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竟是龙傲天

　　“这苦头，是警钟，也是转机。”云雪涯的声音平稳，却带着掌控棋局的力度，“毕方城积弊已深，需刮骨疗毒，更需立新柱石。”
　　砚生漪朝青墨看去，青墨随起身出门，避开外人。
　　“那人，到了。”
　　话音未落，静室通往内间的竹帘被一只修长却略显苍白的手轻轻掀起。
　　一人缓步而入。
　　此人约莫三十许，身形清癯，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靛蓝儒衫，浆洗得有些发白，却极为整洁。
　　面容算不上顶俊朗，但眉目疏朗，鼻梁挺直，下颌线条清晰，透着一股读书人特有的清正之气。
　　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眼下亦有淡淡青影，显是常年劳心忧思所致。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温润平和，如同沉淀了岁月的大海，深处却蕴藏着不易察觉的坚韧与悲悯。
　　他朝着云雪涯与砚生漪深深一揖，姿态恭谨却不卑微：“晚生凌无涯，见过云仙长，砚先生。”声音清朗温和，如玉石相击。
　　砚生漪用玉扇虚扶一下，笑道：“凌先生不必多礼。你那些收留半妖孤儿、变卖家产支撑书塾的事迹，还有那本被权贵斥为‘痴人说梦’主张‘律法同权’的《海城平议》，云仙长可是早已知晓，赞许有加啊。”
　　凌无涯直起身，目光坦荡地迎向云雪涯，带着一丝探究与不易察觉的激动：
　　“仙长厚爱，无涯愧不敢当。只是…眼见同生于斯、长于斯的半妖同胞，生而为奴，死如草芥，心中实在难安。拙作《平议》不过是书生妄言，空谈‘人、妖、半妖皆为海之子民，律法同权，各安其分’，却…终究是纸上谈兵。”
　　他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奈与苦涩。
　　云雪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月华倾泻，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洞悉的明澈：
　　“纸上谈兵，只因时机未至。若给你一个机会，执掌毕方城权柄，推行你的《平议》，重塑秩序，你可敢担此重任？可能顶住如山压力与万般非议？”
　　凌无涯浑身一震！
　　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心潮激荡随即又被巨大的压力压下。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并未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这沉默并非怯懦，而是在进行着最激烈的内心权衡。
　　片刻后，他抬起头，眼中疲惫犹在，那份悲悯却化作了磐石般的坚定：
　　“若…若真能予半妖一条活路，予毕方城一个真正的未来，无涯…愿效仿古之愚公，虽知力微，亦竭尽所能，移山填海！纵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执拗与孤勇。
　　“好！”
　　砚生漪击扇赞道，眼中闪过一丝激赏，“要的就是这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胆气！”
　　云雪涯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他指尖在矮几上轻点，无形的结界笼罩了静室，隔绝内外。
　　“海神祭后三日，全城皆‘病’。”
　　云雪涯的声音清晰而冰冷，为凌无涯描绘着一幅残酷又充满希望的蓝图，“当权贵富贾、凶妖悍将在幻海蜃制造的‘蚀骨销魂’中哀嚎翻滚，恐惧深入骨髓之时，毕方城将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与绝望。此时，你凌无涯，和你那套曾被嗤之以鼻的《海城平议》，将成为黑暗中唯一可见的灯塔。”
　　凌无涯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你需在混乱初起时，便挺身而出。”
　　云雪涯的指令如同军令，“联络你信得过的、心怀怜悯的医者、士绅、低阶修士，组织人手，安抚民众，宣讲《平议》核心——唯有承认半妖之地位，给予其生路与尊严，方能平息这‘天罚’般的怨气，换取毕方城长久安宁。此乃‘民意’所向，亦是唯一的‘解药’。”
　　“届时，自会有‘民意’推举你暂代城主之位，主持大局。”砚生漪接口，笑容带着掌控风云的自信，“城中那些真正有远见、或已被吓破胆的势力，也会顺势倒向你。阻力？在经历了那三日炼狱后，反对你的声音，只会被视为想将全城重新拖入深渊的疯子！”
　　“至于半妖…”云雪涯的目光转向凌无涯，锐利如剑，“新政第一条：废除半妖贱籍。所有半妖，无论出身，皆登记入毕方城民册，享有人族同等律法权利。”
　　他们不再是随意买卖的货物，而是有名字、有尊严的城民。
　　凌无涯眼中瞬间涌起激动的泪光，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第一步！
　　“然血脉延续，乃人族、妖族心中最大芥蒂。”
　　云雪涯话锋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为安其心，亦为长远计，设限：半妖与人族或妖族通婚，至多只能诞育一子。此子无论血脉如何，皆登记为半妖身份，享有同等权利。此为底线，亦是妥协。”他看向凌无涯，
　　“你可能接受？”
