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庄往事：第一章：雪夜草垛逢杨义，寒桐镇上打蔡飞仅以此文献给生活在周庄这片热土地上的父老乡亲们！

　　回到家老太爷数落水方，说他干事太莽撞。可内心也觉得这一锨拍得值，避免了一场群殴。韦三福挨了一锨把气撒在韦芳芳身上，说什么也不让韦芳芳回婆家。并放出狠话：除非周庄大小二十口子都来陪不是，否则说破天也不答应。虎娃接了几次，开始还见韦芳芳的面，后来连面也见不到了。奶奶与韦芳芳合得来，去了一次结果被韦三福呛了回来。宗泰来气了，不让回来是吧！不接了，到时候让他求着送回来。宗泰如是说是因为韦芳芳肚子里有了虎娃的种，他就不信韦三福会让他闺女挺着大肚子，把孩子生在娘家。
　　由于这一闹窑坡村没再堵水，终是天干物燥有风无雨辣太阳，河水没几天就干了。宗泰找老太爷商量：想让他去老落山背雨。老太爷道：“我老了腿脚走不动了 ，再说要是背不回来白吃了粮食，给乡亲们没法交待呀！”宗泰道：“你背水灵着里，乡亲们都信你，你不要多想？两天走不到三天，三天走不到四天五天，路上油条包子尽吃。有几个村子人家都把开销备好了，你只要点头他们就送过来？”老太爷道：“那好吧！我跟柴七说一声最好他一块去？”宗泰道：“好、咱说定了，明天你找人开始糊龙设祭坛？我让郭迪媳妇给你们磨几升白面吃，需要用啥给我吱一声？”打发走宗泰老太爷坐在板凳上叭嗒叭嗒抽旱烟，思想着明天搭祭坛的事。
　　奶奶跑了一圈把一只丢蛋母鸡抓回来，用筛子坎好搬个胚头子压牢了，走过来道：“爹、你真要去呀！”老太爷道：“地旱得冒烟，乡亲们也都想让我去？背就背吧！落山也不远？”奶奶道：“你身体不好来回走四五百地哪吃的消？换别人吧！”老太爷道：“没事，我明天找人搭祭坛你去做饭，把三个娃也带上好好吃一顿？”那时父亲已经八岁，下面是两个姑姑。爷爷一走可苦了奶奶了。奶奶是长媳吃穿比别人操心，孩子又小肩上的重担压得奶奶喘不过气了。听了老太爷的话奶奶很高兴。因为搭祭坛是许多村子兑钱，吃喝一定不会差，能让三个孩子跟着沾点荤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老太爷找到村里几个年轻人，把搭祭坛的事说了，年轻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天一亮大家都起了床，叽叽喳喳在老太爷的指挥下开始清理场地。
　　祭坛设在村外一棵歪脖子柳树下。有人说柳树大了上面有柳树精，在这设坛祈雨最灵。顾雨石还说他曾亲眼见过柳树精，是个漆黑一团的庞然大物。真有假有不得而知，反正有几次老太爷在这设坛求雨是下了，这也是三乡五里让老太爷背雨的原因。年轻人搭祭坛，老太爷和顾雨石周正源以及得福四人糊纸龙。龙是用高粱杆子白麻绳扎的，外面沾一层黄纸；龙眼是用两个鸡蛋壳做的，被锅底灰涂抹得黑亮亮的十分有神。龙须是用油炸的红薯粉条子，曲曲弯弯颇有几分样子。早上奶奶烙了一摞子烙馍还烧了半桶稀饭。有人说傻大妞：“上午做啥好吃的呀！”奶奶总会扬手把额前碍眼的头发抹到脑后，干脆地道：“稀饭油条，晚上是萝卜干参豆芽香喷喷的五花肉包子，三顿不重样？”有人叫道：“痛快？就想着包子油条里？”奶奶道：“别光想着吃得把活干好？”“那是必须的”顾梓彤嚼着烙馍头点得想鸡叨小米道。上午正吃饭的时候，狗剩从郭堡颠颠地回来了。老太爷道：“狗剩，你回来的正好，赶紧吃油条？”狗剩道：“好，我先喝碗稀饭走渴了？”奶奶道：“狗剩？这大热的天咋回来了？”狗剩道：“东家说爷爷去求雨，捐了钱出来？”说时狗剩从兜里掏出两块大洋给老太爷。老太爷道：“这么远郭掌柜还出钱，求不来雨怪愧的慌？”老太爷拿出一块钱给奶奶道：“你去集上打点酒，晚上让大伙喝一杯好解乏？”老太爷问狗剩：“那天集上碰到枫兰秋给郭小米看病，多好的一个孩子呀！母亲改嫁，不成气的爹又落水淹死了？”狗剩道：“就那白眼狼淹死活该，有人说他是被大掌柜的魂拖下水淹死的？遭报应里？”老太爷道：“就是苦了孩子了，爹死娘嫁怪可怜的？”狗剩道：“东家很喜欢小米，比跟着他爹强？”狗剩又道：“东家说了，等下了雨给咱庄五十斤白面吃？”老太爷道：“郭掌柜如此有心上天一定会眷顾咱里？”
