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回

　　刚进门，就看到一团雾拢起又散，深深浅浅地笼住这个地方。
　　叫人辨不清方向。
　　楚昙进来后就站在那没动了，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门”那么好进，就戳在那株槐树下么？也不关门？

　　正琢磨着，又感觉两边嘴角荡下来几根蛛丝。
　　他摸出兜里的纸，满脸不爽地擦干净，又摸出另一个兜里的保温杯，喝了口热茶压血腥味。

　　“陈皮普洱？”
　　身后冷不丁冒出一个人。那人扫过来一眼：“我说那罐陈皮普洱怎么少那么快，还以为店里闹贼了……”
　　话音一转，笑着问：“我的茶好喝么？”

　　楚昙一点没有吃人嘴软的觉悟，扭头问：“你怎么来了？”
　　“嗯？”吴夺扫一眼四周，慢吞吞地解释说，“我也有事要办。”

　　“那你带路？”
　　“太久没来，我也不清楚要怎么走。”
　　“哦。”

　　看他想走，吴夺下意识想拦，手递出去，虚挡在楚昙身前说：“谢合两小时前就进来了，自己走怕出事，等她来接就行。”
　　“能出什么事？”楚昙垂着眸，看一眼微蜷着，不沾尘秽的手。

　　手往后撤了下，收伞一样拢了几根指节。他微微低下头，轻声说：“门后有人拦着，虽然不是拦我们，但不熟悉就乱走容易被误伤。”
　　“拦的谁？”
　　“拦门里的，不叫它们出去祸害人。”

　　楚昙很少等过谁，活着的时候如此，死了更是。
　　因此也就没法耐住性子等谁。

　　一眼瞥过去，边上那人似乎很有耐心，也不觉得枯燥无聊，就安安静静地等着。
　　“还要多久？”楚昙忍不住问。

　　问完才咂摸出来自己有点为难人。两人前后进的门，这人也没见过谢合，哪知道她什么时候来。正准备当没问过，就听对方回应了：“我也不清楚，应该快了？”

　　半毛钱没用的回答……心里槽完就闷声不响地转回脸。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人终于来了。

　　她扛着“男人”疾步而来，解释说：“久等了。我这趟遇到点麻烦，折腾半天才找对路。”
　　“怎么了？”楚昙问。
　　“遇到鬼打墙了。”谢合说，“绕来绕去总算绕进去了，我标完记号赶紧就来了。”

　　四周笼着浓雾，能见度很低，稍微拉开几米距离就不见人影了。
　　不清楚她用什么做记号的。

　　看她对这里很熟的样子，楚昙便没再多问，起初没觉得哪里不对，直到……
　　他发现几人硬是在雾中走了一个小时四十分钟。

　　“你不是说做了记号？”楚昙停住脚步，不肯再往前走半步。
　　那两人同时转过来。

　　楚昙这会没闲心管吴夺。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谢合身上了，她是后来的，谁知道是不是谢合本人。他一眨不眨地盯住谢合，指指她说：“你没发现她哪里不对吗？”

　　“没。”吴夺顿了一下，“不对的……应该是你？”
　　“……”
　　楚昙不可置信地转过脸，这会也没心思盯谢合了，有点被那句话惹得发毛。
　　什么叫不对的是他？

　　吴夺也是转过来才看到，这人的眼珠上覆着黑雾，乌漆的眼珠转过来，似乎在盯着自己。
　　盯着盯着就有些发愣：“你的眼……”
　　“也有雾？”

　　楚昙：“你怎么知道？”
　　“你眼里也是。”吴夺快步折回来，“不对的是我俩，不是她。”

　　他两步就到楚昙跟前了，手指抬起来说：“别动。”
　　沾了药气的手凑过来，指腹捻了捻满出来的黑雾，雾丝被一点点捻扯出来。

　　谢合走过来：“秽雾？”
　　“嗯。”吴夺说，“不清楚什么时候覆上来的。”

