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喉

　　温习养一行人已经到了沈斜冷的军营处，温习养没有进去里面，马车只停在了外边，她希望见闻诀最后一面。
　　闻诀知道后一时间不知所措，一来是他真的不知道温习养会见自己，就算见了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二来是今早说了这么一番话，他不是很敢面对这个二姐。
　　柳浔道：“你为难的话可以我去的，你尽管见她就好，待会我会上书给京城，我稍微晚些时日回去。”
　　闻诀点头，柳浔武功高强，放在江湖都少有敌手，由他护送最好不过，再者自己真的下不去手。
　　“你计划如何？”闻诀问。
　　柳浔低声道：“就说是皇上定的，反正他们路上也要死。”
　　如果这个局面温习养是必死的，那么谁都救不了她。
　　柳浔带着闻诀出去，温习养就站在外边。琥珀色的衣裳要跟黄沙融到一起，风声飒飒，吹着她瘦弱的身躯，吹得她单薄的衣袖作响。
　　闻诀才恍然般惊觉，面前的这个女人是多么坚强，那腰杆一直□□，从未弯曲。
　　他不知面对和亲时温习养是否害怕过，哭泣过，但是想来是没有的，哭泣这种事情在温习养身上好像不会存在，甚至不应该存在。
　　见到闻诀，温习养冰冷的神色才缓和下来，不太熟练般挂上真情实意的笑。
　　“子悬瘦了，是本宫的错觉吗？”温习养仔细端详闻诀，发现这个男孩比前些日子见到的模样要瘦许多。
　　闻诀有些尴尬的笑了，他和温习养的关系还好，比其他几个兄弟要亲些。
　　温习养知道他正害羞，这个男孩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他还是那么手足无措。
　　温习养将自己的剑找出来，递给闻诀，她道：“本宫马上要入促阵了，南蛮接亲的队伍会来，这东西本宫带不过去，只好赠与你了。”
　　促阵是南蛮的边境。
　　闻诀没有接下这剑，他呆呆的，没有什么反应。
　　温习养以为是自己的神色不够温和，吓到他了，于是更加温柔，说：“就当是个念想，这剑是你大姐云游时赠我的，我带不进去南蛮，被收了就是暴殄天物，给你正合适。”
　　闻诀还是不想接下，好像只要他不接下，温习养就不会走。二姐唯一一次温柔，是在要分别的时候。
　　温习养拿剑的手举了好久，一众侍从跟着她在后边跪着，久到温习养的笑已经挂不住了，久到那只手开始有些脱力。
　　闻诀不要也没关系，她只是不想将这东西浪费了而已，他既然不要便算了。
　　温习养将不自然的笑收了回去，那剑也收了回去。
　　她觉得天家真的不欢迎她，过往种种委屈都浮现在脑海里，眼眶很湿润，鼻尖发酸，但是却没有落泪。
　　温习养最后看了闻诀一眼，此后她便不是天家女了，公主不是真公主，天命如此。
　　温习养道：“本宫走了。”
　　闻诀点头，他的声音像是浸在海水中的咸涩，闷闷的。
　　“二姐慢走，保重。”
　　于是温习养上了马车，向促阵出发。
　　闻诀一直看着温习养的马车，直到已经看不见了，才发出如犬类般的呜咽。
　　他双手捧着自己的脸，有泪水从眼眶流出，一开始的一两声呜咽逐渐变成嚎啕大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不在乎了。
　　他和温习养的感情其实很好，对比其他兄弟确实很好了，年幼时他不懂事，闯进了温习养的殿内，温习养就给他吃糖，给他吃很多点心，温习养也不告发他，随他玩。
　　后来年纪大了点，闻诀要做功课了，伊贵妃给他请的老师太凶了，闻诀接受不了就拿着课本给温习养，让温习养教他，教完了他还能讨点吃的。
　　再后来他已经长大了，不能再找温习养了，两人只有在宴会时才能见上几面，情分就慢慢散了。
　　天家没有感情，闻诀不喜欢自己的父皇，和柳浔决定要弑君时他不曾犹豫，他们之间没有感情，但是他和温习养不一样，温习养和他差不多大，却承包了他小半个童年。
　　他不想要温习养最后的礼物，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要。
