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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
均安山深处的夜,被一种无形的、绷紧到极致的弦音切割着。
松涛在崖壁间呜咽,巡逻火把的光点如同不安的萤火,在浓重的黑暗里游移。
聚贤堂的炉火彻夜未熄,映照着两张覆着面具、毫无倦意的脸。
“报——!”
嘶哑的急报声撕裂了夜的死寂。
一名浑身浴血、甲胄上布满刀痕箭孔的斥候几乎是撞进聚贤堂,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他扑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
“寨主!军师!西平侯……西平侯的前锋精锐……疯了!足有三千铁骑!
直扑黑石河隘口!
凌寨主……凌寨主带着兄弟们依险死守,滚木礌石火油齐下,硬是……
硬是顶住了三轮冲锋!兄弟们……
死伤惨重!但……
但隘口还在!”
他挣扎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被血浸透的皮囊,双手颤抖地呈上:
“凌寨主……命我拼死带回的……敌军动向图!他们……
他们在调集攻城器械!看样子……不破隘口……誓不罢休!”
地图在桌案上摊开,上面用炭笔草草勾勒着敌军的营盘分布、主攻方向,以及几个触目惊心的、代表大型攻城器械集结地的标记。
西平侯的獠牙,终于不再掩饰,狠狠地咬向了均安山这面最后的屏障!
几乎就在斥候话音落下的同时,聚贤堂侧门被猛地撞开。
孙妙手(赛华佗)踉跄着冲了进来。
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须发凌乱不堪,脸色是骇人的灰败,眼中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惊恐。
“寨主!军师!不好了!隔离区……隔离区炸营了!”
孙妙手的声音嘶哑尖锐,带着哭腔。
“有人……有人散播谣言!
说寨里存粮早就空了!
说西平侯大军一到,寨主就要把老弱病残推出去当肉盾!
更……更有人煽动,说前几日送进隔离区的药汤……是……是毒药!要灭口!”
他浑身都在抖,几乎站立不稳:
“一群红了眼的流民……冲破了守卫!打砸了药棚!
抢……
抢走了仅剩的几袋应急粮食!
还……
还打伤了两个学徒!
现在……现在整个隔离区都乱了!流言像瘟疫一样在往外扩散!
那些刚进寨、还没安置的流民也被煽动起来,几百号人……
正……
正往内寨粮仓方向冲啊!
拦……拦不住了!”
粮仓!
均安山的命脉!
聚贤堂内死一般的寂静瞬间被打破!
凌九霄派来议事的几个头目霍然起身,脸色剧变,手按上了刀柄!
钱通(铁算盘)捻着胡须的手指僵在半空,面皮抽搐。
外有西平侯三千铁骑猛攻隘口,内有数百被煽动、陷入绝望疯狂的流民冲击粮仓!
内外交困,危如累卵!
陈雪(揽星)猛地站起,动作带倒了身后的木凳,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面具下,那双眼睛骤然收缩,冰寒刺骨!
粮仓若乱,均安山立时便是自毁长城!
她厉声喝道:
“阿岁!立刻持我令牌,调内寨近卫队!封锁通往粮仓所有要道!敢冲击粮仓者……”
她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铁血般的杀伐,“杀无赦!”
“是!”
阿岁脸色煞白,却毫不犹豫,抓起桌上一枚黑沉沉的令牌,转身如离弦之箭般冲出聚贤堂。
龚毅(淬锋)的动作更快。
在孙妙手冲进来的刹那,他已如鬼魅般掠至其身前。
一把抓住孙妙手剧烈颤抖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谣言源头?”
龚毅(淬锋)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冰锥般扎入孙妙手的耳膜,带着不容置疑的森寒。
“谁带的头?煽动者什么特征?抓住没有?”
孙妙手被那眼神和手上的剧痛骇得一个激灵,混乱的思绪被强行压下一丝,他急喘着,语速飞快:
“是……是几个新入隔离区不久的生面孔!口音混杂,领头的是个跛脚汉子,脸上有道疤!特别能煽惑!
冲药棚打人的就是他!混乱中……被……被我们的人拼死按住了两个同伙!那跛子……趁乱跑了!正在搜!”
“跛脚?刀疤?”
龚毅(淬锋)眼中寒光暴射!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钱通:
“铁算盘!西平侯军中,前年因贻误军机被杖责革职的那个辎重营都尉,是不是叫‘刘瘸子’?脸上有疤?!”
钱通浑身一震,眼中瞬间清明,失声道:
“刘三拐!是他!西平侯养的一条恶狗!专干脏活!他……他怎么混进来的?!”
答案不言自明!
西平侯的毒计,早已渗透到了均安山的腹心!
煽动流民,制造内乱,配合正面强攻,内外夹击,要将均安山彻底碾碎!
“带我去看抓住的那两个杂碎!”
龚毅(淬锋)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松开孙妙手,大步流星向外走去,墨色的身影裹挟着滔天的杀气。
孙妙手和两个头目连忙跟上。
陈雪(揽星)没有动。
她站在聚贤堂中央,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骚乱喧嚣——
那是绝望的哭喊、愤怒的嘶吼、以及近卫队呵斥镇压的金属碰撞声!
内外夹击的巨浪,正以毁灭之势拍向这艘刚刚启航的船!