　　凌无涯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这无疑是对半妖未来的另一种枷锁。但他明白，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打破死局的办法。
　　他沉重而坚定地点头：“无涯明白。有此根基，已是翻天覆地。未来…或可徐徐图之。”
　　“同时，”砚生漪补充道，玉扇指向城中方向，
　　“给予纯血人族在城邦官办学堂、官署低级吏员选拔等方面的优先名额，作为过渡期的安抚。堵不如疏，给他们一个看得见的‘好处’，能省去你无数麻烦。”
　　凌无涯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哽咽与无比的责任感：“云仙长，砚先生，再造之恩，无涯铭记！为毕方城万千生灵，无涯…必不负所托！”
　　云雪涯抬手，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凌无涯。他目光掠过窗外的碧波，投向城中那片即将迎来风暴的喧嚣之地。
　　“幻海蜃将备，棋局已布。”砚生漪摇开玉扇，云霞流转，遮住了他眼底的锋芒，“凌先生，且回去静候，海神祭的‘钟声’，很快就要敲响了。”
　　静室中，四人对坐。一人白衣如雪，执棋落子，定鼎乾坤；一人翠衣华彩，穿针引线，搅动风云；一人青衫磊落，怀揣火种，即将踏入风暴中心。窗外，海风渐起，吹皱一池碧水，暗流汹涌，预示着毕方城一场翻天覆地的剧变，已悄然拉开了序幕。

　　晨光穿透密集的竹叶，筛下细碎的金斑，落在青苔点染的石径上。云雪涯踏着这斑驳的光影步入“竹喧”院门。
　　剑锋破空，沉稳有序，叶斩星独臂执剑，身形在方寸之地腾挪闪转，剑风凌厉，带着新悟的“狂澜”剑意，每一剑挥出都隐隐有海潮奔涌之声。
　　月溟千渡几人在檐下蠢蠢欲动，最后林溯光先按捺不住，拔剑出鞘，用听涛剑法对战狂澜剑法。
　　林溯光剑走圆融，如静海生波，绵密剑圈试图化解狂澜。叶斩星独臂疾旋，剑锋陡然炸开一道惨白厉芒，似怒海碎浪，铮然巨响。林溯光的剑圈应声而破，踉跄后退三步，虎口发麻。狂澜剑势未尽，如惊涛再起，直追其胸腹。
　　“锵！”剑光乍分！
　　林栖梧下场，冲叶斩星抬手，一向沉稳的人难得见到几分张扬。
　　“师叔，弟子讨教”剑随身转，竹叶随剑气旋成青瀑。
　　竹影间剑光交错，听涛剑式如绵延细浪缠住狂澜锋芒，倏然间，林栖梧剑尖轻挑，一点寒星划过，叶斩星发髻间那支青玉簪应声而落，叮当脆响，滚落尘埃。
　　“承让。”林栖梧收势而立。
　　叶斩星拄剑喘息，额上薄汗在竹叶筛下的光点里闪烁。
　　一旁观战的林溯光早已按捺不住，如小兽般扑上前：“哥！快教我怎么破他这浪势！”
　　林栖梧伸指，不轻不重弹在弟弟光洁的额上：“下盘先站稳再说。”
　　他旋即背转身去，悄悄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腕，狂澜剑法确实刚猛，叶斩星的力度震得他整只手臂都发麻。这细微动作被林溯光瞧在眼里，少年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林栖梧冷峻的眼风一扫，林溯光立刻挺直腰板，敛容屏息。
　　“栖梧的听涛剑，已得了道韵真髓。”
　　清朗的声音传来，叶斩星俯身去拾那簪子的身形一顿。他惶然抬头，瞳孔骤然收缩，本就松散的几缕碎发彻底滑落颊边。
　　“师兄……”
　　晨曦正努力刺破云层，几缕金光落在院门口静立的人清峻的侧影上，宛如神祇临凡。
　　叶斩星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猛地别开脸，手指僵硬地试图拢住四散垂落的墨色长发，声音艰涩：“……让您见笑了。”他俯身去拾那支惹祸的青玉簪，指尖刚触到冰凉玉质，便听得一声清朗低笑传来，瞬间，叶斩星耳廓那点薄红如燎原之火，一路烧至耳尖。
　　他匆忙站起，动作间略显虚浮，墨色长发如骤然决堤的夜瀑，倾泻而下，拂过紧绷的下颌。他无暇顾及其他，目光死死锁住青石地砖上，那道属于云雪涯的、清寂修长的衣袍倒影渐渐接近，声音绷紧如弦，带着认命般的低哑：“弟子……不该私斗。”
　　他头颅低垂，散落的长发遮住了侧脸，唯有那束投向地上倒影的目光，泄露了所有未能出口的忐忑与隐秘的灼热。
　　“请师兄责罚。”——此言既落，竹林间的晨风似乎也屏息凝滞，只余下他发梢无声扫过下颌的微动，还有那无声落定在倒影之上、无处遁形的心悸。
　　云雪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狂澜脱胎于听涛，你的狂澜剑法，缺了点听涛的余韵。多和他们对练，我乐于见到你们共同进步。”
　　说完向前，双手相击，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叶斩星，月溟千渡。”他点名。
　　两人立刻肃立。叶斩星收剑归鞘，身姿挺拔如松；月溟千渡也连忙站直，只是嘴巴依旧紧闭，只能用眼神表达“我在，我听着呢”。
　　“你二人，现在去翠微居前门外找凌无涯汇合。”云雪涯言简意赅，“护他周全，助他行事。此行关键，不得有误。”
　　叶斩星左手抱拳，沉声应道：“弟子领命！”月溟千渡则用力点头，眼神坚定，跃跃欲试。
　　“其余人等，”云雪涯目光转向林溯光兄弟两、靳雪，以及角落里的鹿角晞，“随我布阵。”
　　他并未立刻解释布阵详情，但众人皆知师尊行事必有深意。林溯光林栖梧收刀敛剑，靳雪也收起了嬉笑，鹿角晞则下意识地又往树的阴影里缩了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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