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偷偷飞升

　　每日卯时至辰时是云隐宗弟子固定的日课时间，长老将一本《木源说》翻来覆去不厌其烦地讲了又讲，田璞陶提不起半点兴趣。她并不认为自己修为低下是经书背得不够好。

　　“灵生于丹田，吾由心发命，灵力随心生发……”长老摇头晃脑，念诵几句灵咒。

　　田璞陶听着催眠曲一般的长老念经，一不留神就要睡过去。她低头暗自吐槽灵咒为何如此绕口。

　　灵咒无趣，但下意识分析句法结构是她的本能。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

　　接下来整个早晨她仔细听着长老念经，一反常态。

　　长老时不时看向她，以判断这样的精神势头是不是一时兴起。

　　日课一结束，田璞陶抬腿就向无人小树林冲去。同门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都当她是一大早憋坏了尿急。

　　她脑中想法正飞速转动，一系列复杂的推演悉数冒了出来。

　　灵咒，是灵修的语言。只有具备灵根的修士，才能够通过口诵灵咒唤出灵力，能够使用灵咒也是修士与凡人最大的区别。

　　灵咒的基本要素有三：唤灵、移灵、合灵。第一步唤灵，唤醒灵根激活灵力；第二步移灵，将灵力从丹田处移到指定位置；最后一步合灵，将源源不断的灵力汇聚一处，形成强大稳固的合力，用以发力或是攻击。

　　灵咒通过与灵根建立身心连接，从而起到调动灵力的作用。越复杂的法术所需灵咒越长，前摇时间也越久。

　　灵根不是人，灵力也不是人，可灵咒的形式却是人类语言。灵力听不懂人话，灵咒是诵给自己听的。

　　这并非简单的命令和召唤，而是通过语言间接实现对自身灵根的掌控。

　　沟通不是目的，使用才是检验灵咒有效性的唯一方式。语言也并非最高效的作用途径。她忽然明白，灵咒语言最大的用途是如何完整记忆并传给后代，而不是如何高效使用灵力。

　　如果要更高效的使用灵咒，又该如何做？她问自己。

　　若灵咒是语言，也许能够适用乔姆斯基的最简方案。

　　最简方案是语言学中生成语法领域的重要理论，旨在通过更简洁、更统一的理论模型来解释句法结构。

　　在日课上她突然意识到灵咒中的语言结构存在大量冗余的词语。

　　田璞陶捡了根枯树枝在地上划拉，她简单描绘出附灵术灵咒的句法树分析。

　　很快地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词和树状结构。

　　果然如她所想。她手中的树枝更快地飞舞起来。

　　只要掌握方法，语言，可以运算。

　　她用树枝圈出几个词语作为特征，再进行位移重组。

　　新的灵咒产生了。

　　原先将近五句的附灵术灵咒，经过精简只有不到十个字。

　　所谓附灵术，是通过将灵力灌注到植株体内，从而达到操控植物移动的效果。

　　田璞陶就地找了一株狗尾巴草，蹲在草前一脸认真，“就你了，来试试我的新灵咒。”

　　“灵生、入定……”灵力快速飞起，笼罩了整株草。

　　“灵进、附生、灵动。”随着她将灵咒念完，草苗开始随她手指的方向轻轻晃动起来。

　　是有效的。

　　原本的灵咒复杂冗长，诵出来极唬人，无灵力的凡人对此总是心向往之。

　　经她一改，炫酷的灵法变成干巴巴的字词，简直毫无魅力可言。

　　修仙界灵咒以华丽繁复著称，可华丽不能当饭吃。

　　田璞陶刚改了一个就尝到了甜头，心里想着还能改什么灵咒。

　　她想起初到云文阁时，曾扫到过几本灵咒句法结构的古籍，也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大致估算了时间，她马上动身前往云隐山山顶。

　　时隔几月，再次回到云文阁，正厅又恢复了灰尘扑脸乱七八糟的样子。

　　正门门口，一位年轻修士正俯在桌前执笔写着什么，头也不抬道，“入阁请登记。”

　　田璞陶翻开名册，在最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她微微踮起脚，在近处偷瞄一眼修士的笔迹，满页的经文似乎是宗门守则，想来应是受罚于此的倒霉修士。

　　修士察觉到她的动作，抬头瞪她一眼，“你帮我抄？”

　　她后退两步讪讪笑道，“道友加油……”，随后往正厅走去。

　　凭记忆找到当时看过的《灵咒句法研究》、《灵咒语言结构》两本古卷，她伸手拂去封面厚厚的尘土，封面的字迹清晰显露出来，已经稍微有一些褪色。

　　内卷崭新，无人翻阅。

　　田璞陶走到登记处，又要来了借阅名册，将两本卷名仔细登记好。这次她没敢在修士眼前晃，登记完书册就飞一般溜走了。

　　若宗门有什么经典的书卷，应当在藏经阁，来云文阁收获不多，倘若真想找可靠书卷，还是要去藏经阁一趟。

　　云文阁位于云隐山山顶，藏经阁则是建在半山腰，距离日课书院极近。日课下课后，很多修士都会前往藏经阁进行修习。田璞陶先去云文阁溜一圈再回来，本意是想错开那个人潮拥挤的小高峰。

