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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
八月初,剧组微博发布了一条正式官宣。
【《归山》电视剧官宣主演
男主角之一归山人由沈澄出演。他曾是一名动作替身,也曾是一名咖啡师。
他没有科班表演履历,但我们看到了他沉静的身体语言和不可替代的眼神。
他不是最像演员的人,但他是最像归山人的人。
“你不必追我,我这次下山,不是为了谁,也不是为了回去。”
他不为讨好镜头而表演,他只是在认真地活着。我们相信,观众能看见。】
附图是一张剧照沈澄身穿剧中粗布麻衣,站在晨光未散的山口,背后是青灰色的山石,脚边落着一只旧布袋,他微侧着脸,像是在听风,也像是在等一个从未到来的人。
热搜第一#归山人选角争议#、热搜第二#编剧亲自力挺素人主演#、热搜第三#试拍片段走红,这位咖啡师是谁?#
网友们蜂拥而至。
有质疑:
“素人当主角?别把文艺当挡箭牌。”
“流量都不用,剧组是疯了吗?”
也有共鸣:
“这人眼神好干净,我想看他演。”
“像从山里走出来的……很不像现在电视剧的感觉。”
“要是真是他走完全剧,那我追。”
那天下午,林栖回到片场。
她在妆造区门口站了一会儿,听见里头有人在排练武戏,木剑与木剑相撞的声音,轻快而坚定。
她没急着进去,而是走向主场地的拍摄棚,剧组今天布的是第一场实景夜戏的景。
灯光组在调试棚内的布景灯,临时调来的替身演员正在试位,导演组围着监视器低声商量拍摄节奏。
林栖站在一旁,轻轻吸了一口气。这里的空气,是熟悉的味道。
熟悉的味道让人感觉自己是长久航行的人终于靠岸,落地那一瞬间,有点晕,也有点踏实。她刚一抬眼,就看见了沈澄。
他站在离摄影灯不远的那一块空地里,穿着剧组统一的练功衫,外头罩了一件黑色长风衣,左手提着装道具的布袋,右手松松地戴着指套。
他在等她。看到她的瞬间,他轻轻摘下口罩。
那一刻,林栖忽然意识到,他们第一次用主演与主创的身份,面对彼此。
他走了过来,没太多言语,只低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她点头:“你站得挺稳。”
他笑了笑,眼神平静:“因为你还要看下去。”
她望着他眼里的光。那不是自信,也不是表演欲,是一种承担之后的沉着,像是说:“你放心,我已经站在这里了。”
导演喊了一句:“准备就位!”
剧务开始清场。林栖退到监视器后,坐下,戴上耳机。
沈澄站入画面。镜头前,他低头拂袖,站定,微侧过脸,呼出一口气。这是归山人第一次正式亮相。
没有BGM,没有特效,只有一盏光从高位打下,落在他眉骨的棱角上。
导演没喊开机。林栖忽然意识到,他在等她的点头。
她望着监视器里的他,轻轻点了下头。他动了。不再是沈澄,而是归山人。
“ 好…各部门准备,第一场,第一镜,第一次。”
导演的声音不算高,却一出声,全场都静了。
“开机…”
咔哒一声,摄影机滚动,红灯亮起。剧组内部第一场正式实拍开始。
画面里的沈澄,穿着灰蓝色粗布长衫,外罩一件褪色的麻衣,右肩轻垂着一条手织披巾。
风扇从摄影棚一侧送来缓慢的风,吹动他衣摆的边角,带起地上落叶翻卷。
镜头前的山口布景是实打实用木板搭建的假山石,后面拉了一整幅手绘背景布,模拟远山迷雾。
他从背景边界一点点走近画面中心。没有背景音乐,也没有特写。
只有一段他自己设计的走位节奏,步子慢,重心低,脚落地时略带一点不易察觉的停顿,像是在辨认方向,又像是在确认每一步是否值得走下去。
他没有直接面向镜头,而是微侧身,让脸的一侧隐藏在披巾的阴影下,只露出鼻梁和一小段眼睑。
导演没喊卡,也没喊停,只是屏气凝神。整个摄影棚仿佛在等他走完。
林栖坐在监视器后,看着画面时,忽然脑中一阵空白。她意识到,自己在剧本里,从未写过归山人出场时是如何走入画面的。
她写的只是一句旁白注释,山风吹动,衣摆作响,他终于出现在镜头边缘。
可沈澄却凭着角色理解,走出了她未曾设定的路径。
不浮夸,不急切,也没有那种常见演员的找镜头感,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山中人,走在一个没人看得见的世界里。
直到那一刻,镜头恰好撞上他。
摄影师低声说了句:“他这个身体节奏……不像新演员。”
执行导演悄声问:“这动作谁教的?动作指导组练过吗?”