　　捻扯间，眼珠痒得厉害。楚昙没忍住闭了眼，刚合起来没有半秒，就听吴夺说：“睁开。”
　　嗓音冷幽幽的，也有点沉。接着又说：“再不清理干净，你这两颗珠子别想要。”
　　“……”

　　楚昙闷声不吭地睁开眼，只是脸看着不大高兴。

　　珠子上覆的雾清理干净后，楚昙闭眼转了下眼珠，再睁开时，看到吴夺偏着脑袋和谁聊天似的：“你怎么没中招？”

　　目光一扫，朝他看的方向看去……
　　那里哪还有谢合的影子！

　　“捻这个会把眼珠扯出来吗？”楚昙突然问。
　　吴夺转回来：“不会。”他压根没发现自己刚才在和空气说话。

　　楚昙点点头，手抬起来说：“很快就好。”
　　“？”
　　没等吴夺反应过来，眼中的雾就被拢好一拽。雾霎时干净了。只是……
　　不能眨眼了，眨了就疼，煞疼。

　　他摁了下眼睛附近的穴位，缓解一些才说：“良心呢？”
　　见楚昙没有理他的打算，又说：“我刚才不轻？你倒好……良心叫谁吃了？”

　　楚昙木着一张脸和吴夺对视着，嘴唇张都没张，连半个字也没给他留。
　　扭头就走。

　　他极偶尔的，看到这张脸就烦。
　　一想到那副皮相靠着什么才维系下来，就烦。

　　“我们刚才在和空气聊天？”吴夺跟过来。他刚才想叫谢合一起走，转头却发现……哪有什么谢合。
　　楚昙低应一声，问：“她说去接，也是回之前那个地方接吧？”
　　“对。”

　　“那得回去才行……你记得回去的路吗？”楚昙问。
　　看一眼四周，雾气不那么浓了，但依旧没看到路。吴夺皱了皱眉：“不记得……但我有寿衣店的铃铛，可以用那个找她。”

　　“有线么？”

　　楚昙特意网购了能装东西的外套，他摸出一捆风筝线，递给他说：“你没带？”
　　“没，”他说，“谢合催得急，我只带了两样东西。”

　　一个铃铛，一个打火机。
　　还都是顺手摸的。

　　手指翻动间，线缠住铃铛。
　　脱手甩出去的瞬间，风筝线就隐进了雾里，不清楚那头什么情况，只听到铃摇得很密。

　　风筝线一圈圈扯出去，扯到底时乍然绷直拉紧。
　　“走了。”他朝前走去。
　　楚昙默不作声地跟上，没跟太紧，这会儿雾气不重，稍微拉开些距离也能看到人。

　　结果没走多久，浓雾再次笼过来。
　　很快又看不到人了。

　　“咳……”
　　楚昙循着声音找到人，嗓音凉飕飕的：“你们这的人只会这一招？”

　　雾遮眼，叫人什么都看不清，稍有不慎就瞎了眼。而且这里既没建筑，也没人气，周围空荡荡的。
　　上次的傀馆想出去起码知道朝哪处使劲儿。

　　这地方……
　　想进去都不知道怎么使劲。

　　“不清楚是不是只有这一招。”吴夺说，“……找到谢合就简单了。”
　　楚昙没吱声。

　　这回没再落在后面跟着，而是和吴夺一起挨肩走着。
　　走了没几步就顿住……铃铛摇出来的声音似乎在往他们这边来。

　　“她来了。”
　　除了铃铛声，还有脚步声。两道声音交叠着……越来越近。

　　吴夺也停下脚步，想看一眼人到哪了。
　　但雾笼得什么也看不清，又等了半天，总算看到两道模模糊糊的人影。

　　看到谢合的那一刹，两人同时愣住。
　　“不要紧……”谢合也不知道跟谁在说话，“估计让雾闹的，也就视物有点模糊，进去就好了。”

