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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伦斯特的十二月,傍晚四点就被墨蓝的夜色吞没。英格伍德医学院的图书馆外,雪粒子像被筛过的细盐,簌簌落在周云凡的驼色围巾上,很快凝成细碎的冰晶。她刚敲完 lab meeting 的 PPT 最后一页,指尖在冻得发僵的键盘上顿了顿,抬头看见玻璃门的反光里,映出两个并肩的身影。
一个是穿着白大褂、抱着文件夹的自己,另一个是比她高出半截的周洛一。他的银色羽绒服拉链没拉到底,露出里面印着校徽的卫衣,蓝灰色的眼睛在路灯下亮得像淬了雪的玻璃。
“夏阳今天不来,你有什么其他安排吗?” 他踢着脚边的积雪,声音被风刮得有点散,靴底碾过冰粒的脆响混着呼吸里的白气。
周云凡摇摇头头,手机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动,点开是夏阳发来的速写:雪地里的圣诞树,树顶挂着个小小的萤火虫挂件,旁边潦草地写着 “像不像你?”。
周洛一把保温杯塞进她手里,热气从杯口漫出来,在寒风里化成白雾,裹着淡淡的肉桂香:“那,今天跟我一起过节吧……”
“去哪?” 她拧开杯盖,温热的苹果茶滑过喉咙,暖得眼眶发酸。茶里浮着两片柠檬,是她惯喝的口味,不知他何时记在了心上。
“瑟琳娜说,今晚七点家庭聚餐,‘非去不可’。” 他从背包里掏出个淡紫色信封,烫金的圣诞树图案在路灯下闪着光,“你看。”
信封背面有行娟秀的手写体英文:“Invite my Chinese son and my Chinese daughter to the family gathering.”
周云凡指尖抚过纸面,纸页边缘还留着浅浅的折痕,像被反复摩挲过。忽然想起去年此时,夏阳正笨拙地在公寓厨房煎牛排,油星溅到他手背上,他却笑着说 “圣诞要吃点热乎的”,那天的煎锅还沾着焦黑的酱汁,如今想来却暖得人心头发烫。
“她说每年请你都被婉拒,” 周洛一忽然挠了挠头,耳朵尖在路灯下泛着红,“我特地问过夏阳了,他…… 他说同意你跟我一起去瑟琳娜家里过圣诞。”
周云凡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像看到多年前那个举着游戏机求组队的少年 —— 那时他还穿着松垮的卫衣,头发染成张扬的金色,如今却剪了利落的短发,连说话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认真。她忍不住笑了:“那就去吧。”
瑟琳娜的别墅在城郊的山坡上,暖黄的灯光从落地窗漫出来,把雪地里的脚印都染成金色。客厅里的圣诞树缀满了彩球和铃铛,瑟琳娜的丈夫正给孩子们讲圣诞故事,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把每个人的脸都烤得泛红。
周云凡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银镯。瑟琳娜的母亲给孩子们分发礼物时,目光扫过她和周洛一,忽然笑着说:“洛一跟你姐姐站在一起,倒像画里走出来的。” 周洛一的蓝灰色眼睛猛地看向她,又慌忙移开,耳尖红得像被壁炉烤过。
瑟琳娜递来一个锡盒,里面是薄荷味的香烟:“洛一读高中那会儿总念叨这个牌子。”
周洛一笑着摆摆手:“不用了,谢谢。”
周云凡忽然一怔。
记忆里,这个少年身上总飘着淡淡的薄荷烟草味,熏得她皱眉。什么时候开始,他身上只剩消毒水和洗衣液的味道了?她看向他放在膝头的手,指腹没有烟渍,只有握手术刀磨出的薄茧。
“什么时候戒的?” 她轻声问,声音被壁炉的噼啪声盖过一半。
“很久了,” 他低头搅着杯子里的热可可,泡沫沾在鼻尖。
桌上的火鸡烤得油亮,蔓越莓酱甜得发腻,周云凡忽然想念起杭澜家里的腌笃鲜 —— 汤色乳白,飘着冬笋的清香,爸爸总夸赞妈妈炖的腌笃鲜“鲜得能掉眉毛”。
她掏出手机,给爸爸妈妈发去了节日的祝福,立即又收到夏阳发来的新消息:“圣诞快乐,我的萤火。”
回学校的路上,雪下得紧了。周洛一踩着厚厚的积雪,靴底陷进雪堆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忽然闷闷地问:“前几年你为什么不愿来参加瑟琳娜的家庭聚会?”
