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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四年前。丹顿市哈德逊河边医疗中心。
温斯顿的伤势得到了控制,但他背后的神经痛却一日重过一日,几乎每晚都会在刚睡着时疼醒。
那天夜里,温斯顿又做噩梦了。噩梦中,他又看到了自己惨死的父母,还有人类伸向他的尖刀,他们都在指责他,骂他是怪物、是恶魔的化身。
温斯顿喘着粗气从噩梦中惊醒,浑身上下被冷汗浸湿,他用力捶了几下脑袋,想赶走那些可怕的画面,却无济于事。他绝望地蜷缩成一团,蛰伏已久的剧痛接踵而来。
像是一场从背后出其不意的伏击,温斯顿抽痛难耐,眼前一阵阵发白,禁不住趴在床边盗汗干呕,讽刺地是,瘫痪的双腿只管拽着他的身体一味地抽搐,几乎将他狼狈地拖下床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腿明明已经瘫痪失去控制却还是疼得像是有人在拿着锤子猛烈敲打着这副残躯。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想这样毫无尊严地活着,可是他又无法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这样一个绝望的夜晚,病房的门却被轻轻敲响了。
——是裘利亚。这世上,只有她会带着这样温柔的情绪出现在面前。
温斯顿心中发紧,忍痛挣扎着躺回病床,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升起床头,调亮夜灯,他轻言:“请进。”
门被推开,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借着微弱的月光,温斯顿看到了裘利亚那张美丽动人的脸庞。她从房门走到套间的玻璃门外,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小心着推开门探头进来,柔声说道:“对不起殿下,这么晚还来打扰您。”
温斯顿连忙摇头:“没关系的,塞德斯小姐。您请坐。”他挣扎着想要坐得再端正一些,却发现自己因为虚脱根本使不上力气。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失态,细长苍白的手指不断整理着自己的额发和衣领,摆动躯干坐直,又反复确认着衣服的平整度,紧张得不知所措。
裘利亚连忙摆手安抚他不要起来:“律所接了个新案子,客户就在医院,我刚才在产科那边把笔丢了。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太冒昧了,殿下,我来您这里是......是想向您借一支笔……”
温斯顿抿了抿嘴,见裘利亚难为情,便试着对她弯了弯嘴角想安慰地对她笑一下但是又不敢笑得太明显:“当然可以,请稍等。”他微微点了点头,伸出长长的手臂有些吃力地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本非常好看典雅的毛边古籍,削长的五指划过封面,他优雅地掀开书页,书中间正夹着一柄金黄的裁纸刀和一支耀眼夺目的钢笔。温斯顿颀长的指节捏起钢笔握在手中,抬起头闪烁着红宝石一般的双眼,郑重地伸给还呆站在门口的裘利亚:“塞德斯小姐,这支笔,请拿去用吧。”
裘利亚有些意外,温斯顿的庄重情绪似乎传染了过来,她紧张地走上前,看到他惨白发青的手像是远古巨龙的标本一样清癯得看得清骨节,那手握着一支红色的古董钢笔,镶满红宝石和黄金的纹饰,笔头还点缀着钻石和玫瑰十字徽章,华贵得令人震惊。
温斯顿见她愣住,以为她多有介怀,连忙道歉:“这是……我平时用的笔。非常抱歉,我这里暂时只有这一支笔。”
裘利亚盯着温斯顿好看的手中那支太过贵重的钢笔咽了口口水。她一时间有些后悔来找温斯顿借笔。裘利亚站在门边对着病床上的温斯顿弯了弯嘴角干笑了一下,赶紧搪塞说:“不……不用了,殿下,您的笔太……珍贵了,我、我找护士借支笔吧。打扰了。”说着向后退了一步,似乎马上就要离开。
温斯顿看到裘利亚要离开,他的心一紧,漂亮的红眸里一瞬间闪过惆怅和失落,连忙说道:“等一下,塞德斯小姐。”他费力地想要从床上坐起来,但背后剧烈的疼痛却让他动弹不得。他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布满了晶莹的冷汗。
裘利亚疑惑地回头。
温斯顿努力地伸直手臂,把笔递到夜灯照不到的阴影深处,笔尖不住地微微颤抖。他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微光中的裘利亚,声音里满是不顾一切地诚恳:“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就用这支笔吧。”
裘利亚有些惶惑,走进灯影,慢慢走到床前。