林栖摇头:“他没练过这段。我们没安排排练,就是第一场开拍。”
对方瞪大眼:“那是他自己设计的?”
林栖没说话。
她看着监视器画面里那个人,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身体语言,但整个画面仿佛都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安静下来。
这不是演,这是某种存在感。像是山真的在那里,风真的从山里来,而他就是风吹出来的那个人。
“卡!”
导演终于喊停。摄影棚爆发出一瞬沉默,然后是一阵压抑的轻喘声。
“保存……”摄影师带着一点激动,“再来一条做备份,但这一条可以直接进剪辑。”
导演抬起头,对着林栖比了个OK的手势。
“你这个演员,选对了。”
沈澄走下拍摄位,摘掉戏服外套,朝林栖走来。
他脸上带着一点汗,但眼神依旧清澈。林栖没起身,只看着他。
“刚才那一条,”她问,“你是怎么设计的?”
沈澄喝了口水,笑了笑:“我想过,如果我真的从山里走出来……我会先看脚下。”
“因为我不知道人间还认不认识我。”
林栖怔了怔,忽然笑了。
“那他们会认出你。”
沈澄挑眉:“你确定?”
林栖看着他,点头:“我写的这个剧,不是为了被认出来,而是想让人觉得我见过他。不是明星,不是英雄。而是某个街头擦肩而过,你记得那个人安静、沉默、温柔。他不说话,但你知道他心里有话。” 沈澄低声回应:“我就照你写的,活着。”
林栖没接话,只伸出手,朝他递过去。沈澄一愣,随后轻轻握住。
“接下来的每一场,”她说,“你都得这样走进去。走进镜头,走进人心。”
沈澄没有说我尽力。他只是坚定地点头。
“我会的。”
剧组官宣沈澄之后的第四天,一条短视频在动作指导圈悄然流传开来。视频内容,是那天剧组拍摄的第一场走位戏。
一位资深动作导演转发时,只附了六个字:“这脚步,有旧派。”
几个小时内,这条转发被截了屏,开始被业内导演、编剧、武术指导账号接力评论:“你以为你看的是他怎么走,其实你看的是他怎么不走神。身体意识感极强,内向式表演的稀缺体质。现在的演员演人,这个人,是在演活着。”
其中有几个评论,一开始只是随手留言,后来却成了热门:“不抢戏,不炫技,把自己藏在角色后面,观众才愿意看见他。”
“不是戏服合身,而是这个人就该穿这身衣服。”
短短两天,沈澄的名字从质疑声中的素人,变成了气质像角色的真实存在。
《归山》的官博私信里开始收到粉丝来信。
有人说自己十岁时在村里见过一个长得像他的山人叔叔,那人总是在下雨前默默收晾衣绳,像是能听见风在说话。
有人说自己爸爸是退役的武术队员,看完视频后眼圈泛红,说了一句:“终于有不是蹦跳而是沉着的武打镜头了。”
有人留言:“他让我想到我高中的语文老师,年年只穿中山装,走路轻轻的,讲《归去来兮辞》能讲哭自己。”
也有人说:“我以前不看武侠剧,觉得装。但我想看他走完这部剧。这个人让我相信,有些人是真的适合不讲话的时候,被镜头看见。”
林栖晚上刷到这些评论时,正坐在拍摄场地外的长椅上。
她没跟任何人说话,只一个人翻着手机,像在等什么。沈澄拍完一场夜戏出来,满身是汗,走到她面前。
“你在看什么?”