　　柳浔这边已经和沈斜冷商量好了，他立马修书去京城，正打算找温习养时才发现人已经走了，没办法，他没时间安慰闻诀，连忙架马追上去，一同跟着的还有沈斜冷的亲兵，亲兵不是保护温习养的，是保护柳浔和传递信息的。
　　温习养在马车中，手中摩挲着皇帝给她的最后一道圣旨，内心有股解脱感。
　　这是她最后的价值了。
　　行至半途，忽然有刀光剑影，马车外乱做一团，有人道：“保护公主！”
　　温习养知道自己是遇刺了，她一个闺阁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一时间有些慌乱，但是很快又释然了，将死之人没有什么好挣扎的。
　　外面的惨叫声不断，有一把弯刀挑开门帘，主人讲着一口南蛮话，看见受惊的温习养，就知道这是天燕过来的和亲公主，当即用剑要了结她性命。
　　不过还是晚了些，那刀将要刺入温习养的喉咙时就停住了，心口处赫然插着一把剑。
　　柳浔将那人丢出去外面，恭敬下跪快速道：“微臣柳浔，救驾来迟，公主没事吧。”
　　温习养摇头，外面打斗的声音仍未停止，这场突如起来的变故吓到了温习养。
　　柳浔不顾周围的厮杀，将温习养从车厢内捞出，一把将人抱到马上，自己也跟着上马，两腿一夹马肚就往前冲。
　　现在还没到促阵，温习养必须活着。
　　温习养的侍从已经全部死完了，那群人见公主没了，立马上马追，顾不得和一旁的亲兵纠缠。
　　柳浔单手搂着温习养的腰，加快马鞭，没一会就已经到了南蛮境内，后面的人还穷追不舍。
　　面前的树木愈发多，不同边疆的黄沙漫漫，遮掩视线正好。
　　柳浔对温习养道：“公主抓紧了，小心被震下去。”
　　温习养点头。
　　柳浔心一狠冲进了面前的林子，这里没有人开发过，没有路，枝叶繁茂，柳浔抱着温习养下马，滚进了树林里。
　　他们跑不远，因为南蛮的刺客也已经到他们面前了。
　　柳浔看着面前的黑衣人，心道自己糊涂，明明可以把人送到南蛮就自己走的，死了更好，但是一不小心就保过头了，现在两人都陷入了必死的局面。
　　柳浔抽出自己的剑，他对温习养道：“待会你趁乱躲起来，回天燕，去找沈将军。”
　　温习养没说话，她并不觉得柳浔可以凭一己之力拖那么久。
　　这群南蛮人没有学过天燕话，只知道两人在垂死挣扎。
　　柳浔拿起剑率先进攻，南蛮人也知道，要先杀了面前这人才能安心取公主性命，左右这娇滴滴的公主也跑不远。
　　柳浔几息间就杀了两个人，剑法狠厉，一招招如同破竹之势，边护着温习养边杀敌。
　　温习养不能跑快，她如今只要一离开了柳浔能保护的范围就要死，只能尽力找掩体，不拖累柳浔。
　　柳浔这边有些脱力了，他若是专心致志面对面前的人还好，毕竟才十余人，但是难就难在他身边还有一个温习养，不得不分心去看温习养那边。
　　不多时柳浔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握剑的手也因为脱力有些不稳，腹部还被人用刀给肠子捅了个对穿，剑也因此掉在地上。
　　柳浔做不到空手接白刃，只能狼狈滚在地下，躲过了要劈向颈间的弯刀。
　　好在他们也只剩两人了，柳浔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自信的，他翻滚时顺手将先前掉在地上的剑捡起来，一剑扎穿了两人的咽喉。
　　柳浔带着温习养跑，他们和亲兵走丢了，但是柳浔事先就和亲兵说过，若是找不到自己，就回去禀告沈斜冷，玉华公主已死。
　　温习养的头发全乱了，柳浔护她护得很好，除了被树枝划出来的小伤，几乎没有流血的地方。
　　这么久了玉华公主也只是发丝微乱，柳浔对自己很满意。
　　不过自己可能有点不太好，除了腹部的伤以外，背部还有一道贯彻全身的刀痕，不深但是也能让柳浔喝一壶了。
　　其他的伤和这两处比起来确实是轻许多了。
　　柳浔不敢停，他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来杀他们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走到哪了，只能凭感觉，只要远离原先那个地方，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温习养被柳浔拉着跑了许久，粗略估算已经好几个时辰了，最后已经跑不动了，她想叫柳浔停一停。
