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玩具

　　『越是温柔的刀，越能精准刺入心脏。——周予淮』

　　☆

　　窗外的天早已黑透。

　　周予淮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第三支烟的烟灰簌簌落下，在窗台上积了小小一堆。指尖的灼热感传来，他才猛地回神，掐灭了它。

　　林嘉怡那场盛大生日宴的余波，比想象中更难消散。

　　公司里，那种心照不宣的暧昧眼神无处不在，仿佛他的人生早已被钉死在豪门联姻的十字架上，再无其他可能。

　　他可以无视这些，却无法控制自己去想，许昭宁看到了吗？

　　许昭宁刷手机时，指尖会不会划过那些刺眼的合照？她知道了多少？她是不是……已经准备离开他？

　　许昭宁说要来他家做饭。

　　自从上次许昭宁来过他家后，他已经把那些不该出现的东西全部清理干净。

　　林氏集团的合同锁进了保险柜，林嘉怡送的礼物收进了储藏室，甚至连书房抽屉里的名片都重新整理了一遍。

　　现在的公寓，干净得像一个普通的单身男人的家，没有任何破绽。

　　可不知为何，胸口那股莫名的焦躁却挥之不去。

　　手机震动，助理发来消息。

　　【小陈】：周总，夫人刚来电。林太太下午约她参观了北湖那边的样板间，夫人说格局不错，让您下周也抽空去看看，给她些参考意见。

　　周予淮盯着屏幕，眉头微蹙。

　　【周予淮】：再说吧

　　他将手机屏幕朝下扣住，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个步步紧逼的现实。

　　他转身走向酒柜，取出一瓶红酒，轻轻擦拭瓶身。

　　这是许昭宁喜欢的牌子，口感柔和，带点她钟爱的覆盆子香气。

　　他记得她第一次喝到时，眼睛微微睁大的样子，像尝到蜜的小兽，单纯又容易满足。

　　可他呢？

　　他配得上这份单纯吗？他有勇气彻底砸碎过去，给她一个干干净净的未来吗？

　　玻璃杯被重重放在吧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

　　-

　　周六下午，周予淮提前一小时回到家。

　　他像个即将被查岗的学生，把公寓里里外外又搜刮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后，才松了口气。

　　这里干净得像高级酒店的样板间，没有生活气息，更没有别人的痕迹。

　　他试图用这种绝对的秩序，试图压下胸腔里越来越响的嗡鸣声。

　　门铃响起了。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门。许昭宁站在门外，微微喘着气，几缕发丝被风吹得贴在额角。

　　她手里提着几个印着超市logo的大袋子，勒得指尖发白。怀里还抱着一大束盛放的白色郁金香，花瓣上沾着水珠。

　　周予淮几乎是瞬间接过了几个袋子，“买这么多东西，怎么不让我去接你？”

　　“本来没想买这么多，买着买着就停不下来了。”她笑着说道，声音带着一点轻喘，很自然地把花塞进他怀里，“快，找个瓶子养起来，不然蔫了。”

　　周予淮接过花，清冷的花香混着她身上熟悉的淡香扑鼻而来。瞬间冲散了他鼻腔里残留的烟味，让他恍惚了一下。

　　他低头嗅了嗅，“怎么突然买花？”

　　“路过花店，看着喜欢。”她侧身挤进门，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你家太冷了，装饰一下。”

　　她又把袋子从周予淮手里接了拿了过来，熟门熟路地拐进厨房，开始把袋子里的东西往外掏。

　　裹在保鲜膜里的牛排、根上还沾着泥的芦笋、一盒圆滚滚的白口蘑……甚至还有一小盒他某次随口提过还不错的可露丽，包装盒边角有点压瘪了。

　　周予淮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对自己，利落地撕开牛排包装，血水微微渗出，沾在她指尖。

　　她皱了皱眉，抽了张厨房纸用力擦掉。水龙头哗哗响起，她冲洗着芦笋，水花溅湿了她的袖口和一小片前襟。

　　她脱下外套，里面是件柔软的米色针织衫，领口有些宽松，低头时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后颈。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正好落在她微微弓起的脊背上，勾勒出一层毛茸茸的光晕。

　　他忽然很想从背后抱住她，将脸埋在她的颈窝，确认这份温暖的真实性。

　　但他最终只是沉默地转过身，嗓音有点发紧，“花瓶……在厨房吊柜左边，有点机会。”

　　“拿出来洗洗就好了。”她的声音混在水声和塑料袋的响动里，有点模糊。

　　-

　　晚餐准备得异常丰盛。

　　香煎牛排边缘带着漂亮的焦褐感，蒜香蘑菇嗞嗞冒着油光，芦笋烤得翠绿，甚至还有一小锅撒了帕玛森奶酪的奶油南瓜汤，甜腻的热气氤氲开来。

　　餐桌上摆着她带来的那盏铜制小烛台，烛火被不知哪来的气流吹得轻轻晃动，在她眼底投下细碎又不安的光。

　　周予淮注意到她不知何时换了一条雾霾蓝的真丝吊带裙，锁骨处别着他送的那枚珍珠胸针，温润的光随着她的动作细微流转。

　　烛光柔化了她平时清晰的棱角，让她看起来有种陌生的，甚至带点漫不经心的风情。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他挑眉，目光掠过她微红的耳尖，落在摇曳的烛火上。

