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不思凡

作者:何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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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威胁


      第二十章威胁
      辰一清坐在茶桌左侧,偏头望着院里。
      刚过亥初,圆月高悬,青石板水渍斑驳,月辉如绸。
      屋内灯豆晃荡,细微声响正是铜壶把手摩擦,铜钳夹起新碳入炉。
      真奇怪。他不用看也知道那双五指纤长的手,是如何规整地叠好帕子包住铜壶把手,又是如何曲着指节将其握住,使力提起时,袖口下滑些许,凸起的腕骨就染上一层暖黄灯辉。
      但他的心情很复杂。
      掉进肥堆里脑子里第一反应居然是千万不能被叶自闲看到这副狼狈的样子,偏偏还是被看见了。
      实际上打做凡人开始,常年尸山血海摸爬滚打,比这狼狈的时候多了去了。可那一刻,却只担心一身污秽冒犯到爱干净的叶自闲。
      铜壶水沸,辰一清蜜褐瞳仁忽地闪过亮白结界。
      叶自闲开口:“要说什么事?”
      回头见他手伸向茶罐,辰一清便摸出三件包得四四方方的东西抛过去。
      叶自闲眼中一惊,着急忙慌一手抓一件,小臂一颠,余下一件翻转着腾空又稳稳落在茶桌上。
      定睛一看,其上工整印着四个暗红大字:祁峰金翠。
      既是余洋带去,也是意料之中。
      “我倒要尝尝是个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辰一清扬扬下巴,神情得意又期待:“诶?闻什么?我这身手,能让它掉进去吗?”
      叶自闲嗅出符咒的味道,他神色淡然,没流出什么情绪。但眼尾与嘴角难以察觉的向上扬起微妙的弧度,还是被辰一清捕捉到。
      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缓缓攀上心尖。
      他对茶谈不上喜欢,自然不明白祁峰金翠好在哪。
      但这不重要。
      “所以你认为鬼爪的执念是妖王?”叶自闲抿一口茶汤,眼底泛起更加明显的笑意。
      辰一清则一口饮尽自行续上:“塔桑泊之祸,不论中间发生了什么,灭于妖王法咒是事实。”
      叶自闲视线落在茶盏里,沉吟片刻又问:“那你准备怎么查?”
      “我打算上报,由上仙界出手查找很快就会有结果。”
      言毕,却听叶自闲轻笑道:“倒不如直接问问你们仙尊?这么多年,他就没想着揪出妖王斩草除根吗?”
      辰一清眉头微沉,默了一阵才说:“我不知你对仙界的敌意从何而来。但当年三界大战的真相,是溟王潜入上仙界盗走法宝拒不归还,再纠集妖王对抗,仙尊出手实属无奈,何来斩草除根一说?”
      “再者,除非祸及凡人,妖溟两界之事,仙界从不插手。更没有妖王失踪,妖界不急,仙界急的道理。”
      “而且...”他顿了顿,抬眼对上叶自闲询问的眼神,叹道:“这件事我想按程序先上报了自己办,不会直接告诉仙尊。”
      叶自闲面露不惑:“这什么道理?”
      辰一清摆摆手:“这你别管...总之,听我的就是了。”
      他看着叶自闲,对方似笑非笑地拢起双手也看过来,就这么一言不发。
      少顷,辰一清又问:“就这么办了啊?”这回言语中却满是试探。
      叶自闲嘴角一勾笑起来:“你上报就是,问我干什么?”
      辰一清也笑起来,身子前倾指着他道:“你这人装傻充愣一等一的厉害。我都给你交底了,你怎么不老实呢?”
      叶自闲头一偏,不解道:“有话直说,打什么机锋?”
      “......”辰一清手指点在桌面,颇有些无奈道:“我上报此事,定然会提到你。”
      “然后呢?”
      辰一清皱着眉,手掌拍桌,力道却不大,像看什么不争气的家伙,苦口婆心:“上仙界是谁甩过你不得先跟我通个气?”
      “......”
      “此事尚不知深浅,妙风殿经手后,根据进展,恐怕上仙界六殿需尽数通报,不管这人是哪个殿的,我总得先给圣仙打个招呼叫人避嫌啊!”
      叶自闲气笑了,唇瓣微张,露出整齐瓷白的齿缘,嘴角的痣一动,漩涡般地卷走面上淡然神色,露出几分明媚:“回去别干大将军的活儿了,月老那儿是个好去处。”
      “啧...好好说话!”
