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楼漫记

作者:钓雪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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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祝余


      意识返还,双目未明,而听竹涛簌簌浪浪,夜溪淙淙潺潺;一呼一吸,皆嗅筠海雨后,泥生叶清,馨气扑鼻而来。

      是小竹楼。

      “待好,一动别动,”我正兀自狂喜,头顶忽传一恹恹女声,是声前所未闻,不知是谁,只是听着仿佛极不情愿,“掉出一根针来,你就等着疼死。”

      我睁眼,见一陌生女灵,衣着浪漫,精神颓唐,懒散箕踞于床前,一只手腕教禁制圈了,另一手指控银丝,银丝尽处,接连冰针,深浅刺在我周身穴位。针所到处,微凉微痒,略感不适。

      此灵衣饰已见褴褛,而襟前袖口犹具繁华,其工必自山阳而出。

      又探丹廷,的确空空如也,内丹已毁不假。

      我知昆仑之事,终归是真非幻。

      丹废印销,我与我主,从此灵犀断绝,因果已罄。

      再看那女灵,其实莹白可爱,只是两眉蹙蹙,书极不耐。

      我见她何尝不厌。其衣裳拖拽,多似木末。

      而我小竹楼中,不迎山阳之宾。

      “我睡了多久,我主何在,你又是哪个?”我语出不善,接连盘问,“谁许你进小竹楼里来的?”

      她把手一扬,腕间禁制登时一明又一锁,旧痂割破,新血顺腕流出,滑落皓白手臂,甚是扎眼,可她神采不改,如不知痛。我认出禁制玉白灵徽,乃是我主之力。

      “近一月啰,底子虽浅,心是真宽,”她环顾四下,嚼齿而言,“你当吾愿意来,若非你的确无辜,吾等又打他不过,吾宁肯与山阳俱灭,也不来这国贼穷僻老家。”一面环顾楼中,满眼嫌恶。

      一月?我知觉之内,一场浅梦而已,金戈挫骨声犹在耳,安能过去一月?

      山阳...果真还是...

      “呸!你骂谁是国贼!你骂哪里穷僻!”我忽然暴起,揪住她衣领,啐了她满脸,“你山阳为什么没了,你眼睛不瞎,心中难道没有算数?你们昆仑,山阴山阳,通数你那尊主心思最毒!你可知道,她根本不是神骨,唬了你们多少年岁!我主本已东方称尊,你昆仑再好,若非遭木末算计,谁又稀罕与你家称臣!你到底是...咳咳,呕..是谁!”骂到一半忽然肩头剧痛,喉中一热,哇地呕出一大口血来,她行动被禁制所限,躲避不及,直接教我喷得满脸满头。

      缘来刚才动作剧烈,已然抖落一身冰针。

      此女言语张狂,却实非诳话。针但离体,我肩头伤处登时如遭铁烙,爆出烤骨炸肉之痛,怪在此痛不止于肩头,犹如烈火焚林,延脉透骨,直抵丹廷,分明那里空无一物,却仍觉着如遭雷击,好比教一支未熄烧柴,来回捅过。

      “吾乃青神祝余,本为昆仑医圣。天下医术药石,无出吾右者。你身上这毒,说起来,就是我调得。”她起身乜斜,见我缩做一团倒在床头,反而好整以暇,满脸血渍不拭,只悠然把冰针挑在指尖,眼中空旷凄凉,无限怀想,仿佛那冰针之上,枚枚皆挑山阳一道峰谷,“山阳之毁,罪不在他不假,可是他分明能保,却终究不保也不假;尊上从头对他有所图谋不假,可他通敌叛国,招来山阴兵祸也不假;此劫源起在尊上不假,可是天道不公,偏生女娲在赤,灭绝阴阳对衡,又何尝有假!数万年来,尊上宵衣旰食为山阳做了多少事,是神是妖我们早不在乎,为山阳计,为自己计,又有什么错,顷川合该就是她的!”

      她越说越激,指尖冰针亦随其心绪愈趋战栗,根根透其徽色,如具意识。是针奇特--通身透明,寒光流转,最细几根,针身瘦于根发,纤楚似柳絮游丝,追金蚕去茧。看似是水晶所打,然而水晶质脆,料想不能如此密而不碎,想来是她法器,用极心思。

      只是我眼下疼得要疯,妙极罕物,但凡未用于我身,无心细赏批评。

      她这一番话说得虽然混账偏颇,好歹也讲些道理,如非身上太疼,我几欲给她好脸,“呱呱乱叫什么!我管你是谁,既然已是阶下之囚,你说这混账毒是你制的,你还不快解开!”

