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迟

作者:舸怀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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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蚀寒


      “啊!我有手,也有脚!真有意思!”

      绀棠修整些许时日后,便立刻着手为血练传功。

      血练看似吊儿郎当,实际学起东西是来快得出奇,九百年修为的小妖怪,只得了宫主个把月相助,便顺顺利利化成了人类少女模样。

      此时那青绿逆鳞早已蔓延至后颈处,绀棠不得不用更为宽大的衣领来掩盖其躯体上的异样。

      血练如今是一袭红衣穿戴齐整,赤发金瞳衬得其面色红润可爱,正在镜前手舞足蹈,激动得上蹿下跳,不由得惊叫起来,第一时间便要跑去找墨练。

      “慢些跑,当心脚下。”绀棠见她这副模样,很久违地微微展了笑颜。

      结果下一秒,还未熟悉这副身体的血练一个大跨步,便在殿门前摔了个狗啃泥,狠狠撞在地上。

      血练最最怕疼,立马便痛的哇哇大叫起来,鼻尖的皮肤也被擦破渗出血来,实在可怜。

      而在房内小憩的白练听得她的叫声全无半点怜惜之意,反而是忍不住地呵斥道:

      “血练,吵死了!变成人以后嗓门更大,没完没了!”

      她刚刚还沉浸在委屈之中,现下一听白练这般骂她,刚欲回嘴,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臂膀,从地上站了起来。

      抬头见眼前来人正是墨练,立马喜笑颜开起来,方才摔得有多狼狈也不管不顾了,径直便灰扑扑地贴了上去,环抱住墨练,道:

      “嘻嘻,墨姐姐,我终于也变成人啦!实在让你好等呀!”

      墨练倒也并不介意她摔得一身尘土,很宠爱地抚一抚血练面颊,笑说:“好等。”

      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缘由,绀棠总认为白练愈发暴戾不讲理起来。

      最初他化为人形时,也只不过是有些蛮横骄纵,如今却终日愤愤,绀棠便在他身上多留了几个心眼来。

      自化为人形后,血练惊奇地发觉自己学起那些阴狠的奇技淫巧十分上道,要不了多久便能熟练运用。

      且她体型小,四肢纤细,飞檐走壁之时更加轻盈难以捉摸,自己上天入地之间,玩得也是不亦乐乎。

      而墨练又高又大,形体几乎同人类壮年男子那般,因此相较白练血练,她的力量都要更胜一筹,从而这幅躯体也更能胜任驱阴邪蛊术之时的折损。

      春去秋来间,血墨二人游戏山林,亦拢了不少残存的同族。

      粗算来,夺魄宫内大约有不到十人能够化形,剩下十几人均是蛇身。

      近来两年,绀棠同宫中众人却越发觉得身子疲乏起来。

      一夜,血练关切她,笑问是不是快要冬眠啦?

      可惜蛇妖自化了人形后便不再有冬眠这一说,而唯独血练一人毫无异样,绀棠连话也来不及回血练,便已沉沉睡去,论血练如何地大吵大闹,也无法将她叫醒,这才慌了神,冲出去寻墨练了。

      待血练足音不可闻后,暗处的白练才现身,心下骂道:“失策,怎么没能将她一并药晕了去?”

      原来,令绀棠疲乏的罪魁祸首便是她枕边的一炉安神香。

      过去从来是自己调了,而后睡前弹指借火一焚便可,待夺魄宫内人多了起来后,便交予宫中一名药师来弄,然而期间却被蓄谋已久的白练钻了空子。

      香是由那药师亲手转交给绀棠的,递交之时做不了手脚,白练便翻遍了所有医药书册,历经千辛万苦才寻得一味奇药——无比珍贵的寒白玉。

      寒白玉细细磨成粉后,无色无味,对蛇而言却是慢性剧毒,毒发之时定能使得化人之蛇手脚麻痹,昏迷不醒,更有甚者七窍流血、口鼻生烟……

      得了那寒白玉,白练先是在自己房内悄悄试,可在磨制之时便将自己三番五次地药晕,药得半死不活,然而刻意地多晕上几次,多吐上几口血后,便再也不怕那药了,这才敢将那玉粉极少量地混在安神香的原料之中。

      于是这寒毒便随着安神香侵入到绀棠的骨髓当中,起初她并未发觉,待白练慢慢加大了药量,这才有疲乏之感。

      待到这最后一天,他更是狠下心来,将那一块寒白玉剩下的最后一角尽数下在了香中,药量是平日里的百倍。

      ——呵,哪里来的疲乏,那分明是昏厥,听了绀棠与血练二人对话的白练嗤笑道。

      他心想:时不我待,于是冲上去便要袭绀棠心脉,却被一股强大的劲道制止住了。

      他猛地抬头一看,这才发觉绀棠的晕厥已解了大半!虽然四肢仍然动弹不得,却调用了内力强行护住了心脉。

      她一双上挑的眼正怒视着眼前人,面上那七孔徐徐流出紫黑的冰凉蛇血,划过她白而光洁的面庞,妖冶得触目惊心。

      白练咧嘴邪笑道:“宫主,您醒了?我给您配的这安神香,可还满意?”