“嗯……” 周云凡故意拖长了音,看他猛地停下脚步,睫毛上沾着的雪粒簌簌往下掉。
“因为感觉有些格格不入,” 她踢了踢路边的雪堆,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也不在,我一个人上门拜访像闯进别人故事里的旁观者一样,会有点手足无措。”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周洛一忽然笑了,眼睛在雪夜里亮得惊人。
“壁炉烧得再暖,也不如咱妈炖藕汤的砂锅热乎。” 他搓了搓手,语气里带着点雀跃,“明年不来了!我要吃红烧鸡翅膀,要带点焦皮的那种,还有楚泽的丸子 —— 藕丸萝卜丸鱼丸珍珠丸,一样都不能少!”
周云凡被他逗笑了,笑声在雪夜里荡开,惊得枝头的雪簌簌落下。“行,这就给咱妈打电话,” 她掏出手机时,指腹不小心蹭到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手,又同时笑出声,“让她把砂锅里的藕汤炖得粉粉的,等我们回去。”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雪粒子落在围巾上,融成小小的水珠。周云凡看着身旁少年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漫天风雪都变得温柔 —— 原来有些温暖,不必靠壁炉的火焰,不必等远方的消息,就藏在并肩而行的脚步声里,藏在 “咱妈” 两个字的默契里,藏在彼此都没说出口的那句 “有你在就很好” 里。
2018年6月,英格伍德医学院。毕业典礼礼堂内,管风琴庄严的旋律裹挟着夏末的燥热,无声弥漫。周云凡刚接过院长手中那份象征最高荣誉的“伦斯特青年心外科创新奖”奖杯,银线绣边的硕士服衬得她光彩照人。未及站稳,便被周洛一连拖带拽地拉到镜头前:“周云凡,快,对我笑一个!”
取景框的画面里,骤然闯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夏阳穿过喧闹人群,浅灰色西装勾勒出挺拔身姿,怀里一束热烈的向日葵,间或点缀着铃兰的清雅与满天星的细碎星光。他步履从容,皮鞋踩过散落的彩带,悄然站定在她身后。
周洛一眼疾手快地切到录像模式。镜头忠实地记录下那一幕——夏阳毫无预兆地单膝跪地,动作流畅地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深蓝丝绒盒。周围的惊呼声浪瞬间涌起,正与周云凡交谈的教授微笑着侧身,示意她转身。
“周云凡。”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礼堂背景音的喧嚣,直达她耳畔。
察觉到异样的氛围,周云凡的心跳蓦然加速。她深吸一口气,带着难以言喻的紧张缓缓转过了身。
夏阳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都说‘短暂的分离是为了更好的重逢’。云凡,这个时刻,就是那个‘更好’。” 他打开丝绒盒,一枚精巧的戒指静静躺在其中。纤巧的戒托是藤蔓缠绕的造型,顶端镶嵌一颗莹润的萤石,在礼堂灯光下折射出温柔而梦幻的幽绿光芒,“你愿意……嫁给我吗?”
泪水瞬间模糊了周云凡的视线。紫藤花廊下少年拨动的吉他弦音、外婆那只银镯上精美的缠枝莲纹、无数个隔着漫长时差的视频通话里,他每一次郑重说出的“等我”……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翻涌奔流。她用力点头,哽咽着应道:“我愿意!”
几乎同时,周洛一手机屏幕上,杭澜大学好友群已然沸腾。关耳刷屏般砸下一串感叹号,谭莹留言“早该如此!”,成翰则是一连串点赞的大拇指表情。
镜头里,当夏阳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戒指的刹那,一束阳光恰巧穿透穹顶的彩绘玻璃窗,在两人交握的指尖投下一片细碎迷离的光斑,瞬间与她记忆中那个圣诞夜绚烂舞动的极光重叠。
震耳欲聋的掌声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掀翻礼堂的屋顶。道贺与祝福声中,周洛一悄悄揉了揉微红的眼眶,唇边泛起欣慰的笑意。
七月流火,周云凡拖着行李箱走出杭澜机场T2航站楼。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来自医院人事科的新信息赫然在目:“周云凡医生:祝贺您被正式聘任为我院心外科副主任医师,请于下周一上午8:00准时到岗。” 新身份带来的重量感,沉甸甸地落在心头。
入职仅月余,她便独立站上了主刀台。手术灯下的专注化作额角的细密汗珠,直到最后一针缝合线完美结束,监护仪的稳定绿光似乎才映入了她眼底。
刚踏出手术室不久,邵深深便从内科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笑着递上一杯冰凉沁人的蜜桃乌龙茶:“喏,夏工特意嘱咐的,让我盯着你,必须按时吃饭补充能量。” 茶水的甜意丝丝缕缕沁入心脾。
邵深深递来的那杯冰凉沁人的蜜桃乌龙茶,连同夏阳无微不至的叮嘱,成了周云凡忙碌心外生涯里一抹恒常的甜意。日子在无影灯下、病历堆里飞速滑过,窗外的梧桐绿了又黄,杭澜城的街景从盛夏的炙热逐渐沉淀为深秋的静谧,最终又被新一年的盎然春意温柔覆盖。
当又一个六月带着初夏的气息如期而至——
“夏阳……” 电话那头,周云凡的声音带着歉意与撒娇,“对不起嘛,你毕业典礼那天我排到了一台超重要的四级手术……实在没办法飞过去了。等你回来那天,我亲自去接机赔罪好不好?”