她闭上眼,面具下的脸庞线条绷紧如石雕。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疼痛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
砺刃于渊,这第一课,便是血与火的淬炼!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冰封的决断。
她快步走到地图前,目光死死钉在黑石河隘口的位置,脑中急速盘算着凌九霄手中还能动用的每一分力量,每一个险要的地形……
临时关押俘虏的土牢阴暗潮湿,弥漫着血腥和恐惧的臭味。
两个被反绑着、鼻青脸肿的汉子蜷缩在角落,眼神惊恐地看着那个如同魔神般踏入牢房的陌生“关峰”。
龚毅(淬锋)甚至没有问话。
他径直走到其中一个看起来稍显年轻的俘虏面前,蹲下身,冰冷的、带着厚茧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猛地捏住了对方的下颌骨,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其捏碎!
“啊——!”
俘虏发出凄厉的惨叫,眼泪鼻涕瞬间涌出。
“刘三拐在哪?”
龚毅(淬锋)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直透骨髓的寒意。
“混进来的细作还有谁?西平侯给你们的任务是什么?说。”
最后一个字,如同重锤砸下。
“我……我不知道……什么刘……”
俘虏挣扎着想否认。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龚毅(淬锋)捏着对方下颌的手指猛地一错!
俘虏的下巴瞬间脱臼,剧痛让他眼球暴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涎水混着血沫不受控制地淌下。
旁边的另一个俘虏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嘶声哭喊:
“我说!
我说!
是刘都尉!
刘三拐!
他……
他带着我们七个兄弟,五天前就混在流民里进来了!
任务……
任务就是煽动流民闹事!
制造混乱!
最好……
最好烧了粮仓!
让寨子从里面乱起来!
配合……
配合外面的侯爷大军!
他……
他跑之前说……
说要去……
去后山断崖那边……
那边有我们预留的绳索,能
……能溜下去……”
龚毅(淬锋)松开手,任由那个下巴脱臼的俘虏像烂泥一样瘫软在地。
他站起身,看也没看那个招供的俘虏,对身后的头目冷冷道:
“看好他。另一个,处理掉。”话语中的“处理”二字,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转身冲出地牢,冰冷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
“通知巡山队!封锁后山所有通路!重点搜索断崖区域!抓活的!”
内寨通往粮仓的主道上,火光冲天,人影幢幢,混乱已至顶峰!
数百名被恐惧和谣言彻底点燃的流民,如同决堤的洪水,红着眼睛,挥舞着木棍、石块,甚至从地上捡起的断裂矛杆。
疯狂地冲击着由阿岁带领的内寨近卫队组成的单薄防线!
近卫队士兵结着紧密的盾阵,长矛如林般前指,怒吼着:
“退后!冲击粮仓者死!”但面对数倍于己、陷入癫狂的人群,防线如同暴风雨中的堤坝,被冲撞得摇摇欲坠!
“他们没粮了!要饿死我们!”
“放我们进去!我们要活命!”
“打进去!抢粮食!”
绝望的嘶吼和煽动性的叫嚣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人的耳膜和理智。
不断有石块砸在盾牌上发出闷响,有流民试图从侧翼攀爬栅栏,被近卫队的弩箭逼退,惨叫着跌落。
场面极度混乱,随时可能彻底失控!
阿岁手持长刀,站在防线最前方,清秀的脸上沾着不知是谁溅上的血点。
眼神却凶悍如狼,厉声呵斥着冲击最猛的人群。
她身边的几个近卫兵身上已带了伤,盾牌被砸得凹陷。
防线,正在被绝望的人潮一点点撕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墨色的身影如同疾风般掠过混乱的战场边缘,几个起落便冲上了粮仓前一处临时堆放的粮垛高处。
是龚毅(淬锋)!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军中制式的强弩,弩箭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着冰冷的寒芒!
他没有丝毫犹豫,弓弦瞬间拉至满月!
冰冷的弩矢,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死神的獠牙,精准无比地射向流民冲击浪潮中。
一个挥舞着木棍、叫嚣得最凶、不断推搡着前方妇孺向前冲的壮汉!
噗嗤!
弩矢穿透皮肉的闷响,在喧嚣中异常清晰!
那壮汉的嘶吼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透出的、染血的箭簇,身体晃了晃,重重栽倒在地!
疯狂前冲的人潮,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一滞!
所有的嘶吼、哭喊、推搡,在这一刻出现了短暂的真空。
无数双血红的眼睛,带着惊愕、茫然和瞬间被死亡的冰冷浇醒的恐惧。
齐刷刷地看向粮垛上那个手持强弩、面具在火光下如同修罗的陌生身影(关峰)。
龚毅(淬锋)冰冷的目光扫过下方瞬间凝固的人群,那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与铁血。
他没有说话,只是动作利落地再次从箭囊中抽出一支弩箭,咔哒一声,压上弦槽,冰冷的箭头缓缓移动,指向人群。
无声的威慑,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力量!
死亡的恐惧,瞬间压倒了疯狂的绝望!
“放下武器!冲击粮仓者——”
龚毅(淬锋)沙哑粗粝的声音终于响起,如同金铁摩擦,清晰地穿透了死寂。
“死!”
最后一个“死”字,如同惊雷炸响!
人群最前方几个拿着木棍的流民,手一抖,木棍当啷掉地。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骨牌,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有人开始后退,有人瘫软在地,有人发出压抑的哭泣。
阿岁和近卫队士兵抓住这宝贵的时机,齐声怒吼:
“放下武器!后退!”盾阵猛然前压!
混乱的狂潮,终于在这猝然降临的铁血与死亡的震慑下,被硬生生遏制住了势头!
但那道被弩箭撕开的裂痕,那粮垛上如同杀神般的身影,以及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恐惧,却深深烙印在每一个目睹者的心底。
粮仓暂时保住了。
但均安山内部的裂痕,已然在血与火中,无声地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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