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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乎
图书室开放周。
上午的光线格外慷慨,阳光被磨得澄澈。
书册的陈旧气息与木头晒暖后的干燥味道温柔交织,弥漫在空气里。
周妤好立在一排书架前,踮起脚尖,手臂努力向上伸展,指尖在书脊上游移。
阳光恰好拂过她微蹙的眉梢和专注的侧影。
看了许久,她终于找到一本感兴趣的书。
周妤好眼睛亮了,指尖终于触碰到那本书的一刻,却撞上了另一双眼睛。
——就在书架的对面。
一个少年正隔着层叠的书脊,眉梢微挑,懒洋洋地望向她这里。
周妤好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下。
时间仿佛骤然凝滞。
陈程手里的书微微垂落,书页上阳光跳跃的光斑也停住了。
那双瞳孔是极致的黑色,像是诱人深陷的漩涡。
周妤好踮起的足尖忘了放下,悬在半空。
两双眼睛隔着书架的峡谷,隔着光柱里飞舞的尘埃,隔着书册连起的栅栏,猝不及防地连在了一起。
陈程眼里溢出饶有兴味的打量。
周妤好感觉心像被这目光骤然提了起来,悬在胸口。
她慌忙收回视线,匆忙弯腰捡书,耳垂处渐渐漫开一片薄红,仿佛被阳光炙烤过。她借势拢了拢额前散落的发丝,指尖却微微发颤。
陈程扬眉。
昨天晚上她还挺大胆,口口声声让他乖一点,怎么今天又慌不择路,漏了怯?
周妤好没心情想那本书了,她尴尬的对着男生笑了笑,随手拿了一本书,悄然转身,身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深处。
陈程看着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挑眉 。
男生刚刚观察她有一会儿了,一直守株待兔地等周妤好发现。
唉。
虽是发现了……
却逃了。
陈程神情颇有些遗憾,他随手拿起刚刚女生明显感兴趣的书。
少年目光一凝,显然有些意外,随即笑了。
那书封皮上分明写着,
——《嚣张校霸的乖巧小甜心》
他又想起刚来那会儿的《纯情娇妻火辣辣:一胎三宝》
口味没变?
她还挺专一。
是个好姑娘。
男生将不符他风格的书带上,神情愉悦,带着懒洋洋、淡如雾的笑意,张望着,寻找着什么。
彼时的周妤好正闷闷不乐地坐在落地窗前,满脸懊恼。
她觉得自己刚刚的反应有点丢人。
还把想看的书忘了,拿了本……
《高等数学》
唉。
周妤好垂头丧气,眼底都是郁郁寡欢。
她刚刚跑什么啊?
周妤好想起昨天晚上自大的话,有些害臊。
也不知道是什么给她的错觉,让她觉得昨晚的陈程很乖巧。
明明一脸坏水。
直到熟悉的青苹果气息漫到她鼻尖,高瘦的身子在那本她并不喜欢的书上投下一道阴影。
周妤好头都没抬,似乎很是平淡。
但她的身体微微绷直,鼻息放缓,心跳加速,明明显显的紧张。
陈程轻笑,声音清朗:“在看什么啊?同学。”
周妤好浓密的睫羽微颤,翻过封皮来给男生看。
陈程坐到她对面,撑着下巴看她,漫不经心的。
他拖长语音,很欠揍的说:“不认识字呢,同学。”
周妤好猛的抬头,颇是恶狠狠瞪他。
啧,眼睛睁的又圆又大。
“生什么气啊?”他继续调笑,“脾气不小。”
周妤好一秒丧气。
——她的脾气一点都不好。
情绪不受控,她不像自己了。
没理由的凶他,偏偏她又不生气。
只是有些羞。
周妤好轻咬下唇,慌张的眸子水润无比,“你干嘛?”
陈程眼里满是揶揄,“拿到本不太喜欢的书,想和同学你换一下。”
周妤好羞的耳根红了起来。
——她当然想到了他口中那本不太喜欢的书是什么。
男生语气很轻,又含着笑意:“你羞什么?”
“……没有羞。”周妤好声音又带了恼,无力地反驳。
“换一下呗,同学。我非常喜欢……高等数学。”
周妤好声音拔高了些,“你喜欢,我就要和你换么?”