      绀棠听罢,无言,一口血啐到白练同样白皙光洁的颜面上。

      而白练笑得更加猖狂,面色涨红,抬起留着尖利指甲的那双手,将血抹去,再慢悠悠地抹回绀棠颊边,一路留下三道见血的爪痕。

      “过去,您救我,对我有恩,”白练同最纯粹的蛇那般,凑到绀棠面前,赤色眼瞳在暗处亦流着光,言语之间夹杂着最最寒凉的吐息,尽数喷洒在她脆弱的颈间,“可我却越发觉得,你不配当这夺魄宫主……”

      白练眯起眼来,雪一般长长睫羽刻意扫过绀棠新生的伤口,纯白纤长的睫毛片刻便被染得发红发紫,美得极为诡异。

      “你心太软,也好意思自称宝螣?好似那蛇族余孽啊……”忽的,白练收敛了那可怖的笑,站起身来,高高在上地对她道,“你的伪善,你的那些慈悲,究竟从何而来?难道都要怪那往生潭?”

      “从前你救我,还给我弟弟剩下半口气,现在他也是半死不活了。如今,我也不取你的命,不过我只给你余下千分之一的真气,如何啊?”

      此言并非商榷,白练一面说着,一面便已经探到绀棠心脉深处,抽丝剥茧一般开始将她紫黑色的真气引出。

      绀棠登时竭力地怒喝一声,从她那锦绣床榻上一跃而起,继而衣着单薄地立在殿内。

      臂间黛色云纱披帛无力地滑落在地,面上血污来不及抹除,一头如瀑乌黑长发飘散在空中,肢体上亦由于怒火而覆上了甲胄一般的坚硬蛇鳞,远看真是如同那凶神恶煞的修罗鬼怪。

      她颈间逆鳞泛着金光,即便苦痛不堪,仍不愿将真气交付于白练。

      “或许,应当怪你的好徒儿白练么?”

      他阴阳怪气地明着挑衅,绀棠的嘴角又开裂至耳边,她讲不出话来,只眼露凶光地怒视白练。

      白练讪讪地笑道:“好,好。既然如此,都不要空着手了!”于是拔出腰际两柄莹白似玉的双刀,随手抛出一把给绀棠。

      可她却不领情,顺着原路将那白刀子迅疾地刺回,回身抓起那仍燎着青烟的香炉,便赤足朝着他命门杀去。

      绀棠的每一招,几乎均是冲着毙白练之命去的,可惜那炉烟中的寒白玉实在太毒,她每运一次气,便要呕一口血,身子也已麻木到不知避让白练双刀的挥舞。

      二人闪转腾挪之间,刻有字的花石板地面如写意画的宣本,早已被绀棠的血污涂抹得深深浅浅、难以辨别了。

      逆鳞之伤痛与白玉猛毒一并发作,她痛得几乎发狂,尖啸着急于要去攻白练面门,而白练如同舞师一般,微笑着优雅地回转,便正好灵巧地躲过了绀棠竭尽全力的狂乱攻势。

      绀棠深知现下自己已如风中残烛。最终,她狠下心来,驭以喉中血化成的小蛇,去狠辣地啃咬白练那张妖孽的脸。即便她实在是不忍心杀死这亲自舍命保下的白蛇……

      却是哑然。

      与往生潭水同色的那琉璃小蛇还未触及白练妖体,白练一挥指,它便细不可闻地爆裂开来,星点的潭水便溅在绀棠那被乱发糊满的面上。

      此时的往生潭水,竟与她相生相克起来,面上绀色蛇鳞被一片青绿萤火灼烧着,尽显凄恻。

      而白练左手刀刃同时斜斜狠厉贯入她锁骨处,浑身上下皆是连心之痛,霎时间便被折磨得维持不住人形,凄厉无比地长啸不止,颓颓然倾倒于大殿正中央,绀色的丝线徐徐地在周身泄漏。