　　许昭宁拿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杯沿。

　　“纪念日。庆祝我们认识……100天。”

　　100天。

　　竟然才100天。从那个暴雨夜他狼狈地出现在她家门口，浑身湿透像条被抛弃的狗，到现在她坐在他的餐桌对面，烛光摇曳，竟然只过去了100天。

　　这100天里，他记住了她喝咖啡不加糖，看书时喜欢用指尖卷着发梢，吃到真正喜欢的东西右边脸颊会先鼓起来，像只藏食的松鼠。

　　他像个贪婪的窃贼，偷取着她生活中所有琐碎、不值钱的细节，试图用这些真实的碎片，填补自己内里那个巨大的空洞。

　　他端起酒杯，杯壁撞上她的，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100天快乐！”

　　红酒入口，醇厚，却莫名品出一丝酸涩的回味，像他此刻的心情。

　　烛光下，许昭宁的眼睛格外亮，像含着一汪晃动的、温暖的琥珀。她笑起来时眼尾微微上扬，指尖无意识地沿着高脚杯细长的杯柱上下滑动，甚至在他长时间注视时，会轻轻咬住下唇内侧，留下一个短暂的、泛白的齿痕，像某种无言的、却又极其直白的诱惑。

　　烛光下，许昭宁的眼睛格外亮，像含着一汪晃动的琥珀。她笑起来时眼尾微微上扬，指尖会无意识地沿着高脚杯的杯座打转，甚至在他长时间注视时，会轻轻咬住下唇内侧，留下一个泛白的齿痕，像某种无言的却又极其直白的诱惑。

　　周予淮的目光像被钉住，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最初的许昭宁是山涧溪流，清澈见底，一览无余。现在的她，却像一杯层次复杂的烈酒，初尝辛辣，回味甘醇，却后劲十足，让人明知危险却甘愿沉溺。

　　这种变化，或许是他亲手“浇灌”出来的。

　　这个认知带来一种近乎野蛮的满足感，像野兽在属于自己的领地上留下标记。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擦过她放在桌面的手背，皮肤下的血管微微跳动。

　　“你今天……很不一样。”

　　许昭宁抬眼看他，微微一笑，举起酒杯，“敬你。”

　　晚餐在一种微妙而松弛的氛围中进行。

　　许昭宁比平时话多，聊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聊起他送她的第一束花，聊起那个雨夜他站在她家门口的样子。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点怀念的笑意，眼神却亮得惊人，像要把所有共同拥有的记忆都在今晚重温一遍。

　　周予淮听得入神，胸口被一种酸胀的情绪填满。

　　-

　　饭后，许昭宁刚要起身收拾餐具，周予淮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将她带进自己怀里。

　　“别收了。”他低声说，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酒意。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拇指蹭过她下唇那个刚刚被自己咬过的地方。

　　“让我好好看看你。”

　　许昭宁没有挣扎，顺势靠在他胸前，仰头安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波流转间带着他从未见过的风情，像是午夜盛放的昙花，明知转瞬即逝，却美得让人甘愿沉溺，付出任何代价。

　　周予淮再也忍不住，低头吻住她的唇。

　　这个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急切和深入，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掠夺意味，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确认她的存在。

　　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牢牢锁在身前，唇舌交缠间，他尝到她唇上残留的红酒香，和她身上那股独特的、让人安心的气息。

　　许昭宁回应着他，手指插入他的发间，指尖轻轻刮蹭着他的头皮，带来一阵细密的、令人战栗的麻痒，引得他呼吸越发粗重，环抱得更紧。

　　意乱情迷中，周予淮将她抵在冰冷的餐桌边沿，大理石的凉意透过薄薄的丝质裙面料渗进来。

　　吻从唇瓣蔓延至下颌、颈侧，流连在敏感的锁骨地带，留下湿热的痕迹。他的手掌贴着她背后柔软的布料，指尖触到那小小的金属拉链头，正要向下——

　　“周予淮。”

　　许昭宁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气息拂过他耳侧的皮肤，却像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所有迷乱的氛围。

　　“我们分手吧。”

　　周予淮所有的动作猛地僵住，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不再流动。

　　他缓缓地抬起头，对上许昭宁平静无波的视线。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失望，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胸口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击中，闷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几乎站立不稳，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攥皱了她的衣襟。

　　“……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

　　许昭宁轻轻推开他，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她稍稍整理了一下被他弄乱的衣裙子，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别人的事，“我说，我们分手吧。”

　　她顿了顿，抬眼看他，目光清凌凌的，像结了冰的湖面。

　　“你知道为什么。”

