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魔情人竟然是精灵

　　世界倾斜了。

　　声音被拉得极长、极细，嗡嗡地，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所有都在融化，成了晃动的、黏稠的色块，一团团，一涡涡，仿佛打翻了的调色盘，又被水漫过，晕染出迷离的光景。

　　宋星桥死了。

　　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倒在公司的地板上，最后烙进瞳孔里的，是公司冰冷的天花板，还有围拢上来的、那些管事与股东们张大的嘴——一张张惊愕的、变形的洞，嵌在模糊晃动的脸盘上。

　　他早死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活了。

　　“你又失败了。”朋友的声音钉子似的刺过来。

　　他抬起头，看见朋友那双眼睛，清凌凌的，带着剖析标本似的冷静，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对不起。
　　宋星桥张了张口。

　　“高能力，高自我要求，高情绪感知。”朋友剖析他，一句句一字字，“面对系统性制度问题，你无能为力，但高水平的道德又令你无法无动于衷。你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也清楚伸手去管的下场——哦，你试过了，除了惹上一身腥臊，你没有得到任何好处，也没有得到一丝改变。
　　“你疑惑，你愤怒，你困在迷茫与犹疑的情绪里；等到那恶果真砸在旁人头上，你悔，你恨，末了又生出一丝卑劣的、旁观的庆幸。”

　　“你想变，却又怕变带来的风险。”朋友最后总结说，“真是矛盾又无趣的人生啊。”

　　宋星桥听着，嘴角扯起一个弧度，苦笑起来：“所以我死了，庸庸碌碌地死了。记得我的，不过寥寥几人，掉几滴泪，叹几口气，日子照样过，太阳照样升。慢慢地，我的模样就在时光里糊了，淡了，最后……”他轻轻叹一口气。

　　朋友：“你明明有想法，也有能力，你为什么不去做呢？你为什么不去改变呢？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应当承担起你的责任。”

　　宋星桥：“经过这么多年，我明白一件事，责任与权力是对等的，人不是想承担责任就能承担的。个人本事、出身门第是入场券，现实是更大的考题。
　　“我能解开，但我拿不到准考证。我……或许我也解不开，或许有更好的解法。个人是局限的，局限如腐肉吸引蛆虫般吸引指责。

　　“况且，”他声音更低了，“总会有人去做，不管他是真心想担那份责，还是只盯着那点权。”

　　他低着头：“我心里一直很苦，那种使不上劲的苦。久了，也就麻了，木了，学会不听不看不闻。这一生，就这么窝窝囊囊、可笑又可悲地过去了。”

　　朋友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话锋却一转：“那……在阿尼亚的时候，你为何去当神之子？为何没有立刻撇清？”

　　宋星桥怔了怔：
　　“因为……因为我以为那是一场游戏，你明白吗？游戏的主控角色是我，但又不是我。我唯一的目的是完成任务，为此令主控角色去顶着神之子的名头，但那不是我。
　　“后来，后来我才知道阿尼亚是真的。”

　　泪水滚了下来，划过脸颊，留下一条湿痕。

　　“如果……如果我真是什么神之子，该有多好。我就能救下好多人，他们……他们就不用死了……”

　　朋友脸上忽然浮起一抹极温柔的笑，声音也放得轻软：“你已经是了。你忘了吗？你救了戈维申城。”

　　宋星桥摇摇头：“那是系统救了戈维申城，是卢米斯救了戈维申城，不是我。”

　　“那么，”朋友微微倾身，目光静谧，“假使时光倒流，一切还来得及，假使你就是神之子，你就是光明精灵卢米斯，你拥有绝顶的天赋、万众景仰的身份，还有一个无所不能的系统——所有曾捆住你的东西，都已烟消云散。那时，你会如何？”

　　宋星桥呆住了，他喃喃道：“我会救他们，慷慨无私地救他们。”

　　“不怕了？”朋友问。

　　“若是那样……”宋星桥眼中渐渐聚起光，“我想，做什么，都不会不成功吧。”

　　朋友满意地笑了。

　　宋星桥再度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空茫得让人心慌。

　　两个巨大的身影一左一右矗立着，面容隐在柔和却无法穿透的光晕里，正低垂着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他身上。对面是一团不断蠕动、翻滚的黑雾，散发出不祥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宋星桥脑子懵懵的，心想：死了怎么还能看见奥特曼啊。

　　就听见左边的巨人说：“我们不是奥特曼，我是光明神。”
　　右边的巨人接口：“我是黑暗神。”

