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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地不草长芙兰
“阿姊,娘说我们禧宁家大祸临头,气数已尽是何意,她让我们先逃,自己留下来又是何意?”
月夜里,轿厢外,扬蹄声像只杂乱大鼓,禧宁王府的小王爷慌忙问道。
“弟弟,别怕,只要我们到了氓川。氓川有父亲的部下和吕大人余党,定能保我们平安无事!”
禧宁芜将手搭在禧宁小王爷的手上,轻声安慰着,双眼却不住往车外瞟 。
“阿姊……”禧宁小王爷歪头倒在禧宁芜肩上,默默掰弄起她的手指,委屈又气愤道:
“我真恨那些吃干饭的白痴,整出如此事端,害我们不得不大动干戈而逃。”
“是,阿姊也恨。”一点愠色上眉头,禧宁芜躺在小王爷掌心中的细指微倦,喃喃。
“不过,等我们到了氓川……”
话锋一转,马车忽然刹停,他们险些摔出厢外。
禧宁芜神色凝重,拍了拍禧宁小王爷,正欲掀开帘子探知一二,手臂竟被来人抓住扯了出去。
幸得眼快,随着小王爷惊吓出声,禧宁芜立马反手而击,凌空翻扬于夜色。
她稳稳站定,抬眼瞬间,心中不由被巨大的恐惧笼罩。
禧宁芜愣愣往后退,她看见黑暗中,一步步逼近自己的人群……
听见他们梦魇般的声音——
“我们居然碰上了,小贱货!”
“山,山匪?!”孤山千灵面色骤白,眼底久久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你们别过来!”
“你们别过来!!”
同样的吼叫,她摇头,崩溃看着眼前这些陌生野汉。
绝不会想到,前一秒还待在禧宁禧晋身边的自己,下一秒竟会落入这土匪窝里。
泪水迅速溢满眼眶,时年幼小的她不懂:
一场宫轿巡游,怎么会因暴乱……
害她走失在流民中,与亲人天各异方;
害她被卖进野窝里,被土匪胁迫勒索。
她的人生从那刻开始改变,而她的称谓,也从那刻开始——
由“禧宁王的芙小姐”变为“狗洞出的小贱货”。
春去秋来,她没等来娘,没等来妹妹,也没等来赎金……
只等来了,无数折辱,无数痛苦。
直至崩溃,她再也无法忍受,豁出性命,点燃一把火,让地狱沦为真正的地狱。
倒在地上拧紧拳,她死死瞥住口能让自己清醒的气,奈何上下眼皮愈来愈沉。
此生,终是要葬送于此了……
即将阖目之时,一场雨。
天,浇下一场雨,她的等待终于得到了回应。
“我命不该绝——”
那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畅快地笑,仰头大笑。
自此以后,她便靠着这条硬命走出深山,走到大京,走回王府。
可任谁也没想到……
府门前,那个女人,她的娘,禧宁福晋,却以缓兵之计将她无情推远。
于是,郊外的杂院里,她再次忍受着折磨,继续等待。
直至崩塌,她偷听到娘居然为了所谓的脸面命人毒害自己。
一瞬间,她变得惶急而脆弱。
——原来,她们压根就没想过赎回自己……
这些天的委屈咽了又咽,终究是被吐出来,从那刻起,她决定自己做自己的天。
再次燃起一场火。
而后,并不奢望降雨,只是卯足劲,埋头冲出火场。
终于,烈风韧过,她得到了她应得的。
可如今,她费尽心思做了这么多,皆为枉然……
不!
不!!
“不!!!”
禧宁芙被扯回现实,朝土匪们大吼:“你们才是狗洞里出来,卑鄙下流无耻的腌臜贱货——”
话毕,风涌尘起,无数石子从她腿下被狠命扫出。
几缕艳华破暗光,刀疤汉推开众人,用掌心挡住迎面击来的石子,五指收拢,裹紧:“追,休让她跑了!”
此言一出,土匪们蒙尘睁眼,疯狗般倾身扑去。
寒鸦惊飞,草木肆动,禧宁芙回头,压眉停身,施力抓紧禧宁小王爷的手往前一拉。
“阿姊——”惊呼声起,二人错位。
禧宁小王爷回头,见禧宁芙发丝飘扬,双手作虎爪伸出,如鹰似狠命盯着后方,脆声:“崩!”