　　柳浔按了按腹部的伤，确定自己肠子不会漏出来才背着温习养。
　　说了要杀温习养，结果自己还是心软了，温习养没死，自己先死了一遭。抱歉，让一个女人去死这种事情他柳浔做不到。
　　温习养不敢叫他背，她倒是宁愿自己背着柳浔，因为柳浔的脸色已经无比苍白了，面如金纸，身下还淌着血。
　　柳浔觉得还好，只要没死就不算重伤。
　　温习养跑不动了自己就背着她，温习养是女孩，女孩跑久了体力不支很正常，而且不是所有人都习过武，不是所有人的体力都一样好，他不能怪这个女孩。
　　这不是温习养的错，温习养不能自责。柳浔也不怪她，他很乐意对每个女孩都好好的，他觉得这些女孩子就应该被自己捧在手心上呵护着，不是把她们娇弱化，是他天性就爱这么呵护每个女人。
　　柳浔最后背着温习养走，慢慢在这片林子里摸索着方向，现在已经晚上了，柳浔因为失血过多，眼前有些发花，这就导致了柳浔看路不是看得很清，经过一个陡峭的山坡时不小心脚滑掉了下去。
　　他的背后是温习养，要是摔下去的话温习养少不得要遭罪，柳浔眼疾手快跟温习养换了个体位，掉下去时温习养压在柳浔的身上，这下柳浔终于晓得疼了，闷哼一声，温习养连忙从他身上起来，问到怎么了。
　　柳浔在地上缓了好一会，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肋骨好像断了两根。
　　这样的话那自己很惨了。
　　温习养笨拙的扶起柳浔，她问道：“你还好么，要不要紧？”
　　柳浔压住喉中的血腥味，艰难道：“有点小问题。”
　　算算时间沈斜冷应该要袭击南蛮了，就是自己不知道在哪里，也不一定能碰上他们。
　　反正自己现在走不了，断两根肋骨又失了这么多血，要不是柳浔耐活，他现在早就凉了。
　　“你走，今夜起玉华公主已经死了，你去哪都好，把自己藏起来。”
　　柳浔对温习养说。
　　“我能做到这样已经尽本分了，你自己走。”
　　温习养问道：“那你呢？”
　　柳浔回道：“沈斜冷的军队肯定会找到我，但是你不能待在这，你去找萧反好找沈斜冷好，你赶紧跑。”
　　说到末尾柳浔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他只能让温习养跑，跑出南蛮，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自己生活。
　　玉华公主死了，温习养也死，现在活着的是萧烛。
　　萧烛在柳浔面前磕了三个响头，以谢柳浔救命之恩，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只能听柳浔的话，她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她知道柳浔用命保她就是想要她活，不然就辜负了柳浔身上那些大大小小伤口。
　　柳浔见人走了，舒了一口气，萧家的都是好儿郎，好儿郎不能死。
　　柳浔只能眼巴巴求着来个好心人救一下他，因为自己动不了，紧绷着的神经干脆就松懈了，一松懈伤口就有密密麻麻的痛。
　　柳浔见周围没人，干脆就小声哭起来了，这些伤还不足以柳浔凉掉，但是痛哭柳浔还是可以的。
　　柳浔边哭边想着沈斜冷，希望那张脸可以带来一些精神上的镇痛效果。
　　想了一会又埋怨这人怎么还没找到自己，自己要被痛死了，还有蚊子叮得他好难受，头发湿湿的，身上的血黏黏的，哪里都不舒服。
　　时间久了柳浔就开始犯困，他安慰自己是睡觉的时间到了，可能自己睡醒了就被救了呢。
　　柳浔舍不得让自己受苦，困了就睡，于是一句一句自我安慰的话就这样把自己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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