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眠

　　许莞的心刹那被什么东西击中，如同泡了热水的柠檬，又苦又酸。

　　她低下头小声反驳：“我考虑自己了呀……”

　　“那以后就多考虑一点。”江回州淡淡道。

　　车子驶进晚高峰车潮，走走停停。

　　许莞等得无聊，点开手机刷起短视频。
　　一阵口哨声的提示音响起，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新消息。

　　她想也没想点开，页面跳转到宋渡山的聊天界面。

　　【明天有空吗？一起吃个饭？有点事想和你说。】

　　许莞指尖在对话框停顿一秒，还没想好拒绝的措辞，便察觉到身边人倾身过来，那股熟悉的味道越来越浓重。

　　她下意识按灭屏幕，回头和江回州对视：“怎么了？”

　　他本是无意瞥过来，却看到了令人讨厌的名字。
　　还说着令人讨厌的话。

　　“不回他？”江回州挑挑眉。

　　许莞咬咬下嘴唇，偏过头去：“等会再回。”

　　“为什么不现在回？不想被我看到？”他问的强势又直白。

　　她眉头轻蹙。

　　虽然江回州今天的确帮了自己，但那也不能窥探她的隐私。

　　许莞鼓鼓嘴，把手机揣进怀里，回头定定望着他：“看别人隐私本来就是不对的。”

　　江回州意味不明地顶顶腮帮子，坐正身子没再说话。

　　进了医院后一路通畅无阻，头颅CT、神经系统检查…
　　本就晕乎乎的脑袋转几圈下来雪上加霜。

　　“你坐在这里别乱动，我去取报告。”江回州在她手里塞一杯热水。

　　许莞看他转身，心中莫名一慌，脑中像被人用小锤子一下下敲打，突突乱跳。

　　“等、等一下。”

　　虽然知道这话很为难人，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道：“你能别走吗？”

　　江回州愣了一下，迅速折返回来，在她身侧半蹲：“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许莞顺势拽住他的袖子：“没，就是、就是…你能别走吗？我有点害怕…”
　　她也说不出来害怕什么，就是看到他的背影，会有一种被抛弃的恐慌感。

　　她知道这样听上去她会显得很矫情，所以她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意料之外的，江回州牵起她没拿水杯的那只手，轻轻摩挲：“那我怎么拿检查结果呢，莞莞？”

　　许莞把头低得很深，小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算了。”他忽然直起身，在许莞身边落座。

　　她听到江回州拿出手机拨通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上去像刚才的司机：“你进来一趟，去二楼影像科取一下‘许莞’的报告，然后到门诊楼一楼找我。”

　　挂断电话，他歪头继续安慰她：“我不走，就在这陪着你。”

　　许莞手指微蜷，渐渐扣紧江回州的手心，直至严丝合缝。

　　她的脑袋依旧垂着，只是嘴角无声勾起。

　　那颗紧紧高攥的心被人轻轻接住，终于安稳落地。

　　“CT上看的话是没什么事的。”医生推推眼镜，“如果觉得头疼的话我可以给你开些药，一周后症状还没有好转再说。”
　　江回州在里面问其他的注意事项，许莞走到走廊接通林暮秀的电话。

　　在开口前，她猜想过是不是林暮秀听到什么风声所以打来电话质问她，结果居然是和宋渡山吃饭的事。

　　一瞬间，她觉得庆幸又荒谬。

　　“这可是宋老爷子的意思，”林暮秀声音里止不住的兴奋，“这机会你可要把握住，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好好拾掇一下…”

　　后面的话被许莞自动略过，她一面敷衍答应，一面切到宋渡山的聊天界面。

　　【地址发我。】

　　既然是林暮秀安排，又有宋家支持，她大概是逃不过的，这样也好，索性明天跟他把话说清楚，也彻底断了林暮秀的念头。

　　消息刚发出去，宋渡山就回过来一个定位。
　　【有什么喜欢吃的菜吗？】

　　【没有。】

　　她心中正烦躁，按灭手机回头，发现江回州站在她身后，目光幽深。
　　许莞心虚地背手，若无其事道：“走吧。”

　　也不知道他看见没有，总之他点点头，没有问起。

　　回程路上，许莞拒绝了和他一起吃饭的请求，一天折腾下来，她累得动都不想动，饭也没力气吃。

　　江回州把她送到学校门口，与他们同时到达的，还有一家私房菜的外卖员。

　　他从外卖员手里接过袋子递给她：“再累也要吃饭，回去吧。”

　　许莞接过来，袋子沉甸甸的，她的心里亦是如此。

　　“道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江回州预判她，“答应我的记得照做。”

　　他顿了顿，留下一句：
　　“明天见。”

　　许莞彻夜难眠。

　　明天见什么意思？他还要来找她吗？还是在暗示她要主动去报答他？

　　她带着问题迷迷糊糊入睡，连睡梦中都是江回州的脸。

　　她梦到他轻柔地抚摸她的头，然后小心俯身，凑在她的唇角轻吻。

　　捏在她颈后那只手逐渐加重力度，逼得她逃不开，被迫仰头承受。

　　滚烫柔软的舌头滑过口腔每一个角落，在呼吸急促中，品尝彼此的味道。

　　许莞的唇角在睡梦中弯起，被闹钟吵醒时，她还保持着这个弧度。

　　她按掉闹钟，在僵硬的脸上狠狠搓两把，片刻后，她懊恼地把头埋进被子里一阵乱踢，无声尖叫起来。

　　这个梦怎么会那么真实？许莞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嘴唇。

　　但是江回州的唇，真的是这个触感吗？

　　——

　　一上午的课结束，许莞坐上宋渡山派来接她的车。
　　只十分钟路程，车子拐进一处僻静院子。

　　宋渡山早就在门口迎接她。

　　他为她拉开车门，主动解释道：“抱歉，上午的会议拖延了会儿，不然我肯定会去接你的。”