倒是难得有了底气。
男生很是好脾气的看她。
唉,凶凶的。
“对不起啊,同学。无意冒犯,只是我太喜欢你这本书了——同学让让我行吗?”
他故作可怜,倒显得她欺负了他。
周妤好一愣,没想到他态度这么谦卑。
她思考了一下,抬头轻哼,“可以。”
难得骄矜。
——像只斗胜的小孔雀。
“感谢孔雀同学割爱。”男生道。
周妤好:“?”
男生目光温柔,眼里都是无限包容,女生却别过头去。
哼,懒得理他。
慢慢的,很多同学都拿到了书。
他们坐在学生们之间。
——像许许多多高中生一样。
说是喜欢,陈程却是很无趣地翻着手里的高等数学。
唉——
唉——
唉——
很是无趣。
怎样才算有趣呢?
看周妤好,和她说话就很有趣。
她为什么要看书?
她为什么不看他呢?
陈程想让周妤好注视他。
他琢磨着,怎样才能得到周妤好更多的注视?
其实已经很多了。
少女对他的印象明显改观。
互送吃食,一起回家,偶尔再来一些像这样的小交道……
她给了他,远比更多人更多的关注。
可还是不够。
——陈程并不满足。
☆
很快就是期末考,考完就是暑假。
这些天学生们的心都有些躁动,像是即将出笼的鸟儿。
周二,一节生物课。
刚上课没多久,周妤好不像平时一样打瞌睡,反而格外有精神。
少女的眼睛亮亮的,专注地看着黑板,手里握着笔不停的写着笔记,偶尔陷入沉思。
她的脊背挺的笔直,像一棵生机勃勃的小白杨。
周妤好的反常迎来了夏知远的侧目。
很明显用心了。
少年不自觉的勾起嘴角。
但周妤好并没有坚持多久。
率先叛变的是眼皮。
周妤好感觉到困意一阵阵袭来,她努力地睁大眼睛,可眼皮却仿佛重若千钧,一次一次垂下来。
视野开始摇荡,讲台上的老师,密密麻麻的板书,融化成一团晃动的、意义不明的灰白光影。
周妤好抵抗。
下唇被牙齿咬出一排细白的印子,很快又褪成红。
她的背脊悄悄脱离椅背,企图用紧绷的肌肉拉回涣散的神智。
突然,头猛地向下一坠,又惊惶地抬起。
旁边似乎传来一声轻叹。
那人用胳膊肘戳了戳她,仿佛在说:“别睡了——”
周妤好顿时清醒,心跳擂鼓,脸颊轰地烧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好尴尬好尴尬呀。
她想起昨天晚上与陈程一起回家时,少年一直不说话,看着很不高兴。
……
周妤好抬起眼睫看他,温声问:“……怎么了?”
陈程也便低垂着眼睛回视她,许久不语。
昏黄的路灯打下朦胧的光影,照在他柔软的黑发上,中和了凌乱不羁的感觉。
男生眸色沉沉,很明显在想些什么。
周妤好耐心又问:“是不开心吗?因为什么?”
陈程眼睛轻轻弯了一个很小的弧度,他俯身摸了摸周妤好的发顶,“乱猜什么,没不高兴。”
周妤好蹙眉:“明明就有。”
陈程无奈:“没有——”
周妤好:“有!”
陈程:“真的没有啊。”
“……”周妤好抬眼看着他漆黑发亮的眼睛,意识到男生现在大概心情不错,她犹豫着说:“那你笑一个。”
男生无言,眼睛弯弯,唇也弯弯。
周妤好满意了。
陈程缓声道:“我笑了,你就不许问了。我开心,你也要开心。”
周妤好答:“嗯……但你不许假装开心。”
“好。”
这个晚上一班放学早,他们出来时校园人很少,经这么一闹,人慢慢多了。
周妤好不好意思让人看到她和陈程一起走,虽然他俩关系不错在学校并不是秘密。
她总觉得,她和陈程是不一样的。
少女的步子慢慢慢下来,她落在陈程身后,以一种不近不远的距离跟着他。
其实这样更尴尬,更容易让人多想,不是吗?