      “不愿直接问仙尊,是不想同僚说你仗着仙尊撑腰,事事有特权吧?”
      辰一清眼底一沉。
      “这不会是你头回独立办事吧?”
      他直起身子瞪着眼睛:“怎么可能?”
      “行,你走什么章程我管不着。”叶自闲摆摆手,顿下须臾才握住茶盏,食指在盏缘轻轻摩挲:“但鬼爪执念在何处我倒有不同的看法,你大可以听完再做决定。”
      辰一清故作镇定埋头饮茶,抬抬手示意他说。
      “昱明仙君所言,是从雁州沧县地仙处得知,想来确是实情。可照理说,鬼爪死在塔桑泊,意外枉死之人若无溟泠使引导,几乎不可能离开丧命之处。如果妖王是他的执念,那是如何得知法咒源于妖王,又是谁给了他溟咒修行之法?”
      “从事发到上仙界所记有二十年空缺。短短二十年,鬼爪炼成极其罕见的溟咒,有此功力,想要离开塔桑泊不会太难。”
      “有如此修为,亦有离开的能力,既已知晓法咒来源,为何不去找妖王报仇,却只原地徘徊?”
      辰一清接不上话,清清嗓子正色道:“你的意思是,鬼爪的执念不在妖王?”
      叶自闲笑笑:“塔桑泊为妖王法咒所灭,怨恨是自然。但人的执念,并不拘泥仇恨。”
      见辰一清正竭力掩饰某种凌乱,他又补充道:“大将军是提刀的,来来往往也不过与上仙、妖魔、溟鬼打交道,凡人的想法不了解也正常。可你不觉得这件事里人数才是最蹊跷的地方吗?”
      人数?
      辰一清手中一紧,顿时明了。
      塔桑泊数万子民瞬间毙命,而上仙界记载游荡于遗迹的仅“数十冤魂”。
      若事情发生之后,子民魂魄第一时间被溟泠使带走,为何鬼爪一行独独遗漏?
      若因三界大战爆发,溟泠使来不及处理,那么除鬼爪一行,其余魂魄去哪了?
      “鬼爪生前也不过是普通人,那些亡者中,有他的亲人、朋友...”叶自闲声如细泉,在屋内轻缓流淌:“修习罕见溟咒、熔炼仙人灵丹自然是为了提升修为报仇,可在原地徘徊定然还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事...”
      辰一清猛然想起封印石头,那是他抓住师父最后痕迹的希望。
      纵使他威震三界又如何?
      解不了封印,见不着师父。
      希望在眼前,却也只在眼前。
      又倘若...倘若那日叶自闲散尽灵气,他连去哪找都不知道!
      他还是个上仙。
      那莫名痛失亲友的塔桑泊凡人又该如何?
      “明白了。”他一向坚毅的眼部线条,竟带着复杂难言的无力。
      叶自闲狐疑抬眼:“明白什么了?”
      “原地徘徊无非在等什么。”辰一清叹息:“他们不懂溟界规则,也不知其余子民魂魄去了哪,离开怕错过,只能驻足原地,一边修行,一边盼望重逢。”
      叶自闲含着茶,漾开笑意。
      辰一清垂目沉思,再抬眼已错过刹那明丽。
      “找凡人魂魄去向,总不及找妖王难吧。你有办法了是吗?”
      许是这一问太过突然,眼前人却犹豫起来。
      “怎么了?”辰一清觉着怪异,却难得的,耐心地等着对方开口。
      叶自闲指尖没离开过茶盏口缘,专注又极力掩饰闪烁的神色笼罩俊俏五官,拉出极其深远的距离感。一如那些石窟中精致的塑像,肢体触手可及,灵魂高不可攀。
      “真想自己办?”他问。
      “若你的法子可以不借助上仙界力量,那干掉鬼爪就能解决两桩大事,还仙界与凡间安宁,于我而言亦是极大的功德。上仙只求这个。”
      叶自闲垂目再度陷入沉思。
      良久之后,他说:“我得去溟界曹功司走一趟。”
      “你一个人去?”辰一清问。
      “嗯,我一个人去。”叶自闲凑近了轻拍他的手道:“对上仙而言,一旦出了差错,便是毁灵丹,除仙籍的罪,实在没必要。”
      实在没必要?
      这根本不是有没有必要的问题!
