝只觉得呼吸一窒。
那是一张足以让任何灯火黯然失色的容颜。肌肤胜雪,细腻得仿佛上好的白瓷。
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天然带着几分慵懒的媚意,却又奇异地沉淀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沉静与疏离。
琼鼻樱唇,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仙。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刻下了难以磨灭的沧桑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哀愁。
她站在那里,红衣似火,容色倾城,与周遭的荒凉颓败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对比,美得近乎妖异。
红衣女子也看到了墙缺口探头探脑的千渝。她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那如同冰封湖面的美丽脸庞上,竟缓缓绽开一个极浅、却足以颠倒众生的笑容。
那笑容带着几分玩味,几分了然,红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如同珠玉落盘,带着一种奇特的、慵懒而磁性的韵味:
“小妹妹,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来的什么‘鬼’?” 她目光在千渝身上那套崭新的靛蓝棉布衣裙上扫过,笑意更深了些,“倒是你,瞧着面生,这身打扮…是军师府新来的小丫头?怎么也跑到这‘鬼地方’来了?”
千渝被她点破来历,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从墙缺口跳了进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咧嘴一笑:“嘿,这位…呃…漂亮姐姐,您眼神可真毒!我是军师府新来的医官,千渝。这不,本想出来买点药材布料,结果把自己给‘药’迷糊了,逛到这‘风水宝地’来了!”
她说话爽快,带着点自来熟,还顺手开了个双关语的玩笑。
红衣女子被她这直白又带点痞气的自我介绍逗得莞尔一笑,眼波流转,风情更盛:“原来是军师府的妙手医官。千渝…名字倒是有趣。”
她款款走近几步,红裙拂过荒草,姿态优雅得如同在御花园漫步,“我叫晚情。至于这地方…”
她环顾四周破败的景象,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从前,是我的家。”
“啊?” 千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看这断壁残垣,又看看眼前这位风华绝代、衣饰华贵的女子,实在无法将两者联系起来,“您…您家?这…这地方?”
“是啊。” 晚情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但千渝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痛楚,“后来…家没了,人…也散了。”
她抬手,用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拂过旁边一根断裂的、布满灰尘的雕花廊柱,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庞,“今日…是家父忌辰,回来看看。”
她顿了顿,看向千渝,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倒是吓着你了?”
“没有没有!” 千渝连忙摆手,她性子爽利,最见不得美人忧愁,尤其眼前这位美人还带着一种破碎又坚韧的矛盾美感,让她心生亲近,“我就是觉得…您站在这儿,跟幅画似的,这破地方都跟着沾光了!就是…风有点大,您穿这么好看,别给吹脏了。”
晚情被她逗得再次笑起来,这次的笑容真切了许多,眼角的细纹都生动起来:“你这丫头,倒是个妙人儿。说话直来直去,听着痛快。”
她上下打量着千渝,眼中带着欣赏,“比那些装腔作势、拐弯抹角的强多了。走吧,这荒宅阴冷,待久了伤身。你不是迷路了吗?跟我来,我带你出去。”
“那可太好了!” 千渝如蒙大赦,几步跟到晚情身边,好奇地问:“晚情姐姐,您现在不住这儿了?那您住哪儿啊?”
晚情脚步未停,红裙在荒草间摇曳生姿,背影曼妙无双。她的声音随风飘来,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我现在啊…在听风楼讨生活。”
“听风楼?” 千渝眨眨眼,她对都城的花花世界一无所知,“是…酒楼?还是茶馆?”
晚情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带着几分促狭,几分了然世事的通透:“是男人听曲儿、看舞、喝酒、寻乐子的地方。”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我在那儿…跳舞。”
千渝恍然大悟,非但没有露出鄙夷或同情,反而眼睛一亮,带着纯粹的好奇和赞叹:“跳舞?那您一定跳得特别好看!就像…就像您现在走路这样,步步生莲!改天我能去看您跳舞吗?我还没见过都城最好的舞是什么样呢!”
晚情被她这毫不做作、充满欣赏的态度弄得微微一怔。寻常人得知她的身份,要么鄙夷唾弃,要么虚伪同情,要么便是色欲熏心。
像千渝这样,纯粹把她当一个“跳舞特别好看”的人来欣赏和好奇的,倒是头一个。这份赤子之心,在这污浊的乱世,显得格外珍贵。
她心中微暖,笑容也真切温柔起来:“你这丫头…胆子不小,也不怕污了你的名声?军师府的小医官跑到听风楼看舞?”
“怕什么!” 千渝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大气凛然,“我凭本事吃饭,您凭本事跳舞!看跳舞又不犯法!再说了,” 她狡黠地眨眨眼,压低声音,“有您这么漂亮的姐姐在,我去看跳舞,那叫…嗯…‘提升审美’!祈安军师知道了,说不定还得夸我有眼光呢!”
她这歪理邪说,配上那副理直气壮的表情,让人忍俊不禁。
晚情终于忍不住,掩唇轻笑出声,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好一张利嘴!行,就冲你这份‘提升审美’的心,改日你来听风楼,我请你喝茶,看舞…嗯,免费的。”
她领着千渝,熟门熟路地穿过荒宅的后门,踏上了一条相对干净的小巷。
“一言为定!” 千渝高兴地应下,跟在晚情身后。“晚情姐姐,你可真好看。”
晚情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只是那如画的侧颜上,笑容依旧,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看不真切的薄雾。
她轻轻地说了一句,声音几不可闻,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回答千渝:“皮囊…不过是这乱世里,最不值钱、也最沉重的枷锁罢了。”
千渝没太听清,正想追问,巷口已传来隐约的人声和丝竹之声。晚情停下脚步,指着前方:“喏,从这条巷子出去,左转就是主街了。药铺、布庄都在那边。”
“太好了!谢谢晚情姐姐!” 千渝感激道别,正要离开,又想起什么,回头冲晚情灿烂一笑:“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啊!听风楼,免费的舞!”
晚情站在巷口的光影交界处,红衣似火,容颜倾城,对着千渝微微颔首,笑容慵懒而美丽:“忘不了。去吧,小医官。”
一阵风吹过,卷起她华丽的红裙裙角。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转身,独自一人,重新没入那条通往荒宅的、幽深寂静的小巷。
听风楼…跳舞的晚情姐姐…真是个奇女子!又美又神秘,还带点…说不出的忧伤?不过她跳舞一定好看极了!改天真得去看看,开开眼界!
祈安那家伙要是敢笑话我…哼,我就说去采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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