周妤好知道,但她就是无法坦荡站在他身边。
陈程走的越来越快,步子迈的很大,周妤好跟不上了。
她看着陈程绷直的背影,知道他又不高兴了。周妤好叹口气,她也迈开步子,小跑着跟上他,全然不顾他人目光了,只是还是走在男生身后。
陈程没有回头,双手插兜。
他想:她不想和他捆绑在一起。
明明已经这么久了。
陈程并不想将手藏在兜里,看上去酷酷拽拽的。
他想和她牵手,暴露在月光下,暴露在路灯的光晕里,暴露在众目睽睽中。
往前走,他们看到了荣誉墙。
陈程就在荣誉墙的正中央,那张红色免冠照在一众端正的面孔里显得格外生动。
他的头发是蓬松的黑色,几缕不太安分的发丝落在眉骨附近,带着点随性的朝气。冷白色的皮肤在红底衬托下格外明朗。那双眼睛漆黑发亮的,看镜头时没有刻意收敛神采,透出一丝昂扬的锋芒。
照片里的陈程嘴角上扬着,是一种理直气壮的、满不在乎的耀眼。
“好看么?”陈程打量着周妤好,调侃着问。
“好看。”周妤好答,眼睛还是盯着照片。
陈程笑了下,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走了——”他道。
周妤好沉默跟上。
他还是不开心,因为她刻意保持距离吗?
——周妤好猜测着。
出了校门,人渐渐少了。
陈程在一个没人的路口停下脚步。
周妤好跟上去。
然后是沉默。
是在闹脾气么?周妤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道:“你在生气吗?”
“……有点。”男生沉声道。
“你现在没有照片上好看了。”周妤好微仰着头。
“……呵。”陈程气笑了。
他生气,她就这个反应?!
“……”
陈程:“周妤好,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开心了?”
周妤好低头眨眨眼,她不安地绞着手指讷讷道:“为什么啊?”
“你心里清楚不是吗?”陈程看着她,“为什么要走在我身后呢——”
“周妤好,不要走在我身后,站在我旁边和我肩并肩。”
“……”周妤好感觉眼睛酸酸的,“可是……可是你好厉害,好优秀。”
“而我什么都没有。”
……
趁着眼下清醒,周妤好右手摸索着一支笔,冰凉的金属笔夹硌着指腹。
她调整着位置,让那尖锐的金属笔尖对准左手摊开的掌心。
然后,悄无声息地,施加压力。
——一丝明确的锐痛刺入混沌,短暂地带来一小片清明。
可惜这痛觉太稀薄,瞬间就被更汹涌的困意吞没。
再来。
更用力。
她像个对自己行刑的倔强囚徒,重复着这微小而徒劳的反抗。
笔尖起落,在掌心肌肤上扎下断续的印记。
观察到周妤好的小动作,夏知远皱眉。
他又用胳膊抽了抽周妤好,轻轻敲了敲桌子。
然后将一张含字的便签递给她。
[不疼吗?]
周妤好骤然停手,将左手缩回桌下,指尖蜷起,盖住那一片狼藉的痛楚。
她将手摊开来偷偷地看。
掌中有几个疏落的、淡红色的凹痕,圆圆的。
它们安静地嵌在掌心,是周妤好困顿与挣扎全部的证据。
她的睫毛颤抖了几下,嘴唇不高兴地抿起。
她写道:[疼的,但是我会睡着。]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气音,似笑,又似喟叹。
[不着急,慢慢来。]
[这节课妤好比平常认真,就是进步。]
[别扎自己,你睡了我叫你。]
周妤好感觉自己心脏有些奇怪,麻麻的。
最近她总是出现这种情况,特别是和陈程待在一起的时候。
周妤好不高兴,她觉得她的心脏要坏掉了。
她又想起昨天晚上。
……
路灯是旧式的,暖黄的光晕一圈圈漫下来,将男生笼在中央。他靠在灯杆旁,微微偏着头听着她说话。
“可是……可是你好厉害,好优秀。”
“而我什么都没有。”
光线柔化了他白日里过于清晰的轮廓。蓬松的黑发边缘被染上了一圈毛茸茸的金晕。
他看起来比刚刚温软了些。
他说话的声音不高,不再那么有锋芒了,眼神落在她脸上,漆黑的眼睛映着两点温润的光,亮得专注而柔和。
“那有什么关系呢?做你想做的就好了。”
只要不是你不想就好。
“我不在乎,你也不要在乎。谁会在乎呢?”
周妤好:“……别人会议论的。”
“那就让他们议论好了。妤好,他们不重要。”
……
周妤好垂眼。
我在乎,我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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