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画零

　　在美丽春晓杨这热闹非凡而又短暂的流金岁月里，“打球喝酒泡妞”这三件事似乎永远是他们吹牛的主旋律；曾经一笑了之的“喝酒睡觉报票”，如今现实版本谈笑的“打球喝酒泡妞”。正如一位作家所言:“混得差的男人关心政治，经济不好的地方饭馆多；雌雄同体的人往往是人中龙凤，即使很疼也要装作毫发无损。”
　　此时的劭群，毫无上层建筑可言，这里没有他的层级；毫无经济基础可言，这里没有他的地盘。
　　他像一头突然落了单的狼，没有落魄只是孤独，壮志在胸没有方向，这里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这里。
　　荒野里的孤狼，是断不会在沉默中消逝的，对原生态的破坏，对食物链的征服，是物质的，本能需要，打猎觅食为了生存；也是精神的，本能释放，凶猛嚎叫着降维打击为宣示存在。
　　时间是最好的杀猪刀，时间也能成为最好的杀狼刀，杀猪捅屁股，各有各的刀路。在往后的日子里，时间会渐渐磨平他的突兀，却也能磨硬了他的软，磨快了他的迟钝不觉。
　　现实就是墙，突破了就是门。
　　相互碰撞中，总有一方妥协，要么晕厥，头破血流；要么洞开，柳暗花明。
　　劭群如同搭上了幕春的城市直通便车，运行在幕春的轨迹里偶遇着这个城市的一切，逐渐与这个城市的脉搏同频共振。
　　幕春的话里总是充满虚幻，世界或许不是这样，世界或许本就这样。
　　俩人一开始认识，话题大多聊部队，人相识相熟总是先从共同话题开始。
　　劭群听幕春说他在乐山武警当兵的过往，感受另外一种部队。听幕春说起武警机动中队如何训练战术、队列、军体，除了感觉夸大其辞之外，更多的是有些不屑，九十年代陆军学院的训练，专业科班，不可同日而语。对于幕春讲述如何看管监狱、犯人如何手搓棉花点烟这些奇闻怪事，劭群倒是饶有兴趣，讲者口若悬河，听者津津有味，其乐融融。
　　幕春总说解放军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武警部队是养兵千日用兵千日，这些，劭群听了只是笑笑。幕春只当了三年兵，九十年代初去的，也就一千天，天天练，能经历多少；劭群当兵二十年，从学院到部队，从国内到国际，不一样的经历。幕春当兵，作为石油子弟，走的城市指标，三年义务兵就可以安排工作，一条成熟的人生规划之路；劭群穿军装，从小就有个人的情怀使然，加之为了改变命运，除了热爱只有努力。所以，俩人的成长形态是完全不同的，从出发到终点都不是一路。
　　幕春喜欢学说四川话，吃麻辣烫，俩人经常互吃，或者吃别人，吃酒作乐。
　　幕春因为人长得帅，家庭条件优越穿着又好，到哪里都被奉为上宾，如小满一般，让初见之人马上眼前一亮，好感爆棚。劭群反而感觉自己像个小兵，跟随在幕春这个干部后面。
　　自古以来，人靠衣裳马靠鞍，先敬罗衣后敬人，先敬皮囊后敬魂。
　　现实生活中，身上无衣被人欺，肚里无识人不知，没有人有耐心或者真心去了解谁，理解谁，为了谁。
　　言语压君子，衣冠镇小人。一半读书，一半处世。
　　颜值跟运气一样，也都是实力的一种，而且是重量级的实力。
　　幕春喝酒，能说会道，有时很自大，大家大多是附和一笑或沉默不语。劭群本身也能说，这一点让了幕春一头，现在幕春这种无厘头的自大，让劭群接受不了。其实，现实社会就是这样，劭群只是还没有认识到而已。幕春也是知道，劭群比他还能说会道，只是劭群大多时候不说，只有没人的时候，劭群才滔滔不绝。
　　幕春在饭桌上，总是高高在上的样子，优越感十足对着劭群和劭群约来的朋友自卖自夸着：我们勘探局，我们独立供暖，我们自己烧暖气，供暖都比你们地方早半个月。我们那锅炉房烧的煤都是山西拉的大块煤，都是好煤，有的是，烧不完。
　　“美丽春晓杨”有个小群，除了劭群，其他都是勘探局的，劭群以军人自居，尽管已脱军装。大家在群里时发信息，涮存在，互通有无。当年的十一月初，除了劭群，其他几家都已经供上了暖，大家兴高采烈在小群里讨论着锅炉房开始烧煤了，开始检修了，开始打压试水了，管子里面有热乎气了，等等。大家话题暖洋洋，劭群心里却是冰凉凉，感觉自己很没面子。社会资源的不平等产生的温差里，填埋着阶层的贫富悬殊与个人的无奈。