温斯顿喉结滚动,无声地润了润喉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用一只手撑着床沿,慢慢坐起身来,他的长发从肩上滑落,火红的双眼在幽暗的房间里闪烁着光芒,眼神中充满了渴望和期待,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裘利亚愿意用自己的东西,他只是依旧固执地把手中的钢笔伸给裘利亚,语声近似哀求:“请……请您,用我的笔。”
裘利亚看着温斯顿执着的样子有些动容,她踌躇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支价值不菲的古董钢笔,那笔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尊贵古老得令人害怕。
温斯顿看着裘利亚接过笔,飞快地收回自己的手努力不让自己碰到她。他的心跳开始加速,紧张得手指蜷缩起来,手臂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激动。
“那……殿下,我明天一早就还给您。”
温斯顿的双眼闪动着明亮的辉光,点了点头。他的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喜悦,他本想说这支笔就送给裘利亚,但一想到她说明早还会来还他笔,温斯顿顿了一下,眼眸低垂,双颊微红,低声道:“好的。谢谢您,塞德斯小姐。我很高兴您愿意用它。”
裘利亚把笔放进自己包中,还是有点难为情:“我用了您一支笔,殿下。我为我的冒犯感到抱歉,对不起。”
温斯顿看着裘利亚将钢笔收好,他的心里涌起一股失落和怅然若失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和裘利亚之间的距离还很远,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他的心中充满了矛盾和纠结,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说:“没关系,只要您需要,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他内心无比期望裘利亚再次出现,他甚至希望她可以拿走他的所有。
裘利亚笑了笑:“殿下,您太客气了。我很荣幸能用您的笔。今天太晚了,殿下您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您了。”
温斯顿意识到自己可能耽误了裘利亚太多时间,连忙与她道再见。
裘利亚温柔地对他说了晚安。
温斯顿目送裘利亚离开,他握了握空落落的手,这只手刚才离她那么近,仿佛再向前一步就可以碰到她了,她指尖温暖的体温通过中间窄窄的空气传递过来——真好啊,可以离她那么近,可以把自己的笔借给她,可以为她做点什么,真好啊。
如果可以,温斯顿真想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给她。
他仰躺在枕头上,痴痴地盯着天花板,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他希望时间可以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夜更深了,疼痛无数次袭来,温斯顿颤抖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裘利亚送他的签饼里取出的小纸条。他努力聚焦眼神看清上面的那行小字又闭上眼睛轻轻吻了吻纸条,然后他把纸条贴在自己的心口,额头抵在床面上,继续忍受着刺骨的疼痛铺天盖地。
温斯顿疼得浑身战栗,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滑落。他感觉自己的左腿像是被塞进了一台正在飞速运转的碎骨机,每一寸肌肉和神经都仿佛被绞碎一般。在剧痛中,他感到冷汗浸透衣物,意识渐渐模糊。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裘利亚那双明亮的蓝眼睛,还有她温暖的微笑和柔软的发丝。他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知道自己对她有了难以启齿的渴望,但他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他只是一个懦弱残废的吸血鬼,他害怕让她知晓自己龌龊的非分之想,也害怕自己会伤害她。他绝望地闭紧双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第二天一早,裘利亚上班路上专程取道来医院。她走出电梯走进通往所罗门公爵病房的甬道,却惊讶地看到甬道里乱成一团,医护人员紧张地跑来跑去,温斯顿的管家佩里和几个保镖模样的人守在病房外,神情凝重,手足无措。这时一个常为温斯顿换药的护士忧心忡忡地迎面跑来,裘利亚看着面善,眼疾手快拦住她才发现是兰登护士:“兰登女士,打扰了,请问这里出了什么事?”
兰登神色焦灼:“天啊,我也不清楚。昨晚上夜里有个护工值班的时候发现公爵殿下发起了高烧,他咬伤了自己的手臂。医生在等CT,我们给他注射了镇静剂,但他的各项指标还是难以稳定。我们正在想办法把急诊腾出位置抢救殿下!”
