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冥间的坟墓

　　言沿去了自己24岁时就私下去看的一家医院，是公立的，不算实力最好，但也排在前五，当时来去医院的人还没那么多，她常常觉得医院挺空的，现在是人满为患。

　　她没有预约就去了，因为曾经，她也经常跑到住院部找那位医生，当然是提前约好了时间。

　　她这次借着体检的机会，从体检部径直走向门诊大楼，看了下手机上的门诊信息，估摸着这会李医生不在，正准备约个时间，问诊台处正好有患者在询问，“今天没有李医生的门诊吗？”

　　“你说李主任吗，是周四，不是今天，我可以给你约个号。另外李主任今天正好有个义诊活动，在外面的广场边上，有兴趣您可以去看看，这是宣传手册”。

　　言沿顺势拿了一张手册，是市里几个医院联合办的义诊活动，涵盖好几个科室，包括精神心理健康、神经内科等几个方向。言沿看了下时间，还来得及赶上。这一片她熟，这个门诊室她都来了不下几十次了，怎么会不熟呢。

　　一路小跑着走了大概八百多米才到现场，体检这天原本就空腹，还喝了不少水，她就快饿死了，平息片刻后循着指导标识找到李医生的位置，排了一会队。

　　好在人不多，她掐着快中午的时间，坐在了李医生对面。

　　对方也略有吃惊，“好久不见，我在问诊平台发了义诊活动通知，你看到了过来的嘛？”

　　言沿微微一笑：“是正好看到。我好久没通过线上问诊联系您了。”

　　“嗯”，李医生微微一笑。从很早开始，言沿就在他这治疗，从一开始穿着白色宽大外衣，一脸稚嫩的24岁女孩，提着一个带着米奇耳朵的红色小双肩包，每周来一次，到后来两年，一直没断过，再后来改为线上线下结合问诊，再后来拉长时间间隔几个月才联系一次，到现，在两年都未联系。他笑得很从容很欣慰，“近来都还好吗？”

　　“嗯，您还记得我最后一次联系您时，发给你的基因检测报告吗，得知结果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去检测前就已经猜到一半了，但您是突然收到的，很吃惊吧”。

　　“是很吃惊，我一直担心，会不会是早些年我的误诊让你反而没得到及早的治疗。之前检测过其他基因疾病，没有任何发现，我就不建议你再查基因了，也许反而耽误了你及早发现自己的问题。我只能说，我也是个经验还不那么丰富的医生，呵呵，这段时间，饮食适应的还好吗？”

　　言沿点头，“我也消化了好久。毕竟是小概率事件，您作为经验丰富的精神科医生，问诊一开始就和我说了要排除身体疾病的可能，再诊断精神问题。只是没检测到基因这一步而已，我今早还去体检了，常规体检也不检测基因呐！我很感谢那些年您对我的包容和理解，要是没有您的接纳和倾听，我想我知道结果的时候会更伤心。”

　　李医生点了点头，“说实话，相关论文一直有，关于乳糜泻的案例也很多，神经内科和消化科甚至皮肤科都会遇到乳糜泻的情况，但在国内，相关的意识薄弱，在患者没达到严重症状程度时，确诊的确很慢很慢，八年十年是常有，还有一些老人年纪很大才知道自己的乳糜泻体质。况且，每个人的表现和症状都不一样，百分之一的概率，算到精神科，其实概率更大。是我多年来一直没重视这块，从肠胃消化系统到大脑神经神经，再到情绪情感感知这一块的传导。甚至，我还一再和你说明，抑郁障碍和抑郁情绪也会导致肠胃功能紊乱，也会导致呕吐和眩晕……你的一系列症状其实一开始都和我说了，只是那些症状和传统抑郁躯体化的表现重合度很高……我们，互相都在学习，成长！”

　　言沿看了下后面的队伍，不方便继续耽误时间，微笑着表示以后再预约门诊，临走时，她问：“就好像您说的，抑郁导致躯体化症状是大家的共识，但基因或者躯体的障碍对情绪和健康的影响却常被忽视，归于抑郁的原因，虽然只是小概率。我还小概率的表现为乳糜泻肠外症状更明显的不典型情况，要发现太难了。那是不是，人的情感疾病，也在出生前就确定了呢，像基因一样，以生病的状态，去慢慢适应。”

　　“嗯，是的，下次约时间我们详聊”，李医生微笑看她，“适应是一个过程，没有特定标准。”

