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暮云平

　　天还未亮，躺倒在床榻的毕扬还未从睡梦中醒来，耳边便已传来厨屋丁零当啷的声响，热闹非凡。

　　“娘，怎么今日如此之早。”半梦半醒间，毕扬拿过墙边的扫帚准备打扫庭院，可时辰尚早，她又边揉着眼睛边靠在门旁哈欠连天。

　　南溪往围兜上擦了擦手，掀开煮沸的热锅，浓郁的白烟扶摇而上直冲房顶而去。

　　“自打有了笙儿，我已经很久没做手擀面给你吃了，昨日不是说好的，你忘记啦？”

　　毕扬看着南溪弯弯的眉眼好似初春的桃花一般娇嫩，丝毫不见昨日的慌张和忧愁，她多想告诉自己昨日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

　　“别愣着了，去看看均逸起了没，再有一刻钟就能开饭了。”在南溪温婉地催促之下，毕扬点了点头撑起身子离开了厨屋。

　　步伐不算慢，转过身的她即刻收起懒散的表情，缓缓闭上眼，既警惕又害怕。

　　沙沙。

　　轻轻的声响在身后响起，是昨日那包油纸的声音，毕扬终于确认那不是梦，是现实，是定论，是谜团。

　　忽然，寂静的山林间有了不寻常的动静，毕扬上一秒还在思索悬石的心，下一秒又不得不停下脚步细细辨认起来，但很快她就发现不需要再做什么凝神辨位了。

　　因为声音显然就在家门口不远处。

　　“就这？怎么也没个牌匾？你确定记清楚地方了吗？”疑问的声音透露着粗鲁和迫不及待。

　　另一个有些纤细的声音不耐烦地回应着：“不是跟你说了吗，我那天就跟到这个路口，别看司明那个破账房身上没什么功夫，耳朵倒是灵光得很，没被他发现就算烧高香了。”

　　“现在是邀功的时候吗，废什么话，去敲门。”一个女子的声音打断了话语，显然她的口气严厉得多。

　　毕扬只顿了一霎那便已觉不好，这三人声音浑厚，显然是有功夫在身。她的思绪飞快地运转着，只一股脑儿地冲回了房间。

　　毕岚走之前曾交代不可让外人入家门，而此刻屋内，娘在厨屋，均逸和笙儿还在房中，三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根本无法抵抗。

　　她明白，此刻只剩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敲什么门，我看直接冲进去得了。”粗鲁的那个声音显然没什么耐心。

　　“怎么，我说话是不管用吗？”女子的话音比适才更凛冽，门外顿时安静了下来。

　　“诶，行了行了，”纤细的声音丝滑登场，充斥着几分讲和的意味，“你是瞎子吗，没看见那屋子上面升着烟，先礼后兵懂不懂，让你多看书真是看到狗肚子里去了，二娘，我去敲，我去。”

　　一切来得太快，毕扬执剑站在鸡圈旁，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和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即便脑中有些空白，但她还是迎了上去。

　　拉开门的瞬间，只见一只正欲敲门的手悬在半空，外头黑乎乎站着三个人影确认是适才说话的三个人无疑，毕扬来不及也没心情细细观察，站直开口问道：“你们是何人？”

　　“哟，我这门还没敲上，就开了，真是……有缘！”站在最前面抬手的这个，看到开门的是一个长得奶呼呼的小姑娘，先是一愣，后只得不知所措地放下手，又抓耳挠腮般扭动着身躯，冥思苦想半天最后只得浅浅鞠上一躬。

　　毕扬看着离自己最近的人柳条一般的身姿，猕猴一般的面容，只觉好生奇怪，不愿再多看一眼，瞬而把头扭向后面两人，继续开口道：“我问你们是何人？”

　　“小姑娘，我先问你，这是毕岚的老窝吗？”

　　站在左侧的人率先开了口，是那个听起来粗鲁的声音，说话间还大力挥舞着手中的斧头，胳膊上的肌肉在阳光下透着侵略的力道。毕扬没有见过这样的兵器，之所以叫斧头，也是只觉有八分像平日劈柴用的工具，但比起自己家里那把，这个明显看起来更沉，也更锋利。

　　这绝对是杀人利器。

　　听到毕岚的名字，毕扬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对答，紧握住的剑柄微微渗出汗意。

　　“他们俩都是粗人，不必理会，”只听右侧梳着两个粗麻花辫的女子干净利落地抱拳开口道，“是毕姑娘吧，在下椒二娘，这是雷震雨和柳青丝，有礼了。”

　　雷震雨是粗鲁的壮汉，柳青丝是细声的竹竿。

　　毕扬皱了皱眉，这名字虽形象，可属实算不上是好名字，可一想到此时的氛围，只得忍住浮上脸的嫌弃表情。

　　夏日的炎热来得如此之早，树上攀爬着的知了已在轻轻扇动翅膀，在这静谧的院落门口孤单地吟唱着。

　　原本毕扬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面前三人的一举一动之上，并未留意什么蝉鸣，但这个个叫椒二娘的女子就这么突然一伸手，一个飞镖似的物件瞬而扬到树枝之上，声音就此戛然而止，万籁俱寂。