　　祭祀那天方圆四里八村来了好多人，人们都把希望寄托在这次求雨上。韦三福没有来，或许是不好意思。韦芳芳回来了，是她母亲送回来的。宗泰想说几句牢骚话，被他媳妇朱砂红拿手堵住嘴巴没说出来。韦芳芳的母亲郑亚第摊手露出十个铜板道：“亲家，过去的咱不要再提了，这十个铜板给法子路上喝茶吧！”宗泰摆手道：“不差那几个，你拿回去吧！”朱砂红接了道：“亲家，甭理他整个一根筋，犟牛一个。”宗泰瞪了朱砂红一眼背着手走了。

　　老太爷的搭档柴七一大早就来了。柴七是柴棠村人，比老太爷小十几岁，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靠走四方要饭度日。或许是和老太爷志同道合都是掂打狗棒的，二人十分投缘。以前老太爷背雨都是和柴七一块去的。祭坛前围了一二百人黑压压一大片，静等着辰时一到祭祀开始。老太爷把三牲祭品一一摆好，又端详了一下喷须昂首的纸龙，感觉还不错。老太爷抬头看看太阳弯腰打开一个包裹。这是老太爷的祭祀服，是老太奶当初一针一线缝制的。祭祀服也很简单，一双白布兰边木底鞋，一条黄布披风和一件宽肥的粗兰布裤子。就这简单的物什老太爷却宝贝似的护着。自打老太奶去逝后，老太爷没再穿过，暗地里却拿出来摆在面前呆呆地看。有时看着看着眼底就冒出了泪花。柴七端了水，老太爷洗了手，对柴七道：“兄弟，我以后背不动了 ，这吃饭的家伙什就留给你？今个你好好看着记着点？”柴七点着头.。老太爷登裤踏履，把黄色披风一抖斜系在肩上，裹着裸露的胸脯子。柴七双手捧着用柳条编织的帽子，老太爷一低头柴七恭敬地把柳帽戴在老太爷的头上。穿戴停当老太爷一看辰时刚刚好，高声叫道：“祭祀开始”人们一下子安静了肃然地立着。这次求雨除了附近村民乡绅地保 也来了不少，他们担心龙王会偏雨下不到他们那里，说什么也得上柱发愿香让雨神把雨降到他们那里。求雨烧的是五行香，祭拜的是四海龙王 ，肯求龙王驱除旱魃，祈祷天神泽瑞苍生。
　　老太爷虔诚地取了第一柱香，用两只干柴似的手捏着。面对硕口巨目腾空欲起的纸龙朗声道：“天皇皇地皇皇，海里住着海龙王，今逢大旱久不雨，五谷百果皆遭殃，人食糠粃命难保，何来猪羊供您尝。慈悲的海龙王啊，请您洒下甘霖抛下雨露，赐福黎民百姓吧！”老太爷说完缓缓跪在地上，双手捏着香匍匐于地额头紧紧碰在地面上。良久老太爷站起来向着纸龙拜了三拜，把香恭敬地插在香炉里。随后老太爷拿起第二柱白虎香道：“朗朗环宇分阴阳，四时交替生五粮。旱魃作孽赤烈地，天威一怒水汪洋。大悲的海龙王啊！请赐给我们甘露吧！”说完跪地匍身行额头礼。起身拜毕又回身向着东方道：“慈悲的东海龙啊！请赐给我们雨露吧！”说完拜了三拜。回身把香插入香炉。接着老太爷拿起第三柱关口香道“龙威震海域，旱魃消匿迹。翻云洒甘露，粮食堆满地。慈悲的海龙王呀！请赐给我们雨露吧！”老太爷说完依然跪拜行礼毕，面向南方道：“慈悲的南海龙呀！请赐给我们雨露吧！”祈祷完恭恭敬敬把香插于香炉。老太爷又拿起第四柱护法香道：“护法香照乾坤明，人间烈土苗不生。青龙白虎驱魔兽，玄武朱雀安太平。慈悲的海龙王呀！请赐给我们甘霖雨露吧！”老太爷说完如是拜了，又面向北方道：“慈悲的北海龙呀！