      辰一清脑子嗡地一声炸开,猛然抓住微凉手掌,黑着脸憋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叶捕快瞧不起谁呢?这世上还没有我辰一清不敢的事。”
      咬牙切齿一句话,犹如惊雷自万里长空霹咔砸下来,砸得叶自闲动弹不得。
      辰一清看起来既冲动又没脑子,实际一点就透,前面的话说下来,他自然能明白线索关键在掌管魂魄档记的曹功司。
      可那地方位于溟泠地府核心,叶自闲早打定主意孤身前往。
      之所以直言不讳,是担心眼下口头上绕过去,这家伙反应过来定会暗中跟着。
      坏不坏事另当别论,可若此行害得他毁灵丹除仙籍,罪过可太大了!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坦坦荡荡。
      说‘实在没必要’是真真觉得辰一清犯不着冒这个险,天大的功德也不能拿修为不当回事。
      谁他吗懂这大将军的脑回路竟能联想到‘瞧不起他’上面去?
      叶自闲实在找不到什么词汇足以形容当下的心情,要开口解释一二,又听他言辞坚决:“什么时候出发?”也不知是指节,还是腮帮子,隐隐地咯吱作响。
      “你不让我去...”辰一清死死地盯着他沉黑的瞳仁,极力掩饰满脑子兵荒马乱,艰难地组织尽可能恰当的言辞:“就是瞧不起我...剩余的银子我不给了...”
      叶自闲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又是哪一出?威胁?
      这家伙的威胁什么时候长嘴上去了?
      顿下几许,试图缓和这诡异的气氛:“大将军就不怕...”
      “不怕!”他依旧坚定:“几时出发?”
      许久之后,叶自闲神情缓和,无奈叹息:“知道了。”
      辰一清心头松了,按下没让他瞧出来。又再追问:“几时出发?”
      见叶自闲埋头思索一阵,另一手竟在起法,心头再度紧张起来。
      “明日午时。”
      他又抓住起法那手急问:“真的?别骗我!”
      叶自闲烦躁起来,提高声调,疾言快语:“午时鬼气势弱,混进去才不易被发现;起法是给你打水沐浴,一身草塘泥味儿,怎么装鬼?“
      “什么?刚才明明搓了一百遍怎么可能还有味儿?”
      霎时放开手紧张地左嗅右闻。
      “鬼鼻子可比狗鼻子灵多了!”叶自闲剜他一眼,手伸进铜盆自顾搓洗:“好好泡泡吧你!明日请昱明仙君给你把把脉!什么毛病?跟个伏地冲天雷似的,也不知哪句话不对头就炸了...”
      “啧...怎么又骂人呢...”辰一清嘀咕着快步去了浴房。
      他做凡人时常年领兵,多是舀上几瓢清水冲个凉,没有天天泡浴池这么讲究的。
      后来习了仙法掐个决,连浴房都用不上。
      此刻因叶自闲一句话,老老实实泡第二回实在是头一遭。
      三粒灯豆于墙面映出橙黄灯辉,水汽荡出浑圆光晕。满室氤氲的浴房与粗粝干燥的漠县仿佛是两个世界。
      他的心绪一如被适宜水温包覆的肌肉,终于松缓下来。
      捧水泼在面上,任由泛着微光的水滴滚过眉骨,滑过眼角,沿着坚毅硬朗的下颌落入池中。
      他缓缓睁眼,山根与深邃眼窝之间汪着的那滩清水活过来,滑下去,留下模糊的暖光投影,瞳中光点微闪。
      滴答声无意间提醒他事情有点怪异。
      漠县家家户户用水吃紧,叶自闲怎么做到日日沐浴的?
      不不不。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水!
      辰一清此刻才意识到浑身脉关微微发热,不知何处来的灵气源源注入,逼出体内暗藏的浊气。肉身疲乏尽数祛除,元神灵力不断充盈,使得气脉运行更为平稳、顺畅。
      这水堪比上仙界华严仙泉!
      他捧起一汪细细看来,肉眼根本瞧不出什么,可他能感受到水中翻涌着蓬勃旺盛的灵气。
      这根本就是泡在上等灵气里!
      怪不得那家伙每每沐浴后都是一副全然新生的样子。
      上一次注入灵气是为引导混乱的气息,这一次又是为什么?
      而且,这天地精华的杰作,强大灵气的载体究竟为何要一次又一次的寻死?
      想至此,辰一清眉头再度沉了下去,眸中光点隐没,神采不再。
      纵使他万般好奇,也得管住嘴再不能问了。
      这问题,是叶自闲不可触碰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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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6天前 来自: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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