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尽长安桃花时

　　裴砚之今早走得匆忙，许汐元也不知他去了何处。裴静禾既然能寻到这里来，想必他今日并未回府。

　　她连忙接过裴静禾手中的锦盒，温声应道：“你哥哥昨夜送我回来便离开了，今日去了何处，我也不清楚。许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办，你不必担心，他这么大的人了，总会照顾好自己的。”

　　裴静禾颔首笑道：“嫂嫂既说无事，那定然是无事的。”

　　她说罢转身吩咐随从将备好的礼从马车上卸下：“头一回来国公府拜访，不知该带些什么好。今早特地去街上转了转，挑了些新颖玩意儿给嫂嫂解闷，也给伯父伯母和绍凌哥哥备了份薄礼。”

　　许汐元见小姑娘如此贴心，心头一暖，忙引着她往院里走：“静禾日后过来不必如此客气，随意些就好。”

　　裴静禾跟在她身后，声音清脆：“嫂嫂说的是，不过嫂嫂也不必与静禾客气，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些都是静禾该做的。静禾喜欢嫂嫂，想让嫂嫂开心。”

　　许汐元被她这话逗得不由轻笑，只见小姑娘眸光澄澈，言语间满是赤诚天真。

　　二人正往前厅走去，恰逢许绍凌一身戎装从后院出来。他一眼瞧见裴静禾，眸中顿时漾开笑意：“这不是晋王府的四姑娘吗？”

　　裴静禾闻声抬头，只见许绍凌正朝这边走来。他身量极高，玄甲加身更显巍然气度，自有一股万夫莫开的凛然气势。样貌与许汐元有几分相似，却更添几分英武棱角，笑起来时眼尾微弯，莫名教人觉得亲切。

　　在兄嫂的定亲宴上，她曾远远见过这位大将军，那时便觉得他气度卓然，而今近距离相见，更觉恍若青山巍巍，令人惊叹。

　　许绍凌走到跟前，小姑娘仰起粉扑扑的脸蛋，一双明眸亮晶晶的，甜甜唤道：“绍凌大将军安好。”

　　许绍凌低头看她，娇小的人儿仰着脑袋，绯红的脸颊上嵌着两枚浅浅梨涡，眉目间纯净无瑕，身着粉色衣衫，看起来甜甜糯糯的。

　　他原以为自家妹妹已是难得的好容貌，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生得这般甜美可人。此刻听着那声“绍凌大将军”又甜又软，不禁笑意更深，温声应道：“四姑娘不必客气，快同汐元到屋里坐。我正要出去一趟。”

　　裴静禾乖巧点头：“好的，绍凌大将军去忙罢。”

　　说罢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道：“绍凌大将军，我给您带了礼物。”

　　给他带了礼物？许绍凌有些惊讶。

　　裴静禾从小厮捧着的锦盒里取出一对墨色护腕，含笑递上前：“静禾知道将军终日习武，常要舞刀弄枪，特意选了这副护腕。望能护您周全。”

　　许绍凌惊喜地接过来，当即戴在腕上，活动了两下，不由朗声笑道：“正好合适，戴着极舒服。我很喜欢，多谢你。”

　　他长这么大，除却妹妹外，这还是头一回收到姑娘家送的贴身物件。满心欢喜间，又看了眼仍仰着小脸望着他的姑娘，再开口，语气不自觉地温和了许多：“你们且去屋里说话，我先去忙了。”

　　裴静禾颔首应道：“绍凌大将军慢走。”

　　裴静禾素来热情知礼，这一声声“绍凌大将军”唤得清甜动人，直听得许绍凌合不拢嘴。

　　许汐元领着裴静禾往屋里走，轻笑道：“静禾真是有心了。你送的礼物想来哥哥是极喜欢的，我还是头一次见他笑得这般开怀。”

　　裴静禾嘿嘿一笑：“嫂嫂过奖了。”

　　二人到了前厅，许汐元让丫鬟去请母亲过来，随即将怀中的锦盒放在案几上。裴静禾走上前揭开盒盖，雀跃地道：“嫂嫂快看，这里可都是宝贝呢。”

　　许汐元望去，只见盒中琳琅满目地陈列着各式物件，还夹杂着些男子用品，不由疑惑地望向她。

　　小姑娘眉眼弯弯地笑道：“这些都是我哥哥珍藏多年的贴身物件。想着嫂嫂与哥哥即将成婚，特地带过来，让嫂嫂多了解哥哥一些。”