　　但她身边……
　　分明没有人。

　　她像是看不到两人，又转脸冲着另一边：“小语那个手是你糊的？之前也叫我给他糊一双新手，我一直没时间，让他凑合着能用就行。”
　　“……他岁数小，也就二十。刚把寿衣店盘下来那会儿糊的。”
　　“哎对，我看账本上写你在店里买了不少东西，寿衣寿鞋寿被什么的……你买那些做什么？”

　　要不是两人刚经历过，也得懵一会儿。
　　两人对视一眼，吴夺抬手按住谢合的肩，楚昙过去清秽雾。

　　人虽然摁住了，但脚还在原地走动。
　　谢合一会儿转向左边，一会儿转向右边，脸上始终挂着笑：“我猜也是这样，活人忌讳这些，咱们又不忌讳。”

　　眼中遮的雾清干净后，眼珠仍旧灰着。
　　时间久了，已经影响视力了。

　　“她眼睛……”
　　吴夺松开手：“离瞎只差半步……但还没瞎。”
　　谢合这会已经能看到真人了，虽然只能看出个轮廓，她愣了一下：“你俩怎么……”这站位貌似不太对啊。

　　“怀疑我俩？”吴夺说，“你眼里有秽雾，一直在和空气说话。”
　　谢合：“……”

　　秽雾这玩意儿有传染性，一个有了，一群都得遭。
　　但基本上只逮着秽物霍霍……因为秽物本身就挂脏牵秽，根本看不出秽雾在哪。

　　她中招……纯属是自己看不到眼珠里沾了脏。

　　“我也拖后腿了？”谢合有些不敢相信。
　　吴夺笑起来，说：“一人拖一次后腿，很公平。”

　　楚昙没怎么听明白，问：“为什么说她拖后腿？”
　　“一个人沾上了，雾会扩散，后面进来的都要受影响……”吴夺说，“之前看到的雾，最开始是谢合眼里的雾，再后来我们自己染上了，就是三个人一起的雾。”

　　说着，抬起手把“男人”眼里的雾也清干净了。
　　免得后面受影响。

　　“而且……”谢合说，“沾了秽雾很容易分不清是梦是醒。”
　　楚昙拧起眉：“你是说……我们有可能在原来的地方睡觉？”
　　“对。”

　　“主要是拦着门里的让它们别出来，雾覆久了会瞎，要是再分不清是梦是醒，直接睡过去醒不来也正常，”吴夺说，“也可能陷进多重梦里，那就麻烦了。”

　　要一层层剥开梦，从多重碎片里，找到唯一的出口。
　　失败一次就得重来。

　　“那我们？”
　　“我们没事，”吴夺说，“醒了就能进去了。”

　　两人正说着，谢合眼一阖，也没看清楚她干什么了，人就直接消失了。
　　楚昙也试着一阖眼，睁眼就看到那人一脸探究地看过来。

　　他沉默片刻，憋了会儿还是问了。
　　“谢合那个，怎么做？”

　　吴夺笑了下，指指他的眼睛说：“你闭眼。”
　　楚昙照做。

　　指骨拓下来的阴影在眼前晃了下，紧接着，楚昙听到捏指节的轻响。
　　刹那间，身体不受控地朝下坠去。

　　再一睁眼，看到谢合不知从哪折了回来。
　　“醒了？”她捡了根枯树枝回来当拐，指了下眼睛说，“我这眼睛不大好，得回去养养……后面你俩带路。”
　　“嗯。”

　　这会已经能看到路了，两边都是枯了的树，远处有一栋房子，看着和别狩山那栋一样。
　　他抬脚想走，走了两步又顿住。

　　房子看起来挺远的，岔路也多。
　　谢合眼睛不好辨不清路，他也没来过这，更搞不清该走哪条路。

　　回头看去，那人正好睁开眼。
　　吴夺走过来，偏过脑袋扫了一眼人，说：“看着不像等我，像不知道路怎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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