　　北方的冬天，基本是十一月十五日开始供暖，来年三月十五日停暖，开始的时候，都是各小区或几个小区联合烧锅炉供暖。
　　早些年，各小区物业为了省钱，大都供得晚、停得早。地方的各个小区物业以盈利为目的，确实有的做的很差，供的晚、停的早不说，还不保暖。后来时代发展，资源集约，环保整治，物业供暖变为市政热力公司统供，时间就统一起来，比较规范。赶上天冷的年份，国家强调民生，媒体铺天盖地，供暖打压试水也都提前到了月初，暖也会提前供；赶上天冷的年份，停暖也是如此，停暖顺延。
　　对于幕春一口一个你们地方的，劭群就心里想：谁是地方的，你才是地方的，我们解放军始终管你们叫地方的。
　　幕春起初总是强调：我们勘探局喝的水都是200米以下岩层水，你们地方的井没那么深。劭群就会想：那你们不也是到外面饭馆子吃饭吗，饭馆子的水就是自来水。
　　幕春强调：我们勘探局的孩子就是有教养，到了训练场地从来不乱跑。劭群就会想：跑来跑去是孩子的天性，这叫乱跑吗？即便是乱跑，就没有教养吗，孩子们的天性干嘛要抹杀？孩子健康成长最重要，勘探局的孩子温室里娇生惯养。
　　幕春强调：我们的孩子从小家长陪伴，学钢琴九级，学画画得奖，素质教育。劭群想：从小陪伴，谁去挣钱，没有钱怎么学，学了又能干什么？
　　这些都是劭群当时的想法，是他所处的层级产生了他的这个认知。现实不是靠认知运行的，靠的是实力。有很多人有很多钱，什么都不干，几辈子花不完。这是人家的命数，与别人无关。
　　劭群这种与幕春的较劲是实际上没有任何意义的，徒劳的。万能的精神胜利法，思想上战胜别人，言语中安慰自己。
　　更何况他全然不顾自己已经不当兵了的实事，脱了军装，就是一普通小老百姓，顶多过上小市民的小资生活就很不错了。脱掉军装以后的日子，大多是柴米油盐，没有那么多慷慨激昂，甚至还要变得市侩，清高不能当饭吃，利己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也是生存的王道，社会通行证。多年以后，劭群逐渐地彻底认清了，清高实际上是羞涩扭捏的代名词，无耻不要脸好意思才是生存的救命稻草。但是理论上的通透不等同于实践中的练达，接受并运用这个总是需要时间。
　　何言与劭群的交流中，就多次跟劭群推心置腹，是劝慰劭群，可能也是自勉，甚至也有对劭群的羡慕：做个员外郎，富家翁，有吃有喝，无忧无虑，多少人想过的日子。讲得再好，再怎么努力，你自己不也是个牺牲品吗？这里不是你的部队，也没有你的战场了，这里就是个菜市场，什么都可以买，也都能卖，想要得到，必须去买。没人能永远年轻，也没人能永远热泪盈眶。
　　这些道理，劭群都懂，也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与之匹配的答案。但是，劭群并不甘于如此落寞，如此平淡，他的心中始终有一团没有熄灭的火，那就是野心。“野心”二字，影视片里的冯敬尧说过的台词：自古英雄不问出处，穷人最缺的是成为人上人的野心；领导也说过： 00后都躺平了，90后也躺平了，只有60后和70后依然还有野心。心里有想法，必然会付诸于行动。
　　劭群经常与幕春论战关于“地方”的称谓，谁才是地方。曾经军营，一个生活在党领导的县城，一个工作在党领导的央国企。曾经拥有不代表天长地久，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只是时光的一种消耗方式。
　　争论高低是没用的，嗓门大不等于话语权。一万次抗议不如轰炸机翅膀动一次。正如一位著名军事博主所言：肥大不等于强大，重量不是力量。
　　勘探局作为央国企，国家直属单位，业务范畴和人事安排确实不属于地方管辖，除了户籍管理和生活消费与劭群他们生活的城市紧密相关。即便与地方紧密相关的，也是地方有求于勘探局。勘探局工资待遇高、福利好，有钱多多来消费，自然就是贵宾，地方的座上客。地方公安部门也往勘探局派驻了管理警察，协助户籍办理和内部治安，这肯定是好活，因为去工作的人也能享受上一部分福利，所谓雨露均沾。