　　她取出一支玉笛放在许汐元手中：“这支笛子跟随哥哥十余年了。是他五岁生辰时母亲所赠，哥哥极为珍爱，常说每次吹奏时都仿佛能见到母亲。他的笛艺很好，改日定要让他吹给嫂嫂听。”

　　许汐元端详着玉笛，只见笛身温润通透，保存得完好无损，可见裴砚之对其非常珍重。

　　裴静禾又取出一条男子腰封，说道：“这是我娘亲怀着我的时候为哥哥做的，那时还给我做了双小鞋。如今腰封早已不合身，哥哥却一直仔细收藏着。”

　　腰封做工精细，花纹繁复，每一针每一线都极为考究，可见他们的母亲是个温柔细腻的人。

　　接着，裴静禾捧出一个石头雕刻的小人儿。那小人刻得歪歪扭扭，梳着两个小鬏鬏，似是个女娃娃模样。

　　裴静禾不禁笑道：“这个小玩意儿，我以前问哥哥刻的是谁，他总不肯说，但肯定不是我。嫂嫂你瞧，像谁？”

　　许汐元接过来细看，雕刻的虽然不够精细，但是也挺生动。

　　她摇摇头：“看不出来。”

　　裴静禾又翻出几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给她看，有玉雕的小动物，有木雕的帆船，还有几块形态奇怪的石头……许汐元不由莞尔，没想到裴砚之竟还有雕石刻玉的雅趣。

　　最后，裴静禾又取出一本手记递给她：“这是哥哥的手记，嫂嫂看了便能更了解他了。”

　　连手记都带来了？小姑娘真是用心良苦。

　　许汐元连忙推辞：“这般私密之物，我不能看。静禾取这些来，可曾问过你家哥哥？”

　　裴静禾：“问过了，他说随意看。嫂嫂即将过门成为他的妻子，他心里盼着嫂嫂多了解他一些呢！”

　　裴砚之会盼着她多了解他一些？许汐元怎么不太相信呢。望着那本略显破旧的厚册子，仍不敢伸手去接。

　　裴静禾径直将手记塞进她手中：“快拿着吧！得空了慢慢看。”

　　许汐元还想再推辞，却见小姑娘忽然正了正神色，认真道：“嫂嫂，其实我哥哥表面瞧着清冷，实则最是重情重义。嘴上严厉，心里却比谁都柔软。平日里管教我时总是板着脸，可转头又会暗自懊悔。”

　　“我自小没了娘亲，全赖哥哥一手照料。这些年来若不是他处处护着，静禾怕是早就不在了。从前他在晋王府过得艰难，如今能娶到嫂嫂，日后就不再孤单了。”

　　“嫂嫂。”小姑娘抓住她的手，句句诚恳，“等嫂嫂与哥哥成了婚，静禾也能多一位家人了。”

　　家人。

　　许汐元望着她，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酸涩，在晋王府那般复杂的门第里，没有母亲护着，兄妹俩一定过得非常不易吧。

　　小姑娘期盼有人能真心喜欢哥哥、常伴左右，这份心思实在令人动容。

　　恍惚间，母亲突然进来了，见到裴静禾欢喜道：“静禾来了！早前就想着让汐元请你过府用膳，今日见着你，伯母心里真是高兴。”

　　裴静禾连忙起身行礼：“静禾拜见伯母。”

　　李素忙扶住她：“好孩子，不必多礼，快坐着说话。”

　　李素落座后温声问道：“怎么不见你哥哥同来？”

　　裴静禾回道：“回伯母，哥哥许是外出办事了。今日我是特意来探望嫂嫂的。那日哥哥不慎撞伤了嫂嫂的额头，静禾一直惦记着，早该过来看看的。”

　　她说着，让一旁的小厮将带来的礼物奉上，甜甜笑道：“这是静禾特意为伯母备的一份薄礼，还望伯母喜欢。”

　　锦盒揭开，是一对精致的步摇，金丝缠绕，做工极为精巧，坠下的流苏在光下泛着温润光泽。

　　李素惊喜道：“这步摇的样式实在别致，静禾真是有心了。”

　　裴静禾见她喜欢，松了口气，道：“伯母喜欢便好。其实，这步摇是静禾亲手做的。”