　　宋星桥：“……啊？”

　　光明神有点急，对同伴道：“完了，他不会傻了吧，那咱们怎么办？”
　　黑暗神说：“别急，让我问问。”

　　“宋星桥，一加一等于几？”

　　宋星桥：“……”

　　宋星桥：“我没傻。”

　　光明神松一口气：“幸好幸好，不然又得费力气再拉一个。”

　　宋星桥咂摸这句话的意思，顿时怒了：“就是你们把我送到阿尼亚的！”

　　“没错，正是我们！”光明神骄傲地说。

　　宋星桥更怒了：“快送我回去！”

　　黑暗神说：“不行。”

　　“为什么？”

　　“首先，你在地球现代已经死了，加班脑溢血猝死，尸体都烧成灰了，你怎么回去？”
　　黑暗神有条有理，“其次，牵引一个异界灵魂实在不易，更何况此番拉你前来，已被审判官觉察，罚了整整三万年的念力。代价如此巨大，不可能放你回去。”

　　宋星桥听了，默默原地坐下，手臂环住膝盖，头埋起来。

　　光明神：“哎，你是不是把他说哭了？”
　　黑暗神：“不必你提醒。”

　　宋星桥猛地抬头：“我没哭。”

　　光明神：“哦哦，我懂我懂，没哭没哭。”

　　拳头硬了。

　　光明神：“也打不到我~”

　　“靠，你们竟然听我的心声！变态！”宋星桥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光明神：“当我们乐意听吗？”

　　宋星桥：“……”祂怎么这么欠揍啊啊啊啊！

　　“言归正传。”黑暗神将话题拉回，语气肃然，“我们甘受重罚也要引你入阿尼亚，自有缘由。且看对面——”祂示意那团翻涌的黑雾，“那是一位外来神。”

　　光明神说：“祂可太讨厌了，竟然想摘桃子！懂不懂什么叫做按劳分配啊，就会抢劫。”

　　“你别插话！”黑暗神吼一句，随后恢复严肃，
　　“阿尼亚是我们创造出来的，但并非全然属于我们，你可理解为，我们与阿尼亚，是共生共荣、彼此依存的伙伴。
　　“我们守护阿尼亚，避免外来入侵，阿尼亚则将世界生灵自然逸散的念力——即精神力、魂灵本源——供给我们。这种力量不是世界必需品，因为有□□就有灵魂，世界生灵繁盛，念力便易淤积。将多余念力交予我们神明，正是两相得宜的解决之道。
　　“但既然有我们这种正向的共生关系，就有只图掠夺、不顾根基的掠劫式神明。其主要手段往往是破坏世界底层法则，诱使世界陷入混乱、崩溃，进而一口吞噬整个世界，获得全部积累的念力。”

　　光明神忍不住插嘴：“简直破坏市场秩序！”

　　“阿尼亚现在就遇到了这种情况。”黑暗神接着说，“我们正和对面对峙，寸步难离，无法亲自解决阿尼亚祸乱，故而只好借助你了。”

　　宋星桥问：“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在阿尼亚本地选人呢？”

　　“阿尼亚并不归属我们。”黑暗神解释说：“如果我们还想与世界保持当前互惠互利关系，除非生灵先得罪我们，否则我们就不能接触任何被打上阿尼亚标记的生灵，那将严重触怒阿尼亚。”

　　宋星桥不可置信：“那你们就能选我了？我难道不被地球保护吗？”

　　光明神说：“所以我们被罚款了啊，还狠狠得罪了你的世界意识，路过都要被踹两脚的那种。不过我觉得你的世界意识应该都被拉习惯了。”

　　宋星桥：“……”

　　他还是不甘心：“可你们为什么选我？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黑暗神说：“你其实颇为出色，不必妄自菲薄。”

　　宋星桥：“……说实话。”

　　“好吧，因为地球意识看得太紧了，你是我们所能牵引的最……最合适的人选。”

　　宋星桥又问：“那你们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告知我这一切？我是很不讲理的人吗？”

　　黑暗神：“嗯……主要是虑及你的心性。你扪心自问，若一开始便将‘背负一界生灵命运’的重担压下来，你难道不会退缩、逃避么？”

　　宋星桥哑然。

　　“现在，经过一次死亡，我相信你应该明白了这份责任的重量。我承认，我确实有道德绑架的嫌疑，但此刻，你心中已经有了决定，愿意帮助阿尼亚了不是吗？”黑暗神说。

　　宋星桥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没错。”