一瞬间,地面被震得龟裂,沙石泼天,眼前乌泱跃起大片,哭喝彻地。
“他爹的!”见此,刀疤汉飞身踩过空中正往下坠的几人,抬起大掌朝禧宁姐弟猛然而冲。
禧宁芜蹙眉收身,正欲以肘侧击其掌时,四方又围上匪徒。
她旋腰横踹,却见刀疤汉左手抓人挡招,右手眼看挥出大刀。
生死攸关之际,禧宁芙一瞬挣狞,转身推出身后之人,头也不回地松手飞逃。
“阿姊——”
禧宁小王爷瞪大瞳孔,下意识朝禧宁芙伸出手,在绝望中喊出最后一声。
禧宁芙迎着烈风回头,似乎看见大刀斩落时,他眼角的泪。
像及了当初郊院大火,禧宁芜眼中,凝颤的悲伤……
她心,刀绞着疼。
不解为何,视线逐渐模糊,记忆却逐渐明晰。
-“姐姐!”
-“阿姊!”
声音那头,是唯一,从未抛弃过她的至亲……
“不!”
“我想活着,想好好活着,是对的,是对的——”
连禧宁芙自己也不曾察觉,声音已然哽咽。她拼命跑,大刀下,火光里,妄图将过往抛之身后。
只是又一声:“阿姊!”
传入耳,无比清楚。
恍惚间,她看见熟悉的身影从焰海中走来。
“姐姐——”
动情的眼逐渐骇人,禧宁芜伸出两只伤手掐向她,恶语般重复:
“姐姐!”
禧宁芙摇头:“阿芜,阿芜……”
“轰隆——”眼前闪白,她徒然清醒,对上那双亦如梦中惊骇的瞳孔,一只枕头正欲压来。
“阿吾!”
禧宁芙心中猛颤,下意识坐起身打掉枕头,躲至床角,悚然瞪大眼:“你要杀我?!”
屋外的雨淅淅沥沥,阿吾捡起枕头,看着她,眼神冰冷,缓声:“想过,可惜你醒了。”
“我!”禧宁芙被呛,一时不敢答亦不知答,只警惕又锐利地盯住阿吾,像竖起尖毛的猁。
就在二人胶着之际,殿门忽然被推开。
凉气随风泄入,小圆顶着一张涨红的脸,上气不接下气道:“救,救命,公主自澹州回来后,便在天和门前,不吃不喝擂了一夜的鼓,要参圣!”
此言既出,来不及惊喜的禧宁芙瞥向阿吾,嘴角微扬,意识到这是个摆脱她的好机会。
于是,三下五除二便从被中窜出,抛下句:“我去救人!”
阿吾心道不妥,连忙追去。
两阵风从小圆身旁先后闪过,她挠挠头,也撒腿奔入大雨中。
踏袭之处,无数朵水花溅开,而天针如虹,冲破墨云一口气泄下,打在地底啪哩哗啦,仿佛憋了千百个轮回。
孤山千灵瞳孔猛绽,天地闪白,整个皇城因擂声而震荡。
透过纸窗偷望的公公缩回手,吊在左胸那颗心悬悬欲坠。
他转身,见孤山冕宁一身龙袍披寝衣,手握折子懒懒走出,忙上前道:“皇上,公主在外边用棒槌敲了整夜!”
孤山冕宁打起哈欠,不以为意问:“还是为了姬存之死?”
公公怯怯抬了一眼,无言。
孤山冕宁顿感不悦,抬手,公公弯腰退出。
殿门闭声响,雨中鼓声停。
孤山冕宁拧眉沉思,怎么也没想到,当初为挟姬存替死而作法唤醒孤山千灵,会棘手至此。
反正姬存已逝,孤山千灵也毫无用处,与其留着给自己添堵,倒不如再请回巫师……
“皇上。”听见公公的声音,孤山冕宁转身,殿门被打开,瓢泼雨幕下雷声轰鸣。
御书房被照亮的瞬间,孤山千灵一身华服滴着水站立,五官精致惨白,恍若诡仙忽降,分外骇人。她缓缓跪下,腰却笔挺,抬起浓睫,幽深的双眼噙凝杀气,定然盯着孤山冕宁。
孤山冕宁微微打了个寒战,内心不禁发恘,强行镇静:“姬存之死已尘埃落定,你还要为她而诉?”