　　“不用。”许莞扯扯略有些歪的口罩，闷闷道，“其实我自己来也可以。”

　　她脸上还没有消肿，为了能体面见人，她只能捂得严严实。

　　“你这是…”

　　“过敏了，不好意思，可能今天中午没办法和你一起吃饭了。”

　　她本就是来把话说清楚的。

　　宋渡山眼神微黯：“那也进屋坐坐吧，我一会儿让厨房给你重新做一份打包带走。”

　　“坐坐可以，打包就不用了。”她把双手插进口袋里，“带路吧。”

　　许莞不吃饭，宋渡山也跟着一筷不动，满桌佳肴原封不动被撤了下去。

　　宋渡山收起往日阳光灿烂的笑容，换上温柔谦和的面孔，问关于她的喜好，她的生活，她的所有。

　　许莞敷衍回答了几句，截断道：“宋总，我想我今天不是来和你说这些的。”

　　“我知道。”他牵起苦涩的笑，“那你愿意听我把话说完吗？”

　　他自顾自地讲起第一次见到许莞的事。

　　许笑十五岁生日时，林暮秀和许鸿才借口大办，并邀请行业诸多头部公司员工。
　　虽然大多数根本没理他们。

　　那个时候的宋家还没有那么发达，14岁的宋渡山被派去独自前往赴宴。

　　生日会的主人公被人簇拥包围，游刃有余回答各种好奇或刁难的问题。
　　林暮秀和许鸿才一左一右站在她身侧，笑容满面与来客推杯换盏。

　　也就是在那时，宋渡山看见了人群后的许莞。

　　她站在三层蛋糕前，仰起小脸，羡慕又憧憬的眼神在许笑和蛋糕之间流连。

　　宋渡山以为她只是很想吃蛋糕。

　　但没过一会，她就对蛋糕失去兴趣，挤进人群中去拉许笑的手。

　　许笑退出来，摸摸她的头：“怎么了莞莞？等着急了？”

　　“没有。”她乖巧摇头，亮晶晶的双眸比脖颈上的宝石项链还要璀璨。
　　“姐，我以后也要成为像你一样的人，这样是不是就有这么漂亮的蛋糕，这么多人夸你了？”

　　许笑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她摘下头上的王冠发饰，细致地别在许莞头上，然后拍拍她的肩：“现在，你已经和我一样啦，好啦，去玩吧。”

　　她们的对话声不大不小，恰巧被宋渡山听了全部。

　　他平日见惯了家族中兄弟姐妹为利益尔虞我诈，精心算计。
　　所以他十分不解，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许家完全是在借许笑生日的名头拉拢人脉，积攒资源，她分明只是一颗棋子。

　　那小姑娘是真单纯还是装单纯？说什么要成为她那样的人。

　　数年过去，他在各种风声议论中知晓了答案。

　　再见到许莞，她已经和记忆中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大相径庭。

　　从她身上再看不到半点天真欢快，取而代之的是一潭死水。

　　可现如今他有能力了，他想，许莞如果还想做那样受人敬仰，高高在上的人他可以帮她、捧她。
　　想无忧无虑他也能为她砌墙造城。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为他的爱慕快要得到回响了，结果却只是他的空想。

　　他那天当然知道如果在林暮秀面前提出要她的联系方式，林暮秀自然会为他说话。
　　但那样的方式许莞不会喜欢。
　　他也不想那样做。

　　“宋总。”他的话并没有在许莞心里掀起太大波澜。
　　对于她不知情的、在背后默默自我感动的感情，她不觉得她需要负责。

　　“谢谢您这么多年的抬爱，或许是我的家人说了什么让你误会的话，我希望你可以不要放在心上，他们的意思并不能代表我，我不会，也不想，更不可能和您有更多的关系发展。”

　　她的一番话礼貌却也决绝，意思明明白白，不留余地。

　　宋渡山忽然觉得她很陌生。

　　这么多年来，他费尽心思收集关于她的信息，想要窥探她的生活，他以为自己已足够了解她了，但现在又被一巴掌打回现实。

　　他艰难启唇，微微粘住的嘴唇分开些距离：“许莞，和我在一起…你想要的我都可以帮你。”

　　他不是看不出来林暮秀对她的桎梏，但他同样也清楚，许莞既然不甘心被她母亲控制，自然也不会把软肋交给别人。

　　宋渡山眸中最后一点星火被她明净冰冷的眼神熄灭。

　　“宋先生，”许莞拎起包起身，掸去衣角的褶皱，“我当然信你可以帮我，只是今时风平浪静的水面他日未必就不会狂风卷浪，相较于与他人同舟，我更喜欢自己立帆。”

　　宋家既同意让宋渡山和她进一步发展，说明他们也在许家身上看到了利用价值，利利相换，都是龙潭虎穴。
　　她何必跳进另一个火坑呢？

　　“那江回州呢？”宋渡山急得追上两步，“你不喜欢我，你喜欢江回州…”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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