　　“既然你接受了，就可以用正式版系统了。”黑暗神说。

　　宋星桥：？？？

　　“系统原来是你们造的。”宋星桥反应过来，“不对，什么叫可以用正式版了，那我之前用的是什么？智障版？”

　　“不是，是宝宝版啦，呵护玩家内心。”光明神说。

　　“哪里呵护了！黄油版还差不多。”宋星桥嘀咕。

　　“什么黄油，那是我们为了让你适应阿尼亚，专门给你挑的魅魔身体！魅魔多好，受了惊吓，自有温柔的怀抱与抚慰，几乎不费什么就能获得跟班。”光明神说，“谁让你刚穿过来的一个月啥也不干，白瞎了我亲自给你选的魅魔身体。”

　　“有没有可能，有些人他就是不太能接受魅魔这个种类。”宋星桥无语至极，“就不能让我自己选吗？”

　　“哎呀，一开始不是没想到嘛，”光明神说，“后来不就让你选了。”

　　宋星桥不可思议：“也太随便了吧，你可是神啊，就……”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回去了。”黑暗神打断，巨大的手臂轻轻落下，拢住宋星桥。

　　眼前一黑。

　　再次睁眼，空气里弥漫着麦酒、旧皮革和汗味混合的气息。嘈杂的人声、杯盘碰撞声涌入耳膜。

　　他正坐在戈维申城冒险者公会的木凳上。

　　伊莲恩站起身：“我们该走了。”

　　“艾维现在住在东边的卡特旅馆，你们快去找他吧。祝愿你们成功！”瘦高个说。

　　宋星桥恍惚一瞬，很快意识到现在是他们准备去旅馆找艾维的时候。

　　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腾”地站起，动作太急，带倒了身后的木凳，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嘿呦，急的把凳子都……”瘦高个惯常油滑笑着。

　　没等他说完，宋星桥便大声道：“今夜！就在今夜，亡灵的潮水将淹没戈维申！我以神明之名起誓，我所说的一切绝无虚假！”

　　起初，人们脸上多是愕然与不以为然，直到那郑重的誓言出口，气氛才陡然凝重起来。

　　络腮胡眉头狠狠皱着：“小子，你怎么知道的？”

　　宋星桥沉默一会，忽然笑了笑。他抬起手，指尖掠过的发梢与眼睑，随着他的手指，澄澈如融金的眼眸，取代了原先深褐的瞳孔；灿烂似正午阳光的长发，丝丝缕缕垂落肩头：
　　“因为我是一个幸运的人，我看见了，我是光明之子。”

　　周围寂静。所有的目光，惊疑的，敬畏的，茫然的，全都牢牢钉在他的身上。壁炉里的柴火正噼啪地爆响。

　　宋星桥迎着那些目光，再次开口，声音平稳了许多：“现在，我需要去救一群被困在地底的村民，或许会遇到噬魂灵，而且等级不低。有谁愿随我同行？”

　　他缓缓扫过大厅。

　　人们互相交换着眼神。

　　“我去！”一个年轻的声音率先打破沉寂。
　　“算我一个！”另一个沉稳些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接着一个由一个声音响起了。

　　宋星桥抬手止住喧哗，微笑：“不需要那么多人，也不需要很厉害。这些村民们的地道口坍塌，我们只需要把洞口挖开，然后带着他们返回戈维申城就可以了。其他人，请竭尽全力，为晚上的亡灵潮做准备。”

　　有些人想了想，便放下来手。

　　宋星桥最后用系统鉴定，挑了两个四十多级的冒险者。

　　不知不觉中，冒险者公会的所有人都开始听从宋星桥了。

　　他转身，对上伊莲恩幽绿的眼睛，这双眼中燃烧着炙热到近乎狂信的火焰，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

　　宋星桥想起死前伊莲恩的情态与话语，微微一笑：“伊莲恩骑士，请你以最快的速度，通知附近驻军，并将此消息禀报于陛下。”

　　伊莲恩一怔：“可我现在的职责是……”
　　“不，你现下的职责是听从我的指挥。”宋星桥定定地看着伊莲恩，“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伊莲恩浑身一震，随即，所有犹豫消失。她挺直背脊，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极其标准而庄重的骑士礼：“当然，谨遵您的谕令。”
　　要宋星桥来形容，大概就是那种疯狂的信徒。

　　目送伊莲恩离开，宋星桥宋星桥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他打开系统：

　　【系统重启完毕】

　　【亲爱的玩家宋星桥，欢迎回归阿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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