      摧枯拉朽之势,白练心想,忽而莫名感到人中一凉,伸指去抹,这才发觉是自己的鼻血,心下大疑,于是又将自己莹白的手掌翻过一面,便见到那一滴绀棠的、往生潭的毒潭水,正灼灼然侵入自己心脉之中,埋伏在薄而惨白的皮肤之下暗涌着。

      他细眉一拧,随后便立刻将污水引了出来,可那血蚀出的细小绀色孔洞却是永远地烙在了右手虎口处……正如她的逆鳞一般……

      他死死盯住那孔洞,赤色双目眯起,竟冷不丁吐着信子扫过一口,回味无穷般道:

      “呵呵,你赢了。”

      白练一甩未染纤尘的衣袖,回身抬脚向地面上重重踏去,殿中地面应声塌陷,裂出细而长的一条豁口。

      他托住绀棠冰冷单薄的后背与膝窝,以一兼具诡异柔情与怜惜的方式怀抱着倒地不起的她,仿佛方才置她于死地的另有其人……

      从裂隙当中一跃而下,正巧落入夺魄宫主殿暗道内的祭坛。

      坛上青白石雕素净,上有一束殿中明光投下,将白练与绀棠周身柔柔裹上光晕一圈。

      他俯视着绀棠面上干涸的斑驳血迹,竟露出了某种极为慈爱的神色。

      他寻来一枚玉枕,垫在绀棠脑后,将她的躯体摆出一个横卧的姿态,站得不近不远,只静静凝视着,好似巧手的匠人欣赏自己得意的玉雕一般。

      ——尽管这玉雕的蛇美人的口脂是自己的鲜血,已然毫无生气了。

      他叹,真美。

      绀棠的真气源源不断地向外逸散,白练翻手捻出一精巧宝匣,轻轻开了匣盖后,那紫黑色云雾一般真气便前仆后继地涌进匣中,她的皮囊因妖力流失而显得白中发青,干涸的经脉沉沉凝滞于肌底。

      这宝匣亦是他花许多年潜心制成的,虽只有手掌心大小,却是暗藏乾坤:匣体均是用他这百年间收集来的绀棠蛇鳞熔炼而成的;而匣底软垫所用布帛,是用她的发丝织就,再用金丝线绣上了封印妖物的经文。

      绀棠的真气一旦被吸入,便会受到同源的感召,只能乖乖待在匣中,化为一颗丹药的雏形。

      待余下最后一丝气时,白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紧紧阖上那宝匣,双手捧在掌心内把玩,笑道:

      “我才不要你死,绀棠。”

      那最后千分之一的真气又再次回到绀棠口中,她得以勉强存活下去。

      “我要让你从今往后,都只看着我白练一个,看我怎么掀翻这天上人间。”

      白练一面阴狠地笑着说,一面缓慢地退出祭坛。

      绀棠孱弱的人皮逐渐包裹不住那呼之欲出的蛇身,随后很快撕裂开来,混乱地漫天飘零。

      庞大却虚弱的蛇身将祭坛盘了个满满当当,如同回到了她还是灵智未开的禽兽之时,将老旧的皮囊退去,而后新生……

      白练走上前、俯下身,将自己的面颊轻贴在宝螣眼角,柔和地爱抚着宝螣的蛇头。

      他单薄的人身与绀棠饱满的蛇身缠绕在一起,又亲手拔去所有她脑边的青绿逆鳞,如获至宝一般地珍藏在囊中。

      先前,血练离了大殿去寻人照看宫主,却发觉宫内除她外再无二者清醒,墨练也晕厥在她们二人的房内。

      她急得浑身冷汗,直滑跪到她身旁,忽而想起许久以前宫主救她墨姐姐时喂了自己的血,于是有样学样地也咬破了自己小指,虽然很痛,可是救墨姐姐和宫主更要紧!血练如是想道。

      一滴艳艳红血珠滑入墨练喉头,方才咽下,便解了周身寒毒,于是她睁开双目,握紧又松开她麻痹了的双手,神色凝重地道:“是寒白玉……”

      原来墨练修习蛊术之余亦通读医书,未曾遗漏这一味对蛇宝药,而血练却是极少有的百毒不侵之体,自然用血可解那寒毒。

      此时主殿一声哀鸣划破沉寂,吓得血练浑身震颤。

      随后,墨练立刻回了神,起身扶住她道:“快去主殿,救宫主要紧。”

      二人奔至殿内,只见大殿中央一片混乱,血污与砖石齐飞。

      自混乱中心的那豁口向下望去,便发现了二人从未知晓的地下暗道。

      祭坛上那看似无暇的白练师兄,与他身旁化为蛇形的绀棠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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