听筒里传来夏阳低醇温柔的笑声:“傻瓜,哪用赔什么罪。你好好护着你的病人,等我回来护着你。安心工作,下周五见。”
斯图加特理工的毕业典礼当天,周云凡正深陷于一台极其复杂的先天性心脏病矫治手术。无影灯下,她的视线和心神全然锁定在精密的心血管组织上,周遭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直到最后一针精准缝合,她才得以从高度紧绷的状态中抽离,靠墙喘息着拿出手机。
屏幕亮起,是夏阳发来的视频:他身着学士服,在异国他乡的礼堂高举着“最佳毕业设计奖”的证书,笑容明亮得耀眼,对着镜头朗声道:“看!我终于要——回家了!” 视频的背景音是喧嚣的掌声和欢呼。酸涩与甜蜜同时在周云凡胸腔蔓延开来。
夏阳总会在周云凡值夜班回来前,点亮玄关那盏暖灯。冰箱里永远躺着温好的牛奶,杯壁贴着淡黄便利贴:“微波炉 30 秒,别凉了喝伤胃”。而当他埋首图纸的深夜,她会端来加了枸杞的银耳汤,倚着桌边低柔叮嘱:“别熬太狠,图纸明天改也来得及。”
周末超市采购是固定节目。
他推着车跟在身后,精准报出她的饮食偏好:“香菇馅你嫌味浓,试试玉米猪肉的?” 争执常发生在零食区 —— 她踮脚够薯片,他取下却抽走番茄味:“上次吃了闹胃病,原味更安全。” 她不满地将他选的全麦面包扔回货架:“像啃纸板!我要奶盐吐司!” 最终总在冷冻柜前和解,他拿巧克力味冰淇淋,她选草莓味,结账时又默契地把对方那盒悄悄塞进购物袋。
窝在沙发看老电影的夜晚,光线昏暗里,他指尖总无意识抚过她腕间银镯,缠枝莲纹在肌肤上拓印斑驳暗影。看到荧幕上笨拙的求婚,她埋进他怀里笑:“跟你那天多像!” 他轻咬她发顶:“我可比他强,至少戒指没掉地上滚三圈。”
某个休班清晨,她被香气唤醒,撞见夏阳穿着她那件印兔子的粉红围裙,正把焦黑面包丢进垃圾桶。“别动!” 她举手机拍照,“敢惹我,朋友圈见!” 他转身捞她入怀,锅铲还在手里,带着烟火气的嗓音压低:“那我拍下你啃面包掉渣的样子,当锁屏天天看?”
傍晚的梧桐道上,落日熔金里,对话间,手已自然牵起,影子在地面拖成长长的藤蔓,悄悄缠绕。
“我爸妈打算搬回杭澜,” 一个散步的傍晚,夏阳语气轻松,“想新年去拜访叔叔阿姨…… 提亲。你觉得怎么样?” 他侧头看她,眼中映着点点晚霞。
“啊?” 周云凡脚步一顿,有些错愕,“……是为了我们的事?特意搬回来的?”
“嗯,”夏阳点头,笑意更深了些,“计划在咱们小区买两套房,最好邻近,以后互相照应方便些。”
“我们……自己也能照顾自己吧?”周云凡脸颊有些发烫。
“傻瓜,” 夏阳停下脚步,温柔的目光将她牢牢包裹,“结婚以后,我们会有小宝贝的。到时候可就需要得力援军了,这样你也能安心休养恢复。”他语气认真又充满憧憬。
周云凡脸上腾地又烧了起来,几乎要滴出血来。她羞赧地握起小拳,不轻不重地捶在他胸口:“谁……谁说要给你生宝宝了……”
话音未落,人已被夏阳稳稳地圈进怀里抱住。他低头俯身,鼻尖萦绕着他衬衫衣领处散发出的、淡淡清洁的洗衣液香气,像是被温暖阳光浸润过无数个晴天后的味道,干净清爽,温柔地包裹住她所有的羞赧与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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