她没抬头,只把屏幕亮给他看:“他们说你像旧派动作演员。”
沈澄看着那些话,笑了笑:“我小时候练拳的时候,老师最爱说的一句话是你脚踩的不是地,是重心的呼吸。”
“那时候我不懂。现在大概明白了点。”
林栖把手机锁了。她没说你红了或他们认可你了。她只是看着他,说了一句:
“你现在,是观众心里那个曾经出现过的人。”
沈澄愣了一下。
“他们不会说你演得好,他们会说我好像见过他,这就是归山人的意义。”
几位原本不在剧组阵容的动作指导,看完片段后自愿联系林栖,说想参与这部戏的动作设计。
其中一位是曾在央视春晚执导武术节目的年长老师,他发了一句微信:“这个人身上有点老电影那味,我愿意免费设计三组徒手搏杀段落,你们拍得出来就用。” 还有几个正在拍别的戏的摄影助理,看到画面后留言:“能不能来我们组客串两天?就想看看他本人是不是真的走路也这样。”
剧组的武术指导私下告诉林栖:“你知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林栖抬头。
“我们不担心他动作演不好我们开始担心,万一别的演员跟不上他的沉静节奏,画面就会失衡。”
林栖没笑,只轻声说了一句:“那就让整个剧,往他那个节奏靠拢。这不是他去迎合别人,而是我们所有人,把这部剧,往真正的归山人方向推进。”
深夜收工时,林栖回到民宿,在日记本上写下一行字:“不是我要帮他说话,而是终于有人愿意听他说了。”
她合上本子,忽然觉得这个剧,已经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了。它开始长出自己的声音。而那声音,是从一个沉默的咖啡师身上,被世界听见。
“场景六,镜次三,归山人入村,第一条,开机!”
导演的声音刚落,摄影棚就静了下来。
这场戏的设定是,归山人下山后,第一次走入村庄。
村口搭建的是一片仿明清古镇的布景,小巷交错,石板路湿润,左侧一排破旧矮墙,右边有一棵半人高的枯树。
天光调得很沉,摄影指导特意用背光布景让主角从阴影中走出来,脸最初被光线遮住,直到他接近画面中央时才渐渐清晰。
这是一个难拍的非对称入画,对演员的步伐控制与节奏感要求极高。
但沈澄没有犹豫。他站在巷口,手里提着一只旧麻袋,风吹起衣角。
他没有调整姿势,也没有做任何准备进入角色的动作。
他只是低头,像是在听地面发出的细小回响,然后,他抬脚,第一步迈进画面。
背光打在他肩上,最初镜头里只看见一个黑色剪影,像山里来的影子。
但随着他一步步往前走,他的脸慢慢从阴影里露出轮廓,下颌线清晰,嘴角略微绷着,眼神没有直视前方,却像在看每一块地砖、每一面墙上的痕迹。
他没有演出戒备或好奇。而是演出了一种带着过往沉默地走入现在的感觉。
像是他并非初来此地,而是曾经无声地离开,如今只是静静归来。
监视器前,摄影指导小声说:“他有入画感。”
导演没回话,只按了下录音按钮,让环境音继续录。整条巷子里,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
几个剧组老演员站在一旁看戏。原本他们私下曾议论沈澄,觉得这咖啡师出身的半路演员恐怕扛不住主角节奏。
可这一天,没人再说话,他们目送那个人从巷子尽头走到镜头前,走得一点都不急,不迎合、不讨好。走得像是这条路为他留着的。
“他……不抢戏,”一个老演员低声说,“但你又很难不看他。”
另一个点头:“这才是真正的主角味儿。”
沈澄走到镜头正中,停下,抬头望向村口的茶铺门匾。没有台词。只是一个眼神,一次仿佛认出旧时路的凝视。
摄影指导对导演做了个OK手势,导演深吸一口气,轻声说:“卡。”
片场安静了好几秒。灯光组最先鼓掌。随后是音控、场务、临演、对戏演员掌声没有排练,却像是下意识从各个方向围拢过来。
林栖站在监视器后,没有出声,只是盯着刚刚结束的画面,像要从那段走路中再看出些什么。直到导演回头看她,轻声问了一句:“你当初,第一眼看上他,是因为这个走路的感觉吧?”