　　随后她轻跃而上，从枝干上取下飞镖，用衣裙擦拭着镖尖，眨了眨眼说道：“太吵了，见谅。”

　　如此阵仗一出，毕扬心中已起波澜，她的剑法确实没有实战过除毕岚以外的人，一对一尚无绝对胜算，而面前站着三个人不说，各中武器是何手段招式她一概不知。

　　课中曾学到：临大节而不可夺也，此时应该就是课中所说的“大节”之时了吧。毕扬心想着，平复了呼吸开口说道：“我不认识你们，请速速离开。”

　　“哈哈哈哈，你听听，要赶我们走呢。”壮汉抖动着身躯大笑着撩开袖子，斧头在晨光中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椒二娘背着手对着雷震雨白了一眼，走上前两步说道：“毕姑娘，我们可都是你父亲的旧朋故友，自报家门又以礼相待，可不是什么强盗土匪，如今又有要事在身，就这么无功而返，恐生变故。”

　　“什么要事？”声音是从毕扬身后传来的，是均逸。

　　很显然，毕扬全神贯注都在面前三人身上，完全没留意均逸的出现。面前三人脸上的表情有些错愕的停顿，毕扬察觉到一丝意外的韵味。

　　均逸走得很慢，毕扬生怕暴露，只好回撤几步和他并肩小声道：“你病好了？”

　　“没有。”他回答得很低沉，听不出是懊恼还是消沉。

　　“那你出来干嘛？回去。”毕扬抓着他的手臂示意让他回房。

　　均逸还想再张口解释什么，结果没想到一下子被毕扬推倒在地，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直到门口传出哄堂大笑的声音。

　　毕扬立马蹲下去搀扶，着急地解释道：“我没用力，怎么会这样？”

　　“没想到还有身体如此孱弱之人，只怕是这辈子都走不出这屋子了，就这还习什么剑法……”

　　毕扬心中莫名升起一阵怒火，回头盯向靠在门边的柳青丝，凶狠的表情虽没有震住他，却也让他后面的话憋回了肚子。

　　一阵急促的步伐从身侧走来，毕扬心中一股担忧莫名而起。

　　“不知三位有何贵干。”说话间南溪已然站定在前方，把蹲在地上的毕扬和均逸挡了个严严实实。

　　“看来这位应当是家中管事了。”毕扬看不到前方的场面，只能听到柳青丝的声音，“我们是龙虎与赤霞两门的弟子，特此前来请教岩曲剑法。”

　　“我们只是这山中普通的农户人家，不认识什么龙虎赤霞，三位恐怕找错人了。”南溪的声音一改往日的柔和，更有几分陌生的疏离。

　　“你感觉如何？”毕扬低声问着均逸。

　　“我……今日感觉比昨日更乏力，执剑都不能，是我脱了你后腿。”均逸迟疑地回答着，他还是没将心中八九不离十的猜测和盘托出。

　　“无妨，即便爹不在，我也会拼劲全力奋力一搏。”毕扬的目光坚毅未有退缩，均逸望着这双眼睛，只觉得平静和安定。

　　“这可由不得你说不认识便能作罢，盟主都应允了，我们今天来必须过到招，否则谁也别想好过！”一听不能如意，壮汉的声音愈发洪亮，说到最后甚至挑衅地挥舞起手中的斧头，引得南溪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哈哈哈哈，这小娘子害怕了，二娘你瞧见没，我就知道毕家的什么岩曲剑法早就断根了，小娘子不如跟了我改学我伏虎功！”

　　“闭嘴，”椒二娘转过头去，锋利的眼神似挥出万把飞镖，憋得雷震雨再不敢说一句话，随后又转过头来对着南溪道，“我认得你，没想到你竟然嫁给了毕岚，”她边说边拿出了刚才的那把飞镖，在手中把玩着，“我也知道你认出我了，十多年来，这武林中有太多人离开了，这本没什么，况且你我也不是什么仇人，我没有对你步步紧逼的道理，但今日请教剑法，确是盟主的意思，不交手，我们没法回去交差……”

　　毕扬搀扶着均逸缓缓站起了身，悄悄在均逸耳旁说了一句话，随后拿着剑走到南溪身前说道：“娘，我来会会他们。”

　　时光明明是不偏不倚地走过于分秒间，可南溪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却猛然觉得她瞬间就长大了，不是在农田中播种玩耍的她，不是在饭桌前狼吞虎咽的她，甚至不是今晨靠在门边睡眼惺忪的她。

　　但毕扬此刻并不能感知到南溪如此动容的目光，只一心无惧地面对着来势汹汹的三人，身板挺得老直。

　　“若是如你们所说，该如何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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