　　勘探局的生活区门口自然也经常是小商小贩停留招揽生意的好去处，肯定劳有所得，不像时下，生意难做的很，冷冷清清，市场凋敝。勘探局的生活区周边也是超市、饭店林立，各种服务行业林林总总，自然是劳有所得，有钱挣。
　　这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就被同一年转业的徐东南用来揶揄劭群：你们把范阳好好搞一搞，别总是靠中直单位糊弄日子。你别说，人家中直单位还就是有钱，你们那点钱算个鸡毛。你看勘探局的小区建到哪里，你们马上跟人屁股后面去建超市、开饭店，还是要指着人家活。再看看你们堂堂一个县城府，多少年了，连个正规的礼堂都没有，一到年底搞晚会演出，都得借用人家勘探局第一中心的会场，丢不丢人，磕不磕碜，你们也不嫌臊得慌。
　　徐东南作为驻范阳海军某部的团职军官，妥妥的驻城部队小领导，与地方政府和社会三教九流经年总有交集，社会上的事耳濡目染已久，不用打听便心知肚明。对地方上的门道自然要比劭群通晓的多，而且海军大院与勘探局院落在一起，自然对勘探局的社会层级也清楚的很。
　　星空就曾经直言不讳地说过：勘探局自成封闭小社会，跟整个社会脱节，这帮人忒单纯幼稚，思想不成熟。
　　后来，星空解释过他的说法：范阳在改市之前就是一个普通县城，穷；勘探局工资高待遇好，觉得高人一等。但是，勘探局的人办事比较呆板，没那么多心眼，老范阳的人心眼忒多，便觉得他们是沙比。久而久之，就传开了。不只是勘探局，范阳人认为所有中直单位人都那样。
　　劭群也跟星空半开玩笑地说：何止涿州人觉得他们是沙比！一个从部队受过正统教育、被洗过脑的，而且还是胶东人，一个直爽的人，作为涿州的走读生，非全日制的，而且近似民办的，半工半读，还没有结业的人，都认为他们是沙比，而且这个人回到自己的老家，觉得老家那边的人特别傻。
　　劭群也是曾经跟领导自嘲过：现在再回到老家，突然觉得自己老家那边的人特别傻。
　　不是人傻，是他变了。
　　勘探局自称以区别于地方，自然就些高人一等的存在，不等同于地方。住房、办公甚至子女上学都是内部独立，可以说是独立完善的小社会。这个小社会拉动了当地的生活消费，提供了部分服务保障岗位，还是纳税大户，大大促进了当地经济的发展，自然是上流社会。
　　从群众中来，从群众中去，群众路线的核心，也是社会生命力的基因密码。人民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则往往是幼稚可笑，不了解这一点，就不能得到起码的知识。脱离了群众，就幼稚，也可笑。
　　勘探局的人们所处的阶层属性，使得他们的生活乐章一半阳春白雪，一半下里巴人。一边是海水，一边是火焰。这里的人们活在自我的世界，又脱离不开这个社会，理想丰满又现实残酷，知识复杂又认知简单，聪明能干又行为幼稚。
　　勘探局的生活区和工作区基本都是一个院子，在这个院子里，下班下楼就上另外一栋楼回家，上班下楼就上另外一栋楼上班。连孩子上学都不用出小区，有专门的免费学生班车接送，又安全又省事，这一点地方上的人们就很羡慕，很多人苦于上下班与接送孩子的矛盾，劭群也有多年的感同身受的经历。勘探局院子里的孩子们每天傍晚在上下学生班车的地方摆石头、砖块或矿泉水瓶子占地方，就像劭群小的时候在村里看电影占地方一样。雪冰是勘探局装备部门的，劭群去他们的院子找他拿酒时，他就曾经指着这些占地的摆件跟劭群说这些人素质低。雪冰是在酒泉东风小学读书长大的，地广人稀的地方不需要占地方，地盘有的是，就是缺人；大西北为国奉献的年代，觉悟高，思想红，不会有人抢，只能有人让。劭群当时看到雪冰所在院子里的孩子们占地的这番景象，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很接地气。
　　无论处于什么阶层、等级，人在童年的时候，都相差不多，天真无邪。
　　到了老年，也大多相差不多，返老还童。
　　最不一样的，是青春成长与收获的过程，幸福的人是相似又相对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是绝对的。
