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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靠近
炉上茶水沸腾,白雾直往外冲,一层叠着一层,模糊了对面那张不施粉黛的脸。
付蓉靠在美人榻上,盯着煮茶的人笑:“阿茼,今日是什么茶?”阿茼眼皮一掀,笑意盈盈:“西湖龙井。”付蓉眯着眼睛笑了一声,转头就听见脚步声由远而近。
付蓉扬了扬下巴,示意那人说话。
“尚书大人殿中行刺,畏罪潜逃,陛下下令将付氏一族关进大牢,待后发落。”阿茼拿起布巾贴着茶壶,白瓷杯里,沸腾的茶水拐着弯地在里头跑。
付氏是太后母家,付玟如今干出这等忤逆之事,付蓉必受其牵连。但这位年轻的太后闻言只是微微抬了下眉头,转眼就端起茶水,慢条斯理地轻酌一口。
“他跑去哪里了?”
那人低声道:“渠州。”
渠州距离陇州并不近,付玟跑到那里,刚好可以逃脱追捕,不过渠州左右被青齐两州包围着,实在是进去容易出来难。
付蓉耷拉着眼睛,有些疲惫似的:“付府现在如何了?”
“陛下下令封锁付府,那日小少爷在殿内被杀,现下大夫人已经疯了。”付蓉睁开眼睛,冷笑了一声:“要不说付玟心狠手辣呢?”曾经最宠爱的幺子一刀就没了性命。
付蓉起身理了理衣裙,侧头看向旁边的铜镜,她微微侧头,头上流苏晃动,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抚上流苏:“阿茼,我们该去福山寺了。”
勤政殿。
李樾坐在案前,手边立着厚厚一摞奏折。付玟所做之事现如今世人皆知,往日与之交恶的人全都赶趟似的写折子来列他的罪行。李樾瞥了几眼,就随手丢到一旁。
广远默默倒了杯茶,放到皇帝手边:“陛下当心身子。”李樾轻飘飘嗯了一声,起身道:“同朕去外头走一走。”
现下秋意浓浓,御花园已经开始有些萧瑟了。李樾并不喜欢那些强留的春意,所以院子里植物大多随时序更替而变化。
广远跟在皇帝身后,走了好一会儿,却见前面的人停了脚步。广远微微抬头,瞧见那额匾上写着几个大字。
永安殿,这是君后的住处。
君后与陛下的关系如今越发不好起来,前些日子陛下旧疾又犯 ,君后冷眼相待,只让皇帝随侍将人扶回殿去。最后还是广远硬着腰杆,君后才允许人留在永安殿。若是换成别人来说,那是杀头才能谢罪的,可换成君后,那便不一样了。
李樾沉着脸站在殿外,一双眼睛不起波澜。半晌,他低着头痛呼:“广远,把朕的药拿来。”
广远在身上搜罗了半天,面色苍白地请罪:“陛下,奴才——”李樾抬眼冷冷看着他,一双眼睛红丝遍布。广远瞬间冷汗直冒,他腰往下压,背上宛如负了千斤铁。
李樾眉心紧皱,痛得气息紊乱:“回去拿——”广远浑身战栗,连忙行礼回头,朝皇帝寝宫走去。
广远心中忧虑,脚下步子逐渐加快,皇帝寝宫离君后的永安殿不远,但两只脚走起来多少有些距离。拐过回廊,就到了一面临水假山,广远走得急,没注意到从山后伸出来的一只手,他险些惊呼出声,反应过来时,他腰间抵着把冰凉的匕首。
那人高他大半,提着他像是提着只狗。
那人嘿嘿笑道:“广大人,好久不见啊。”广远僵了半晌,呼吸被捂着自己嘴的那只手截断,窒息感兜头袭来。
那人觉察出广远的反应,松开了手。广远捂着喉咙吃力喘着,一双鼓出的眼睛骨碌碌地看着周围。
周遭没人。
广远站定扭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人。面前的人穿着宫中内侍的衣服,因为身材高大,那衣服并不合身。头上的笼巾宽大,戴得不伦不类。
那人低着头,又背着光,假山后光线晦暗,只能借着树隙流下来的光线勉强看清身形。
广远心下略微一震,面上的不耐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微微佝着腰,低声笑:“大人怎么这么进宫来?大人早点同奴才说一声,奴才必定帮你安排好一切,不叫您受半点委屈。”那人哼笑,动作迅速地从怀里面掏出样东西来,那东西外头裹着一方锦帕。广远只一眼,便知道里头放了什么东西。
“你知道该怎么做。”
广远眼睛发亮,兴奋地问道:“大人这是——”他最会看人脸色,连忙转了话题,但又不甘地试探:“大人别忘了奴才的——”
“你好好做事,大人少不了你的好处。”
广远连连点头,二人没在说话,眨眼广远就从假山后头走了出来,他眯着眼站了半天,走了几步,脚下一个不慎,惊叫一声倒了下去。
打扫的小太监听见尖叫,吓了一跳,寻声找过来,便见广远摔在地上,几人赶忙把人扶起来。广远惨白着一张脸,叫人把他扶过去。
小太监挤作一团,把人扶到旁边的凳子上,谁知广远却不让歇息,一众人只得扶着人往皇帝寝宫走去。
广远忍着钻心的痛回到皇帝所在之处时,皇帝已经不知去了何处。那处只留下了一个小太监,广远认识那张脸,那是君后殿里面的人。
那人把他引到殿内,他抬眼便见皇帝坐在桌子旁,君后坐在案前,两人之间离得老远。
广远遮住受伤的脚,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李樾的脸色前所未有的臭。广远略微侧头,瞧见了案前面色同样不好看的君后。
宋介清面无表情地扫过来,吓得广远险些又摔。
李樾沉声道:“广远,怎么这么久才来?”皇帝生气了。