孤山千灵昂首,并未直接回答,只冷声:“三皇子曾包庇澹州刺史借势上位扫除余党不够,今哄骗禧宁遗孀借刀杀人一箭三雕,除前臣,忌战勋,害妻妾,女儿此冤,为的是这些亡魂而诉!”
“你!”孤山冕宁没料到孤山千灵会说出这番话,浑身战栗着,抬手直指道:“你,去了澹州?!”
“何止去了澹州?”孤山千灵自觉站起身,步步紧逼,“女儿还去了赵大人府上,去了赵大人府上紧锁的塔台里!”
话毕,满天账页朝孤山冕宁扔落,他眼神乱瞟,惶恐至极。
“父皇……”殿外雨声急促,孤山千灵如来索命的厉鬼。
随着四周乍亮,雷如鼓喧,孤山冕宁退无可退,她猝然抓住他的手指,用力一甩:“您口中的尘埃落定,不过是欲盖弥彰!”
“孽障!!”孤山冕宁将孤山千灵推倒,大口吸气,死死盯着她不屈不服的愤恨眼神,高喊来人:
“此女以下犯上,满口胡言,褫夺公主封号,速速带走,明日箭刑——”
孤山千灵被侍卫拖下台阶,雨浇在她身上,浇得心火越烧越烈。
她朝孤山冕宁狠命大笑:“我不怕,你杀我,杀得尽那些死在你伪善面目下的冤魂吗?!!”
“公主!”一声疾呼,小圆怔怔站在阿吾和禧宁芙身前。
“公主!!”在对上孤山千灵呆愕眼神的瞬间,她想也没想地奔扑过去。
“小圆……”孤山千灵看着小圆疯了似地扒咬侍卫的手,呢喃。
可下一秒,几乎瞬息,结结实实的一脚,小圆被站在侍卫前的公公踹倒在地。
孤山千灵惊愣,这一脚,连带着踹醒了她的心。
而小圆像是被踹傻了,她呆呆撑起身子,忽然,手脚并用地爬向台阶。
头重重磕下,一下,又一下。
抬起脸,雨水顺着血丝蜿蜒划落,小圆连声哽咽:“求皇上,高抬贵手,挠了公主!求皇上,高抬贵手,挠了公主!!求皇上,高抬贵手,挠了公主……”
大雨淅沥,哀求声与磕头声砸在地上,声声脆响,孤山千灵瞪大双眼,五官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阶水逐渐被染红,小圆狼狈抬首,高台上,孤山冕宁俯视着她,转身,嫌恶地往后撇去:“不知好歹!”
此言既出,小圆双手撑起,瞳孔定定绽大,恍若凝滞。
殿门欲将无情闭合,一声嘶吼带着令人恐惧的沉稳传来:“所骂之人是您自己吧?”
殿门不再移动,孤山冕宁愤然转身,看见一张透着淡淡血腥气的脸朝自己走来,含怒,衔恨。
愤被震慑住,顷刻成了怕,孤山冕宁慌不择路地从侍卫腰间抽过长剑。
剑锋指着小圆,小圆仍旧逼近。
“您当年奸污乐伎姬存,逼公主与她母女分离。公主自此被囚栖瑶殿整整六年,受尽冷眼,吃尽苦头,只因您一句“‘送嫁狄夷女!’”说着,小圆的腹部顶上剑锋,眼中只见泪水,不见畏惧。
“你,你!”孤山冕宁脸色又白。
孤山千灵不可置信地听着小圆诉说她丢失的过往,手指微蜷,呼吸逐渐加快。
小圆定住,双眼缓缓瞪大:“您虐臣害民,杀妾送女!”
“噗嗤——”腹前猝然染红,她迎着剑锋走入。
孤山千灵张开嘴,心跳几乎停止。
可小圆不知疼痛般,口吐鲜血:“居天子之位而败至,才是,真的……”
“不识好歹!!”
音落刀光闪,她滚下台阶,赫然倒在血泊中。
“小圆……”
“小圆!小圆!!”
孤山千灵看着小圆,疯子般挣脱起来,却不料一声脆响划破夜雨。
她傻住,脸上火辣辣多了个巴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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