　　周予淮的大脑疯狂运转，试图从一片空白和轰鸣中抓取任何可能的线索。

　　她知道了什么？林嘉怡？联姻？那些他自以为隐藏完美的秘密？是哪一步出了错？

　　“我不明白。”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拇指反复摩挲着她的腕骨，“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误会了？你可以告诉我……”

　　许昭宁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极短，气息微弱，里面裹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巨大的嘲讽，“周予淮，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哪里吗？”

　　“苏见夏的婚礼。”他答得很快，那个阳光很好的午后，空气里飘着香槟和甜点的味道，他记得每一个细节，包括她裙摆晃动的弧度。

　　“对，婚礼。”她轻声重复，目光仿佛穿透他，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那时候我就该明白的。你这样的人，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挽着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接受所有人的祝福。而不是和我这种普通人，躲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玩这种……自欺欺人的游戏。”

　　周予淮的心脏猛地一沉，直坠冰窟，“你看到那些新闻了？”

　　“林氏千金的生日宴，排场真大。”她语气平淡，像在播报一则与己无关的社会新闻，“照片拍得挺好，还有……满屏的‘婚期将近’、‘天作之合’。”

　　许昭宁直视他的眼睛，“需要我复述更多细节吗？”

　　周予淮的呼吸变得粗重，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握得她腕骨生疼，“那只是商业场合的必要应酬！我和林嘉怡之间什么都没有……

　　周予淮的呼吸变得粗重，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握得她腕骨生疼，几乎要捏碎一般。“那只是商业场合的必要应酬，逢场作戏！我和林嘉怡之间什么都没有！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是吗？”

　　许昭宁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她拿出手机，屏幕解锁的冷光瞬间照亮了她没什么血色的脸。她点开相册，精准地找到那张照片，将屏幕直直地怼到他眼前。

　　“那这是什么？”

　　照片抓拍得极好，角度刁钻。

　　灯光璀璨的宴会厅背景下，他正微微躬身，侧脸线条完美，唇瓣绅士地触在林嘉怡的手背上。

　　林嘉怡微微仰头看他，眼底的光和唇角的笑意都恰到好处，充满了倾慕与甜蜜，脸颊上甚至染着一层薄薄的红晕。

　　任谁看了，都是一对璧人，一幅豪门佳话的完美画面。

　　周予淮张了张嘴，过去所有精心编织的谎言都堵在喉咙口，却发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谎言被彻底撕开的瞬间，他竟然感到一丝诡异的解脱。

　　“所以今晚这顿饭……”他哑声问。

　　“散伙饭。”许昭宁收回手机，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好聚好散。毕竟，这100天，也不算全无意义。谢谢你……给我上了这一课。”

　　周予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猛地再次将许昭宁拉进怀里，低头狠狠吻住她，这个吻充满了不甘、绝望的掠夺和一丝乞求，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证明什么，留住什么。

　　许昭宁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唇瓣柔软却冰冷，静静承受着他的失控。

　　当他终于喘着粗气松开她时，她的唇瓣已经微微红肿，眼神却依旧清冷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周予淮，”她轻声说，声音里有一种可怕的清醒，“别再自欺欺人了。”

　　周予淮的胸口剧烈起伏，手指死死扣住她的腰，“许昭宁，你听我说……”

　　“我和林嘉怡的婚约是家里安排的，我从来没想过要娶她。”

　　“这100天，我对你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我承认我一开始接近你目的不单纯，但我现在……我……”

　　他的声音哽住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让他无法继续说下去。

　　他能给她什么承诺？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掌控的人，有什么资格谈论未来？

　　许昭宁静静地看着他眼底的挣扎和痛苦，目光似乎柔软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看穿一切的清明。

　　“周予淮，你知道你最让我失望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你连分手都要演得这么深情。”她轻轻推开他，后退一步，“可惜，我已经不吃这套了。”

　　周予淮像被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拿起外套和包，走向门口。

　　“许昭宁！”在她握住门把手的瞬间，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挤出最后一句话，“如果……如果我取消婚约呢？如果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呢？”

　　许昭宁的手停在门把上，没有回头。

　　寂静在空气中蔓延，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然后，他听到她极其轻微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苍凉和洞悉一切的疲惫。

　　“周予淮，”她轻声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他的心脏上，“即使你那么做了，那也不会是为了我。”

　　门被轻轻拉开，又轻轻合上。

　　他僵立了几秒，然后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墙壁上！

　　指关节传来刺耳的碎裂声和剧痛，鲜血瞬间渗出，染红了雪白的墙皮。

　　可这疼痛，远不及胸口万分之一。

　　他缓缓滑坐在地，余光瞥见餐桌上那束白色郁金香，在花瓶里热烈地盛放着。

　　他忽然想起初遇那天，教堂阳光透过彩窗落在她脸上，她笑得干净又透明，仿佛不染一丝尘埃。

　　而现在。

　　是他亲手教会了她如何辨别谎言，如何看穿虚伪，如何用最温柔的姿态，给他最致命的一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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