广远连忙跪地行礼,他身后跟着个太监,也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
“陛下恕罪。”
李樾难得好脾气,他拧着眉看向广远身后的人:“你,起来回话,怎么这么晚才到。”那人闻言起身,余广远一个人跪着。
“广公公路过湖边时摔了一跤,这才耽误了时辰。”李樾闻言,面上神色稍缓。他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广远,起来吧。”广远松了口气,他唉了一声,一面起身一面从怀里面把东西掏出来。
广远垂着头:“陛下,这是您的药,早些吃下。”许是痛极,李樾只匆匆扫了一眼那药,便摆摆手让人出去。
广远上半身虽转,下半截身子却还生根似的定在远处。宋介清起身,眸光冷淡:“怎么,怕我毒害你家陛下?”广远一听,骇了一跳,连忙摆手,苦哈哈不知如何开口。
李樾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介清,”两个字讲完,他就摆手让人出去。“下去吧。”皇帝亲自开口赶人,广远连忙往外头退去。
人一走光,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宋介清慢慢走到桌旁,伸手要打开那盒子,却被人拦住。李樾面色确实不好看,蛊毒发作的痛苦,最是磋磨人的意志。
李樾看着他:“你别动,我来。”那双手被他攥在手心里,宋介清抿唇,不语。
檀木盒子一掀开,便看见里头躺着颗通体漆黑发亮的药丸,没多大的气味。宋介清瞧着看了许久,扭头朝窗边喊到:“瞿羽,出来。”
自外头翻进来个人。
瞿羽接过药丸,放在鼻尖嗅了嗅,边看边道:“这药做工精细,属下要花些时间才能知晓成分。”宋介清点头,问他:“我让你研制的解药,如何了?”瞿羽顿了一下,摇了摇头:“现下属下只研制了些能缓解陛下疼痛的药方,解药,怕是还需要些时日。”李樾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他瞧见宋介清忽变的神色,心头一颤,手上动作下意识加重。
宋介清点头,瞿羽从怀里把药拿了出来。扭头便揣着东西翻了出去。
宋介清扭头看着李樾:“你今日,还是别回去了,”他说完,手从李樾手中抽了出来,“我殿内没有多余的床铺,你——”他扭头,李樾瞬间会意:“我睡塌上。”
宋介清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知道这人现下是脑子痛得不灵光了。
“李樾,你别忘了,如今你我应该是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夫妻不睦。
宋介清继续道:“你歇在我屋子里,拿什么去搪塞屋外头的人。”
广远在外面徘徊许久,终于走到门口,刚要抬手,便听见里头什么东西砸到门上。那声音极大,吓得广远往后退了几步。
广远:“陛下——”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李樾一张脸发黑。广远越过皇帝的身子往屋子里一看。那檀木盒子已经被掀开了,旁边放着杯喝了一半的水。皇帝甩袖而去,广远急急忙忙地跨进屋子里,见宋介清捂着肚子坐在床上,脸色惨白。
广远心惊胆战:“君后,您没事吧?!”宋介清喘了几口气,扭头看他:“滚——”
广远生怕他气出什么好歹来,连忙让人请了太医,转头跟上皇帝。
李樾径直进了勤政殿,广远紧跟其后,被迎面而来的房门砸得眼泪哗哗。他哎呦一声,被一旁的小太监眼疾手快地扶住。
皇帝关上殿门,批了一晚上折子。后半夜广远撑着眼皮要送茶,被书简劈头盖脸地砸了出来。
这边永安殿,太医把完脉,又嘱咐许多,才擦汗背着自己的药箱往外走。
闹了许久,宋介清也累了,他熄了烛火,方要入睡,便听见那窗户响了一声。人还没起身,便被人抱住。宋介清硌得难受,哑声道:“李樾,你——大半夜来干什么?!”
李樾往里面挤了挤,宋介清无法,往里头靠。两个人躺好了,李樾才疲倦不堪地开口:“介清,我累了。”宋介清呼吸一滞,半晌没说话,末了,他僵硬的身子才缓缓放松。
怀孕的人嗜睡,宋介清到如今这个月份,嗜睡的症状愈见加重。没多久,他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月光从外头落进来,透过窗纱,洒在床榻上,抱着他的人缓缓睁开眼。
李樾目光落在面前人脸上,一遍一遍描摹着那张脸上的每一处。他的手轻轻落在那隆起的肚子上,六个月,肚子已经从平坦到隆起,平常的衣服已经遮不住肚子了,宋介清得换了宽大一点的袍子,才能勉强看起来和平常一般无二。
李樾悄悄靠近,动作轻而缓,最后,在那双闭上的眼睛上落下一吻。
倘若当初他再细心一点,便不会着了付家的道,不会让先生遭此大难,不会让宋介清忍受这么多年的痛苦。
他和殷止,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夫妻。
李樾闭上眼,把怀里的人拢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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