裘利亚愕然:“咬伤手臂?抢救?”
病房外的佩里远远看到了裘利亚,他向裘利亚走过来,恭谨地向她行了一个鞠躬礼:“是神经痛,塞德斯小姐。殿下的脊柱虽然遭遇了不可逆的创伤,但医生说,已损伤的神经依旧产生了病变,近段时间殿下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神经痛的困扰,一天要吃二十几颗止痛药,吃到过敏、心率加快,有时也会啃咬自己的手臂来止痛。算上这次,殿下这个月已经第三次送到急诊抢救了。”
裘利亚震惊,不敢置信地望着佩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佩里点了点头,仍旧十分恭谨地说:“殿下目前陷入了昏迷,暂时无法接见您,塞德斯小姐,很抱歉,可能需要您改日再来看望殿下了。”
听了佩里的话裘利亚心神不宁,她担心地望了望甬道尽头殿下的房门,看到佩里已经转身回到原地待命,她只得握紧手中的钢笔,低头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此时,贵宾病房突然大门洞开,一张病床被医护们推着快速往急救区奔去。床上的温斯顿脸色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前臂插着输液的针头。他的身体被床单覆盖着,只有手臂露在外面,手臂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针孔和伤痕。他的左手紧握成拳,右手无意识地抽搐着,像是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尾随而来的杜曼医生在甬道上找到佩里,焦急地对他说道:“先生,殿下的神经痛更加严重了,我们希望这次可以为殿下做脊髓神经阻断手术,请问现在您或者您身边是否是或有殿下的直系亲属?我们需要有人来签署手术方案同意书。”
佩里摇头:“没有。我是殿下的管家。我无权替殿下签署任何文件。”
杜曼医生蹙眉:“那可以麻烦您通知殿下的亲属过来签字吗?我们可以暂时先对殿下进行抢救和镇痛,但彻底减轻疼痛对殿下脱离危险至关重要。我们可以等亲属到来讲明手术风险后再实施手术。”
佩里再次摇头:“殿下没有亲人。”
杜曼医生哑然。
站在一旁听到两人对话的裘利亚也很震惊。她第一次知道公爵殿下没有亲人。作为律师,裘利亚安耐住心中的诧异,走上前帮医生询问佩里:“佩里?我可以这样称呼您吗?”
佩里见来人是刚刚来过的塞德斯小姐,便点头示意:“当然可以,塞德斯小姐。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裘利亚看着佩里问道:“殿下的配偶呢?或者父母和子女呢?他还有其他家人吗?”
佩里摇头:“殿下的双亲早亡。殿下是所罗门家族第六代独子,他没有兄弟姐妹。”
裘利亚心中一阵酸楚,她继续追问:“那殿下有没有平时比较信任的表亲或者朋友愿意来为他签字?”
佩里依旧摇头:“殿下没有什么朋友,他几乎不和人来往。至于表亲……血族内部家族关系比较紧张,我想不会有人愿意来为殿下签字。”
裘利亚闻言心中一沉,她转而把目光投向佩里,仿佛看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佩里,你呢?你可以为殿下签字么?”
佩里听闻脸色一变,他后退两步躬身向裘利亚深深鞠了一躬:“很抱歉,塞德斯小姐,我身为殿下的管家只负责打理殿下的私人事务,我不能代表殿下做出任何决定。” 看到裘利亚瞬间失望的眼神,佩里面露难色:“不然……不然等殿下醒来,还是让殿下自己签字吧……”
裘利亚望着被推进急救室的公爵殿下,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她眼中的殿下神秘高贵,美貌妖异,他总是微笑着,一言一行温润儒雅,只是苍白沉默,显得有些冰冷孤僻。如今听了佩里的话,她忽然明白了他的孤独和痛苦。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他就像一座孤岛,被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她无法想象一个人这么多年来是如何忍受着这种孤独和痛苦。她忽然对这位血族公爵生出了一丝怜悯,她想要帮助他,想要给自己的救命恩人更多温暖和陪伴。她喉头发苦,咬了咬嘴唇,心慌意乱:“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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