请赐给我们雨露吧！”老太爷拜完虔诚地把香插在袅袅的香炉里。人们安静地看着老太爷祭拜，诺大一片人居然悄无声息，仿佛时间停顿似的。老太爷拿起最后一柱香道：“报马香明水淡淡，燃眉旱灾何时完。肯请龙王施云雾，广播甘霖满河川。”老太爷说完依旧跪拜行额头礼，完了又拜西海龙王。拜完老太爷双手捧一碗酒绕着祭坛泼洒。边走边道：“我拜天我敬地，四海龙王不放弃，一声惊雷云端起，二声落下及时雨。三声雷响江河满，四声日出艳阳地。”老太爷如是正走三圈又倒着走三圈，尔后那些乡绅地保又各自上了一柱香。最后在老太爷唱喝下現场所有人都匍匐于地祈祷：慈悲的海龙王呀，请赐给我们雨露吧！整个祈祷仪式结束。随后老太爷收了祭祀服，头戴柳条帽和柴七在众人祈祷声里踏上奔落山的路。
　　落山准确地说是乐山。因为东升的太阳落在乐山的方向，我们这一带老百姓多叫它落山。老乐山位于确山县境内，山上有九峰八沟三十二景。山上的北泉寺是仅次于少林寺的寺院。与武当山齐名的八宫两观一拜台，是道家不可多得的修行圣地。独特的自然风光，也成为各个朝代文人墨客作诗泼墨的理想去处。唐朝大书法家颜真卿在游过乐山后曾云：乐山乐乐乐。五个字四个乐字，悦人之甚可见一斑。天柱峰上的天龙泉自古就有神泉的美誉。水质清怡甘甜，入口如饮琼浆。据说康熙皇帝三下江南，有两次特意过路乐山品尝龙泉圣水。至此天龙泉名声大噪，来求圣水者甚众。尤其出现旱灾乐山更是人们背雨的福地。他们不远千里徒步走来，为的就是取回天龙泉的圣水，加持阿弥陀佛让海龙王喷洒甘露解决旱灾。背雨这一习俗在民间广为流传，看似荒唐可笑，然而正是这充满迷信色彩的祈福活动，让民俗文化更加丰富多彩。背雨习俗是众多民俗中一颗闪亮的明珠。她反应出人们战胜自然改造自然不畏自然的决心与勇气。伟人曾说：人定胜天 。背雨这一形式何尝不是人们与天斗与地斗的具体表现呢？

　　背雨人披荆斩棘赤膊上路，不管路途多远全靠一双腿两只脚。再苦再累也不求助其他交通工具。据说有的为了表示虔诚赤脚而行。老太爷并没有打赤脚，穿着草巴达去的，脚脖子上扎了两个柳条环子，光着膀子戴着柳条帽，像负荆请罪的廉颇。这种不伦不类的怪模样，对背雨人而言其实是有好处的。背雨一般多发生在炎热的夏天，顶着烈日长途跋涉不仅受娇阳烘烤之苦，有时还要忍饥挨饿。这时头上的柳帽无疑是遮阳蔽日的伞，即经济又环保又能凸显诚意，可谓好处多多。柴七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他只负责老太爷一路的吃喝，沿途遇到粥铺茶馆，只要老太爷愿意，坐下只管吃只管喝。吃完一抹嘴站起来就走。掌柜的知道后面有人付钱，这是背雨人的规矩。
　　老太爷和柴七走了两天方到乐山。山下聚集了很多来自四面八方的背雨客。他们停在这里打尖歇脚补充体力，然后再一气登上天柱峰，去取救民于火的神水。老太爷和柴七稍事休息便上山了。背雨人都是怀着心事来的，步履沉重步步维艰。他们祈祷着上天后土能恩泽黎民百姓，迎回圣水好解救四方。那花，那水、那石、那景一如即往地鲜艳着美丽着。背雨人向往的是天龙泉的圣水，看到的是干裂的黄土，枯死的庄稼。在背雨人眼里只有天龙泉的风景才是一方向好，天龙泉的水才是他们的救命水。
　　当老太爷一眼望见天龙泉，一下子热泪盈眶了。老太爷颤颤巍巍跪倒在泉边，几次想用手捧起一捧圣水，担心自己的手染脏了圣水，亵渎了神灵终是放弃了。老太爷噙着泪花道：“柴七？快给龙王磕头？”柴七不敢怠慢急忙跪倒，和老太爷一起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老太爷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布，打开拿出一个系了红线的瓶子。用手小心意意地掂着红绳，把瓶子放进水里灌了满满一瓶子圣水，然后盖好盖子拿红布依旧包了。柴七早准备好一个盖了红布的篮子，双手接了宝贝似的放入篮里。用红布小心盖好，二人跪倒又给龙王磕了三个响头方抬着圣水下山返程……