　　与云文阁的荒凉无人不同，藏经阁称得上是人来人往。已经快到午时，从出口离开的修士明显增多。

　　田璞陶看着庞大的藏经阁有些犯难，想在这里找到相关书卷，也不知需要多久时间。

　　阁中排布整齐，但无书卷索引，她一层一层快速掠过，不做过多停留，穿梭在层层书架中。

　　等她抱着一摞书卷出来，已经是午后光景。

　　她绕到藏经阁后院，寻了一个僻静角落。这里是吐纳打坐的好地方。

　　她开始做什么前通常要堆满小山一般的资料，仿佛只要把全世界的资料都堆在眼前，成功几率就会与准备程度成线性增加。她知道成功并非简单的线性关系，可她总是控制不住这样做。过度准备不是一个好习惯，不过只是为了求心安，她也习惯了安慰自己踏实心安和理性判断一样重要。

　　大致翻了几册书卷，实际内容倒是大差不差。其中一则分析吐纳术的章节吸引了她的注意。

　　吐纳术是灵力周转的基础法术，循环一周至少也要半个时辰。若是能将吐纳术的灵咒精简修改，那修炼效率想必要翻个几倍。

　　草丛中杂七杂八堆了几本书卷，神月坐在书卷最高处，幽幽开口问道，“这么多书卷，你要下山赶考吗？”

　　“我要修炼！”田璞陶回道。

　　“木灵根哪来这么多书卷，你莫不是错拿了其他灵根的术法？”

　　她看着书页上吐纳术的灵咒结构目不转睛，“这些都是基础灵咒，不分灵根的。”

　　“这人傻了吧。”灵兽低声嘀咕一句，将尾巴一卷，跑到树下酣睡起来。

　　她着手将吐纳术灵咒改了又改，直到结构干净，句法简结。

　　太阳刚刚落山，她完全沉迷于此，甚至不再关心时间。

　　田璞陶两手架起运作灵力，犹豫诵出新的灵咒，她心里暗自忐忑，但仍然下定决心继续下去。

　　灵力在丹田中打转，随着灵咒声音飞快运作起来。

　　她再顾不得杂七杂八的念头，专心呼吸吐纳。

　　新灵咒效率极高，坏消息是需要消耗更多的专注力和精神力。

　　一轮循环结束，田璞陶一个呼吸不畅，“噗”一下吐出一口热血来。

　　灵兽听到声音，下一秒已经跃了过去，它嗅了嗅地上的血腥味，又抬起头歪着一颗毛脑袋看她，似乎有些担心。

　　“完了，这人修到邪术了。”

　　田璞陶眉尖微蹙，抬手轻轻拂去嘴角血迹。

　　最基本的吐纳术讲究的是“日拱一卒，功不唐捐”，以每日微小的积累达成量变。

　　而经她一改，养人的吐纳术成了耗人的压榨术。一个循环下来体内灵力混乱不堪，呼吸节奏也跟不上，险些被憋死。

　　即便身体不适，她能感受到飞轮般的吐纳中存在一种异样但崭新的旋律，那是进化的力量。灵力的运作方式已经改变，她尝过了甜头便是再也回不去了。

　　再试一次。

　　第二次，她调整了呼吸；第三次，她改进了节奏。

　　第四次，她已经稳稳当当坐在那里。

　　夜半时分，四周寂静无声，唯一女子坐在丛中，稳如泰山紧闭双眼，她的丹田处是……疯了一般飞速运转的灵力。

　　晚风呼啸，夜空开始下雨，先是滴答落下的小雨，不出半刻雨滴轰轰烈烈砸向地面，无情将万物洗涤。

　　然而雨水不近她半分，悉数被灵力隔挡开来，在她身旁形成朦胧的水雾。

　　整夜骤雨，花凋叶散。

　　雨声开始变小，地面血迹已经被冲刷干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天光刚刚破晓时，田璞陶周身灵力迸发，近身草丛忽地向四周散开。

　　一夜时间，她筑基了。

　　神月呆呆地看向她，三瓣嘴张着不动，满脸惊诧。

　　修仙，这个曾与她生命毫不相干的词，在穿越后却变成人生大事。

　　她曾经逃避，不理解，摆烂躺平。即便如何磋磨，终究还是无可避免，一脚踏上了修仙路。

　　云隐山另一边，众人身前一张巨大阵法肉眼可见剧烈抖动。这是云隐山用来观测灵力变动的示警阵。

　　云和悦神色凝重，右手缓缓从空中滑过，数不清的莹蓝星斗闪烁，快速排布出精密复杂的星盘图。

　　绝无仅有的星斗排列只说明了一件事。

　　“预言中人，出现了……”

　　山间云层慢悠悠飘过，将山下景色遮了个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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