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走难留

作者: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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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幻



      神道六百三十七年,修为为尊,凡人如草芥。修士杀人食人,不过寻常事。

      “听说少主昨日带回个凡人女子?”
      “肚子里怀着灾星呢,少主只当是圈养牲口罢了……”
      门外的窃窃私语像蛛网般缠绕在空气中,王氏躺在冰冷的床榻上,静静听着。她缓缓抬起手腕,那道淡红色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那是她沦为这吃人世道走卒的证明。

      日上三竿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淡青色襦裙的侍女垂首立在门边:“夫人,娘娘备了新衣,早膳已备好。”

      王氏坐起身,目光落在侍女手中那件素白如雪的衣裳上。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却做得格外宽大,衣襟处绣着暗纹的往生莲,衣摆处缀着细密的珍珠,在昏暗的室内泛着惨白的光。她轻笑一声,伸出枯瘦的手接过衣裳。布料触手冰凉,仿佛已经沾染了墓土的寒意。

      她慢条斯理地换上衣裳,灰扑扑的脸在白衣的映衬下更显憔悴。侍女始终垂首侍立在一旁,连呼吸声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柴房在何处?”王氏突然问道。
      侍女依旧低着头,声音平静无波:“正厅用膳,请随我来。”

      长廊幽深,两侧的廊柱上雕刻着繁复的仙鹤祥云图案。奇怪的是,这一路上竟不见半个人影,唯有二人的脚步声在空寂的廊间回响。王氏注意到,廊下的锦鲤池里,几尾红白相间的锦鲤正疯狂地啃食着池壁上的青苔,仿佛饿极了。

      行至正厅,明娘娘正跪坐在一张紫檀木案前。她今日穿着一袭胭脂红的广袖流仙裙,发髻上簪着一支金步摇,在晨光中流光溢彩。见王氏进来,她轻轻挥手,侍女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王氏在明娘娘对面坐下,目光扫过满桌的珍馐:晶莹的玉髓羹、剔透的水晶饺、香气四溢的灵芝炖雪蛤……她拿起象牙筷,开始狼吞虎咽。明娘娘却吃得极慢,每一口都要细细咀嚼,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

      待王氏吃得差不多了,明娘娘才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玉盏,轻轻推到她面前。盏中盛着墨绿色的液体,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苦味。

      “喝了它。”

      王氏的手顿在半空。她盯着那盏药,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是毒药?是让她永远沉睡的药?还是像那些侍女说的,是为了保持皮肉新鲜特制的药?

      就在她迟疑的瞬间,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悄无声息地贴上了她的脖颈。持刀的正是方才引路的侍女,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刀锋沁着刺骨的寒意,激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喝。”明娘娘又将药盏推近寸许。

      王氏颤抖着端起玉盏。因为手抖得厉害,几滴药汁溅出来,落在她胸前的白衣上,立刻晕开点点暗红色的痕迹,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她分不清那是药汁本来的颜色,还是自己颈间渗出的血。闭眼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像一条冰凉的蛇钻进胃里。这极致的苦味反倒让她清醒了片刻。她猛地回头,却发现身后的侍女早已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要不了你的命。”明娘娘用丝帕轻轻擦拭嘴角,“回去吧。”

      王氏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正厅。长廊依旧空无一人,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回荡。起初她走得很快,后来渐渐慢了下来——这深宅大院如同一个精致的牢笼,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明娘娘站在正厅门口,望着王氏仓皇远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方才分明只有她们二人对坐,这个凡人却表现得如同惊弓之鸟。

      成了。

      王氏躲回房间,刚刚刀上的寒气仿佛尤在颈处,现在的她,只是用脍炙人口的香料喂养的羔羊罢了

      她就这么缩在床榻上,这一躺就到了中午,侍女敲响了房门。

      “夫人,午饭已经准备好了,娘娘在等你呢。”
      这一次,王氏并没有回应,侍女也没有走进来,只是过一会后,侍女再次敲响房门说道:“夫人,娘娘命我把吃食带过来,请夫人开门。”

      这一次,王氏打开了房门,门外果然站着一位“侍女”,“侍女”手中端着一盘饭菜,和一杯苦药。
      王氏接过了菜盘,转身放在桌子上,没带上门,而那“侍女”也还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随后发出一声嗤笑。

      王氏转头看去时,那“侍女”就已经没了踪影。

      此后百日,王氏过着规律得可怕的生活。每日清晨,都会有侍女送来那件素白寿衣;每日三餐,她都要去正厅与明娘娘对坐用膳;每日膳后,都少不了那一盏苦药。

      起初她还会问些问题:“这是什么药?”“我何时能离开?”但侍女们永远低垂着头,用千篇一律的话回答:“娘娘都是为了夫人好。”

      渐渐地,她不再问了。只是每日听着侍女们在门外的窃窃私语:
      “听说前院又送来几个凡人……”
      “昨夜厨房缺了味药引,去柴房取了些……”
      这些只言片语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她的心上。

      人在长期接受自己反感的事情时,不会慢慢变得可接受,而是越来越反感、厌恶、恶心,直至到达接受程度的崩溃。

      深秋时节,院中的梧桐已落光了最后一片叶子。这日清晨,王氏对着面前的药盏已经枯坐了三个时辰。窗外飘着细雨,雨丝斜斜地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突然站起身,想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那柄熟悉的短刀再次贴上了她的后颈。刀锋的寒意比往日更甚,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百日来积攒的恐惧在这一刻轰然爆发。王氏猛地转身,一把夺过短刀,朝着持刀的侍女狠狠刺去!

      温热的血液喷溅在她的脸上,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她在血色中癫狂大笑,一刀又一刀地刺向那个不断抽搐的身体。刀锋划破皮肉的声音异常清晰,像撕裂绸缎。

      直到身下的人已经血肉模糊,她才喘着粗气停下来。抬起头,正对上明娘娘含笑的眼眸——不知何时,她已经站在了门口,仿佛看了许久。

      “你杀了她?”明娘娘缓步上前,冰凉的手指掐住王氏的下巴。

      王氏不答,反而揪住明娘娘的衣领嘶吼:“是!她要害我!你也要杀我吗?”

      “怎么会呢,”明娘娘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低语,“您可是贵客,我怎么能伤害你呢……”

      王氏突然一拳捶在明娘娘的心口。她的握拳姿势很奇怪,仿佛手中还握着那柄短刀。然而当她怔怔地低头时,却发现地上空空如也,既没有尸体,也没有短刀,只有她满手的“鲜血”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夫人累了。”明娘娘握住她的手腕,指尖冰凉。

      二人缓步穿过长廊。王氏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明娘娘也不催促,只是稳稳地扶着她,仿佛搀扶着一个易碎的瓷偶。

      她们来到一处更为宽敞的卧房。这里的陈设明显精致许多,拔步床上挂着月影纱帐,梳妆台上摆着一面菱花铜镜。只是镜面上蒙着一层薄灰,似乎很久没人用过了。

      此后三月,王氏异常安静。每日都有侍女按时送来膳食和药盏,她再没有反抗过。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守夜的侍女会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像受伤的幼兽在哀鸣。

      寒冬来临的时候,王氏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
      十月怀胎,终得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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