　　勘探局小社会的功能也随着央国企“三供一业”改革，移交地方，由社会专业机构承担职能。一个时代的小小剪辑，有过美好回忆，有过心驰神往；有过奉献，有过福利；有过幸运，有过落差；有过羡慕，有过嫉妒；有过肥水不流外人田，有过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有过从从容容游刃有余，有过匆匆忙忙连滚带爬。
　　幕春讲过：我们是纳税大户，政府为了感谢我们勘探局纳税作出的贡献，奖励了我们好几台奔驰。
　　这些都不是拿话说一说就完了，豪情壮志的情怀抵不过真金白银的实用。
　　幕春说：某个部门的处长，在一出租屋内与单身女子交流语言，被盯上后逮个正着，放了一大把血了事平安。抓这个的跟猎人打猎、渔夫打鱼一样，有资源，有方法，都是专业的。
　　幕春说：某个身份人士，在北环外玉米地，两人嗯啊对唱，被四面围住。问之在干啥，答曰教开车。然后从容不迫打了电话，与众兄弟话别。自然一众兄弟当晚就是五粮起步，华子开路。高级人住惯了别墅洋房，更愿意体会红高梁的野或玉米地的偷。
　　后来的领导说过：人人都有丑，不露是高手。
　　幕春说：几个京城的白富美，经济独立，便有美临天下之想，高速上就打电话让赶紧给安排几个，憋死了。然后就是大家各进各屋，诸神归位，几个在外抽扑克牌，抽到什么数字就到什么房间。
　　幕春说：这两人，你看谁也不跟说话，一会准一起走。那家伙不讲究，连表情和声音，都跟别人说。炫耀与显摆的年代，微信刚刚兴起的时代，隐私还是隐私还生怕别人不知。
　　幕春说：这太正常了，当领导不缺这个。还有更好笑的，有一个领导为了给自己夫人解闷，报了训练班。夫人最后跟那个小教练跑了，谁包养谁都搞不清。还到了马来西亚，后来，夫人的私房钱花光了，小教练也打了这个夫人。再后来，夫人终究是年老色衰财败，又从国外跑了回来。这个领导还是念及多年旧日情分，给了夫人一套房子，聊以养身度余生，这个领导也就给了这个，别的是不会再给的，也给不了了。与这个故事相比，后来，劭群听到一个老兄讲的关于“掌握一门外语很重要”的故事，比这个训练班的故事情节可复杂多了，简直是一波三折，多处包袱抖个不完。
　　除了暮春说，也有是人云亦云，如其他人所言：门口立根烟点上，一会会有曼妙女主出现。职教中心门口泊车，后视镜夹100元，一会会有学生上车。三个女人与一个吃药男子激战一夜，男子力竭而亡，女人或飞楼，女人或消失，女人或发疯院内裸奔。
　　很多与之有关的这些奇闻怪谈、花边事件，劭群听到了，也亲眼目睹过，有的坊间传闻，有的归为风尘。
　　这是一段劭群算是比较惬意安逸的时光，以后就很少有了。这段经历，打球喝酒吹牛终究躲不过也会衍生出打球喝酒泡妞。
　　美丽春晓杨就从这一刻渐远了，一段短暂的不期而遇与擦肩而过的回头。
　　劭群即将步入弱肉强食的丛林，而他还一身礼义廉耻或仁义道德装束打扮，还不知武装自我。
　　自然大循环，世界是共生互利的；个人小宇宙，丛林是弱肉强食的。
　　如军胜所言，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是冰冷的，哪里有什么公平可言？那不过是弱者的幻想！
　　活着，或许是丛林盛宴对你的忽略！
　　日月星空，人类社会，无限有限，物质精神，一定是在自转与公转中循环变化发展的。
　　社会发展到今天，可能又步入了新式的奴隶社会，资源被控制起来固化占有，不是简单的资本垄断。尽管人人都有思想，人人都有个性，但似乎个体的作用微乎其微，近似一点用都没有。
　　在这个层级差显明于信息差并相互作用的时代，面对艰难困苦之生活，面对筚路蓝缕之征程，随浩浩荡荡历史潮流的无形裹挟，你一路走来，是不会有人跟你谈公平的，你靠的是努力挣扎与运气加持，你自己就是公平。
　　无数个公平的你，无数个前行者，在黑暗森林探索，点燃灯火，唤醒着人性的光辉，或许这就是未来，这就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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