　　言沿离开后，走在太阳下，又饿又晕，跑了一会情绪波动一会，还空腹，有些撑不住了，一阵晕眩袭来，她靠在一个圆圆的大石凳上，拨通了宗预修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起，好像时隔太久，她不知从何说起，只要宗预修不在她面前，没有眼睛和脸的具像化，他就变得陌生而模糊，言沿脑子一片混沌，想不起来找他做什么。

　　片刻后对方问：“怎么不说话言沿，你在哪？”他猜到她身体不舒服了。

　　“嗯，在医院附近，有义诊这里，地址是……我一会发给你，给我带点吃的，我好晕”。

　　“你还能站着吗，或者走动，先在原地不动，我马上到。太阳很大……”宗预修从家里踱步出门，快速驱车离开，看着手机导航的地址，蹙了眉。

　　“我没事，就是晕眩得厉害，我要是晕倒估计路人就直接送我去医院了，我有一次被送去急诊直接进了抢救室……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可能，真的很有瑕疵”。

　　———

　　回到家，言沿喝了他带的自制的电解质水：也就是蔗糖或蜂蜜（严格排除麦芽糖）、一点食盐、如果有茶水也可以加一些，核心是适宜浓度的糖和盐。排除麦芽糖、玉米原料提取的糖，非常容易吃错。没错，言沿不止面粉和麸质不行，连另一个重要糖和能量来源玉米、坚果、豆类花生……统统过敏。

　　有时候就好像低血糖的人不能吃手里的糖一样，诡异。

　　言沿喝完好了很多，很快就能缓解，恢复意识和基本行动力。她牵过宗预修伸出来的手，往屋里走，憔悴而无力，像随风摇曳的柳条一样，随时会飘走。

　　脸上毫无血色，唇色发干，眩晕地合了合眼睛，“今早体检又低血压，报告没出，但量的时候护士说我低血压，有点晕。我乳糜泻的事，大家都知道么？”

　　宗预修打横抱起她往楼上走，“我和宗水界知道，其他人，看你和谁说了。休息一会，我给你准备吃的，一会叫你”。

　　言沿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合上，“阿姨不在吗？”

　　“嗯，临时有事她这几天不在，我给你准备吃的。什么也别想，平躺着，睡不着也没事，还晕的话我给你拿药？”

　　言沿摇头，“这种程度的晕我可以接受。以前神内科医生诊断我是‘耳石症’，给我做复位的时候，我差点没吐死晕死。吃‘贝他司汀’药过几天会好些，但也许是我自己好了。我后来才知道，这些症状都是乳糜泻副加并发的。”

　　“好了，你别说话了”，宗预修帮她躺好，盖了被子，低头吻了她的额头，“如果你是瑕疵，我也是。”

　　“宗爷爷大概以前就知道我有祖传的体质问题，为什么还要把我和宗水界扯在一起呢，很早以前我就知道我很会拖别人后腿，谁和我一起都挺累的。”

　　宗预修看着她明明又困又累又晕，还要喃喃说胡话的样子，也不知道几分清醒，低头吻了吻她的唇，“睡吧，你和宗水界没有可能了。老头要凑也没有可能，你不是知道，你在我这里就算瑕疵也很安全吗？我不受待见、离经叛道正好兜住你的残躯病体，尽管瑕疵下去。”

　　言沿迷迷糊糊看了他一眼，晕得闭上眼睛，“你好像很倒霉”。

　　“我，正好喜欢你的病怏怏，不爱没关系，你只是虚弱到没力气爱了，我很爱。”

　　“你会很累的。我的瑕疵不只是生病，而是，会让身边的人，付出毫无回报……我害怕……”

　　宗预修暗沉着眼，抚着她的脸颊，“怎么会，你每每来到我的怀抱，每每吻我的时候，每每出现在我眼前，就是最大的意义，我的幸福来源。尽管这种幸福很快就会消失，但总能再出现。”

　　言沿摇了摇头，“我知道，如果再完美点，有另一个言沿，她应该是很爱很爱你的，尽管和我一样的体质……”

　　宗预修收起视线，帮她捏好被角，“不会有另一个言沿，永远不会……你就是我最爱的言沿，在所有林弥和言沿里。”

　　她苍白着嘴角笑了，“会有的，我离开的时候就会”。

　　宗预修站起，双目凌冽寒冷，散发幽暗的气息，“睡一会，别再说胡话了……”

　　言沿无奈嗤笑出声，她并没有失去所有意识，只是判断力感知力下降了而已，她一直是闭着眼睛的，因为睁眼视野会旋转，像晕车一样还想吐。

　　关上房门，宗预修站在卧室门口，久久不能平息。

　　他第一次见彻底弱不禁风的言沿，也第一次像梦呓般和她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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