林栖摇头。
“不是。”
“那是什么?”
她看着屏幕里他的剪影,一字一句地说:“是因为他走过来之前,停了一下。那一停,不是犹豫。是尊重。尊重这个地方,尊重这里的人,尊重自己脚下的路。一个知道该站多久再走的人,才配走进这部戏。”
当晚,拍摄完的片段在摄影棚回放。所有人挤在小会议室,看着那段从暗到明的背影缓缓步入画面。
没有人再问他是不是咖啡师,没有人再问他有没有经验。
“你说他做演员晚不晚?”有人问。
林栖轻声答:“不晚。”
“真正要走进自己角色的人,什么时候都不晚。”
“暂停拍摄。”
这四个字,像铁片落地,砸在会议桌上,砸得众人一时间噤声。
那天下午,本该是拍一场归山人与村民对峙的重场戏。布景搭好了,群演到齐,连摄影机都已经架好。
却在最后十分钟,收到剧组财务的一封邮件。一位主要赞助商在看到最新舆情后,决定观望,暂时暂停后续打款。理由是:“主角演员讨论度不稳定,剧集后期商业风险过大。”
会议室里,林栖坐在桌边,脸色苍白。一位投资方代表站在白板前,语气不高,但字字冷硬:“我尊重你作为主创的决定。但你不能否认现在的问题你选了一个没有粉丝基础、没有演艺履历、没有表演训练的咖啡师当男主角。你要为你的选择负责。”
林栖捏着矿泉水瓶,指节发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那些日夜打磨剧本的日子、无数次推掉挂名流量演员的会议……在这一刻好像都失去了重量。
投资人继续说:“我们不是反对艺术追求,但你不能忽视现实,这不是写小说,你这是在做影视项目。”
“项目要回本,要变现。不是选谁最适合,而是选谁最能带动数据。”林栖咬牙,却只憋出一句:“我不是为了回本才写这部戏。”
“但你是在拿我们的钱做这件事。”对方毫不退让。
空气像一口紧闭的盒子,压得每个人都不敢出声。
直到,一道男声响起:“她不是选错人。”
众人一愣,转头看向门口。是沈澄。他原本不在会议通知名单里,只是路过时无意听见了争执。
此刻,他站在门边,眼神平静,语气却坚定。
“她不是选错人。”他重复一遍,“她是在选对方向。”
投资人皱眉:“你是谁?”
沈澄没有犹豫:“我是《归山》的主演。”
有人想起他是那个咖啡师,心下泛起不以为然。可他接下来那段话,让会议室一片寂静:“你们说她选我,是冒险,是偏执,是不负责任。可你们看过我们拍的第一条片段吗?看过她怎么在每一场戏后亲自剪镜头、调色、修结构吗?你们知道,她为了守住剧本的核心,放弃了多少已经敲定的合作、退掉多少一线演员的资源?你们只看到我是咖啡师,可你们没看到,她是在所有人都不愿意试的方向里,走了一次最孤独的路。”
会议室内,没人再出声。林栖低头,眼眶发热。沈澄转向她,语气忽然温和下来:“你做得对。你只是怕没人相信你。那我说一句我信你。”
导演组的人望着沈澄,有些动容。执行制片低声说:“他这段话,不像即兴的。”
副导演回答:“可能……他早就想说了。”
最终,那位投资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留下会再考虑的一句话,推门离开。
而在会议室的沉寂中,林栖忽然站起身,对全体主创说,“我们继续拍。”
“我会另想办法筹后续资金,但项目不暂停。”
她看向沈澄,目光像是越过了风暴的眼。
“他不是咖啡师。他是归山人。”
那天晚上,剧组群里安静得出奇。有几个原本中立的后期剪辑组成员,悄悄发了表情包:“男主今天那段话,听得我差点落泪。”
有人问:“我们是不是,真的遇到了一次不一样的拍摄了?”
也有人说:“也许吧。但这次不一样的是我们在为一个真正相信的人拍戏。”
林栖在备忘录里写下:“他站出来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他不是一直沉默。他是在等一个最该说话的时机。那一刻,我不再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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