      她眼神一聚,终从山阳旧事中醒来,看了一眼腕上禁制,又看了一眼我,低头赧颜,神情狡黠,“这毒吾解不开。”

      “那你胡诌什么药石医术无出你右!自己制得毒自己不会解!我家中殷比你强出不知多少!”我只觉得臂膀如折,丹廷如焚,同时却浑身盗汗,手足冰凉,恨不得砍了她才好。

      “你别胡说!”不想她竟被我骂急了,“中殷算个什么东西,那国贼早让他来试过,他但凡能解,还要关吾在这里做什么!吾平生所制之毒,这是顶天好的,只是还没及研究解药,尊上就拿去用了。”她神采傲慢,忽然又诡秘一笑,竟把指尖冰针收了,将手落在我脉上搭了一搭,“你眼下这样,一时也死不了,不如...”她忽然以掌覆我肩头伤处,“不如教吾琢磨琢磨毒性!”

      说话间,她掌上生徽,我立即觉得五内俱焚,仿佛一场焚天大火在我体内由左肩烧起,瞬间冲入丹廷,再飞速波及浑身经脉,我痛得生不如死,呼喊一声,浑身不自由一颤,抱住肩腹钉死在床板上,拿眼睛剜着祝余,“你...你...”,却也没有精神想出好的来骂她。

      还好我治不了她,自有能治她的。只见她腕上禁制忽然卡进骨肉,鲜血迸出,几乎将她一手绞断,她剧痛之下只得收手,一面破口大喊,“吾手折了,她也别想好!”

      我正痛得眼前花白一片,缩在床头,背心忽然覆了一只手掌,触感熟悉,淡淡木香混着血腥焦土,交杂味道涌入鼻息,我知道是他头上雪缕,立即勉力抬头,果然见他眉睫低垂,目光澹静。

      祝余在一旁吼得难听,他毫不理会,只是扶我起身,一手望祝余怀中虚空一捉,冰针数枚立即凌列虚空,指上又搓摩一勾,灵徽迸出指尖捉住针尾,一如才刚祝余所用之功。

      “哼,”祝余抱住将断之腕,面上还强撑傲慢,“吾这套式微,你就算强力夺去,混用之下,将她一下治死也...”话音未落,冰针便果断刺入我周身穴位,深浅位置丝毫不差,因为其徽盛大,我周身剧痛立即消解至无,甚至比刚醒那时还好受些。

      “你...你什么时候偷学去的!”祝余大破心防,恼得两脚直跺,一动之下却牵连她手腕之伤,又是一声痛呼,看上去甚是可笑。

      我主将我缓缓放下,回头看了一眼祝余,她立即噤若寒蝉,不敢再跺脚,也不敢再呻吟。

      我见我主眸中飘金,知他恼怒,祝余腕上禁制更紧,眼见那手要废,连忙拉住他,“中殷在哪,把他找来就行,这毒她也解不了,留着没用,我见她就烦,让她滚出汤谷。”

      我虽厌恶祝余,好赖心知她不是恶人,我已见过我主昆山怒相,他若真恼了,她绝不止断一只手这么便宜。

      “究竟能不能解?”我主指尖一动,一行水字豁然显在半空,又哗地散开,泼到祝余面上,她才被我喷了一脸的血,眼下又被兜头泼水,血水交融,湿发沾襟,实在狼狈非常。

      “能,能的,能解,”祝余像是真的怕了,抱头蹲下,又小声嗫嚅,“只是怕她等不及。”

      我主目光一黯一稠,她腕间禁制又紧,直接卡入骨骼,伤口模糊血肉之下,已然可见森森腕骨。

      她呼喊一声,看着自己血淋淋的腕子,却忽然痛急生勇,抬头直视我主,面上血水交杂,而仍辨数行清泪,“天下之毒,原本是没有吾解不开的,只是毒方在吾故居,可是那里早已毁在滚滚怨瘴之中,眼下吾欲知毒性倒推毒方,东尊又不肯让她受苦;就算吾能分两不差想起毒方,配出解药,可吾之药田在于青都之郊,眼下也早已为毒瘴所毁,如要重新培植,汤谷水土不同,又无药种,而吾生无嗅觉,吾的持戒又死在山阳,要种得所需药材,则年月不知,岁数无限。”说着,面目之上,大有诀绝之色采,望我身上冰针一眼,“如今吾浑身只剩这套式微,东尊夺也夺了,学也学了,吾之于东尊,略无可用之处,可将吾遣归山阳,吾宁入混天法界,与故国共毁,以奠青土英灵。”

      我主终于挑指拆了她腕间禁制,我连忙给她比个速走的眼神,嘴里却骂,“快滚!”

      她将几断手臂举高,接连封了身上几个穴位,腕间血泉立即止住;尔后拖着一身狼藉,缓步出了小竹楼,在窗棂外略站了一站,合眼深吸了一口林间清气,窗外日光筛竹下澈,含叶携影跌在她脸上,更照得她满颊阑干更显,数行之上,转眼又添两道晶莹,“吾说错了,你们这老家,本也不差,只是吾心有故园,天下万山,除却山阳青土,总也不如。”话落,拉过云头踩上,头也不回向西而去。

      我知这话单单说与我听,可我听来,只觉莫可奈何,悲情无限,不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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