　　“亲手做的？”李素愈发惊喜，执起一支细看，“做得这般精致，静禾的手当真灵巧。”

　　裴静禾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一笑起来，唇边两个梨涡格外甜美：“平日在家中闲来无事，便爱琢磨这些。我还给嫂嫂带了些别的花样。伯母若是不嫌弃，日后我常为您做。”

　　李素端详着眼前这姑娘，只见她生得娇俏可人，一双手又这般灵巧，心中喜爱之情更盛：“好孩子，伯母怎么会嫌弃，伯母喜欢还来不及。”

　　能被人这般喜爱，裴静禾很开心，也很感动，轻声道：“多谢伯母夸赞。其实我哥哥也极好，聪慧良善，体贴周到，又很有担当。等嫂嫂过了门，哥哥一定会将她放在心尖上疼的。”

　　裴静禾突然夸起自己家哥哥，李素不由笑弯了眉眼：“静禾说得是，伯母也瞧着砚之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日后定不会亏待我们家汐元。”

　　“没错。”裴静禾连忙附和，“哥哥也夸赞嫂嫂，说她容貌出众，心地善良，又饱读诗书，全长安城都找不出第二个。”

　　李素问她：“那你哥哥常提起我们家汐元吗？”

　　裴静禾用力点头：“常提起的。我还听他房里小厮说，哥哥夜里说梦话，都会唤着嫂嫂的名字呢！”

　　说梦话都唤她的名字？许汐元觉得这话实在夸张，不由暗暗失笑。

　　李素却深信不疑，激动地问：“这般说来，你家兄长是真心喜欢我们汐元了？”

　　裴静禾连忙回道：“喜欢，非常非常喜欢。”

　　李素听闻更是欢喜：“喜欢就好，有感情，成了亲日子才能和美。”

　　“是的，静禾巴不得嫂嫂明日就嫁到我们家来。”裴静禾立即保证，“待嫂嫂过了门，静禾定当待嫂嫂千好万好，绝不会让嫂嫂受委屈，也会好好监督哥哥。”

　　李素被她这话逗得开怀不已，见裴家兄妹二人对自家姑娘这般看重，心头最后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起身道：“静禾且与汐元好生说着话，伯母这就去厨房吩咐他们准备。今晚定要留下好生用顿饭。”

　　裴静禾连忙起身敛衽：“多谢伯母厚意，劳您费心了。”

　　“孩子，不必客气，把这里当做自己家就好。”

　　“好的伯母。”

　　李素走后，许汐元望着眼前灵动娇俏的小姑娘，温声问道：“静禾从前觉得，你哥哥会娶个怎样的妻子？”

　　裴静禾不假思索地回道：“自然是嫂嫂这样的。”

　　许汐元又问：“若不是我这样的，若没有突然联姻，静禾觉得……你哥哥会娶个什么样的？”

　　裴静禾回道：“如果不是嫂嫂，什么样的姑娘我哥哥都不会娶。哥哥中意的只有嫂嫂。”

　　哥哥中意的只有嫂嫂。

　　这句话让许汐元不由怔住，再看向小姑娘纯真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难道……裴砚之当真喜欢她？

　　那日她问莹儿，一个人想亲另一个人是为何，莹儿也说是因为喜欢。

　　喜欢……

　　他真的喜欢她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一时间，心里忽然乱糟糟的，脸颊也不自觉地红了。连忙岔开话题，领着裴静禾往自己院中去。

　　两个人说说笑笑，裴静禾总能说出些有趣的话逗许汐元开心。

　　——

　　裴砚之抵达卢龙镇后，与前来接应的侍卫汇合，便立即着手筹划进攻。他腿上还带着伤，每走一步都牵扯着伤口，但这并未削弱他的战斗力。

　　首道关卡因早有内应，突破得颇为顺利。然而第二道关卡却棘手许多——卢龙镇虽地幅不广，却踞高临下，通衢要道稀少，守备森严如铁桶。若要救出被困之人，非连破三关不可。

　　孙禹狡黠异常，在关隘外围布置得看似疏于防范，实则暗藏无数机巧陷阱。此前派出的探路先锋，皆因触动机括或遭伏兵合围而折损殆尽。

　　此番欲破此关，必先寻得守备薄弱之处。他当机立断，分兵三路引开守卫主力，自己仅带两名亲随，趁夜色自河道口潜入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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