　　接龙的人早在十里外等候着。有人道：“看、他们回来了？”三爷水方一甩手立马敲响了腰鼓。嘴里道：“虎娃、点炮”虎娃答应着，只见火光一闪噼噼啪啪鞭炮炸响了。十二人的接龙队伍锣鼓喧天地把圣水迎回了村。老太爷沐浴更衣换上祭祀服。他虔诚地捧着圣水一边往纸龙身上洒水边念道：“海龙王呀！我们取来了天河的水，给您洗浴身子，滋润您干燥的鳞翼，您就飞起来吧！驱走旱魃降甘露于人间吧！”老太爷念着祈祷着把一滴滴圣水洒在海龙王身上。赶来的村民也都齐刷刷地跪在地上跟着老太爷祈祷。洒完最后一滴水，老太爷和村民一起给海龙王磕头,接龙仪式也就结束了。
　　不知是村民的虔诚感动了上天，还是海龙王真的显灵了，那天夜里一声雷响把人们从睡梦中惊醒，紧接着是一道闪电刺破夜空。呼隆隆一阵雷声后嘀嗒嘀嗒落了雨点子。老太爷开了门扑通跪在地上喊道：“感谢苍天感谢海龙王呀！”老太爷咚咚磕着响头，雨点像可爱的珍珠撒着欢投进老太爷的怀抱。老太爷激动着心喜着，自己总算没白吃大家的饭，否则心里会不安的。
　　奶奶说自那次老太爷背雨回来，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走路还喘的厉害。屋漏偏逢连夜雨上面又抽丁抓兵。顾梓彤为了躲丁狠心把右手食指剁了躲过一劫，水方却给国民党抓走了。老太爷心堵的慌一下子病倒了。挨过年有个人来看老太爷，老太爷抓住那人的手道：“兄弟，没想到我还能看到你？”那人道：“大哥？我对不住你三个娃一个我也没送回来？”老太爷道：“我不怪你他们死的值？”二人是抱头痛哭。
　　自那人来看过老太爷，老太爷精神大好，嚷嚷着再过几天就能下床去要饭了。可突然有一天一阵炮声从西边传过来。老太爷问奶奶：“哪里打仗了。”奶奶对老太爷道：“听着是从西边响的。”炮声响了一天，老太爷喃嘀咕咕了一天。第二天有消息传过来，说小王楼被日本鬼子打了，死了几百口子。老太爷知道后叹息一声没再说起来去要饭的话。就这样老太爷一躺再也没起来，不久撒手人寰了。”。
　　奶奶说：老太爷没走多久这个家就分开了。那时我父亲已经八岁了，小小年纪就学着扶犁子。奶奶在前面牵着牲口，父亲在后扶着犁子。到了地头奶奶把犁子从土里提出来，父亲再扶着犁子走。有一次父亲被绊倒手摁在芝麻茬子上，手心扎了一个洞。芝麻茬子断在肉里没拔干净发炎了，手肿得像个大馒头。那时医疗条件差弄不好就得破伤风，这可把奶奶吓坏了。又是熬药又是拿酒擦，胆颤心惊过了几天
　　一切安好总算平安过去。等父亲好后再去犁田种地，别家的苗子已经破土露芽了。
　　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硬是熬了过来。我无法想向奶奶是如何熬过来的，听人说我奶奶很早就白了头，从那时起人家都喊她白毛女。白毛女的名字被人叫了一辈子。奶奶说傻大妞这个名字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2007年奶奶去逝享年一百零五岁。那个不堪回首的岁月随着奶奶的离世，再也没人给我念道了。我小心地尘封在记忆里，就像老乐山上的天龙泉水，让人向往着铭记着……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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