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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三个月后,淮安城南城门。
“姑娘,您还是上马车里面歇着吧,外头风实在大,我在这等就是了,一见着萧先生的面就唤您。”一位样貌清秀、作丫鬟打扮的女子对身旁约莫十四五岁的姑娘道。
冬日寒凉,这两日虽未下雪,却刮着北风,呼呼地吹在人脸上,冻得人都快没了知觉。路上的人都是匆匆而过,急着赶回家,唯有她二人立在靠近城门的地方,极为惹眼。有好事者忍不住好奇看了过去,纵是被风刮得双眼都睁不开,也依稀瞧见那银狐绒的兜帽下是何等的冰肌玉骨。正要再多瞧两眼,那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姑娘已经背过身去,只看见狐裘披风上精致的绣花纹路。
这二人便是早先得到消息,知道萧平旌今日抵达淮安城便提前来侯着的宁姝和噙霜。噙霜本只想她一人来迎。只是今日恰逢学堂旬假,萧平旌又毕竟是宁姝的老师,这一趟是为了她才不远万里去的黔南,于情于理她都应该亲自来接。
宁姝上了马车后还时不时掀起帘子看看萧先生来了没有,庆幸有噙霜给她提前备下的手炉,不然这时真是要把手都冻僵了。
马车内燃着暖炉,比外头暖和许多。宁姝今晨起得早,等得久了不免犯困起来,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待将将睁开眼时,马车竟已到了宁家门口,还是噙霜拍了拍她的肩,宁姝才揉了揉眼清醒过来。
“我们怎么回来了?”宁姝疑惑。
噙霜见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萧先生到时你睡着了,我正想叫醒你,萧先生却说不必,让药童赶了马车回来,到了家中看你还没醒,就先下去收拾行李了。”
宁姝一拍脑袋,十分懊悔:“我怎么就睡着了呢?还让师父看了笑话。”
噙霜笑着摇了摇头:“萧先生那是心疼姑娘呢,想着姑娘身子弱,睡得少不免精神头不好,才不让我唤醒您呢。”
二人下了马车,刚走进去,就见萧平旌要出门去,看见她二人,尤其是看见噙霜,双眼一亮,急道:“霜丫头,这时辰也不早了,咱们是不是也该用午膳了?”
噙霜忍着笑道:“是是是,先生赶路辛苦,我这就去烧火做饭。”
宁姝也有些忍俊不禁,她这师父医术高超,人也聪明,奈何生活琐事上一窍不通,全靠身边的药童。但药童做的饭只能说是勉强能填饱肚子,谈不上什么滋味,是以在怀宁的时候,萧平旌都时常来他们家蹭饭吃。
见腹中大事有了着落,萧平旌这才有空打量起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子来,宁姝被他从上到下扫视了个遍,不由笑道:“师父您放心,弟子这一年来身子好着呢。”
萧平旌绕着她看了一圈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宁珩那小子把你照顾得很好。气色红润,穿得比你师父我还要厚实,精气神也足,和去年比好多了。人也长高了,长开了,有个姑娘的样了。”
去年他初初和宁家兄妹二人分别时,还有些不放心。宁珩虽说少年老成,但毕竟年纪轻轻,照顾姊妹不免有遗漏之处,他走之前还叮咛了许多,现在看来倒是他想岔了。现在的宁姝,已经不再如先前般困溺于双亲接连离世的痛苦中,眉宇间充盈着勃勃生气。都说女大十八变,才一年不见,她就已经从原先才到他胸口处,长到了他肩膀高度,眉眼更是脱离了稚气,多了女子的柔美和灵巧。
宁姝看着师父,却觉得他和一年前没什么变化。萧平旌比她爹还要再大些,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但看着却和三十多的人没什么两样,面白无须,容貌俊雅,只是因为赶了许久的路,带着些许疲惫和沧桑。难不成他还有什么驻颜秘方?她暗自琢磨,那得挑个好时机逼问逼问师父。
“趁着霜丫头忙活的功夫,让师父看看这一年里你长进没有。我看你信中说在淮安的女学上学,可别把师父我教你的全给忘了!”萧平旌玩笑道。
宁姝也笑:“师父你就放心吧!你不在的这一段时日,我可用功着呢,医书每天都在看,您给我写的疑难杂症我也都写了对应的方子,就等您来看呢。”
萧平旌朗声大笑,拍了拍她的肩道:“这么自信?这便拿来我看!”
噙霜很快便准备好了午膳,见师徒二人还在就药方的事儿上谈论不休,上前催促道:“萧先生,姑娘,该用膳了!”
宁姝还想继续,萧平旌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立马便放下手中物什,几步就走到了暖阁里坐了下来。
几人用过饭后,见萧平旌满脸疲色,宁姝也没有多加纠缠,便送他去了屋里休憩,自己回去完成学堂课业不提。
晚间宁珩也从书院下学回来,一家人终于在淮安重聚在了一起。热热闹闹地用过晚膳,萧平旌就叫了他去书房。
“你知道我叫你来所为何事吗?”萧平旌垂手看着这个晚娘唯一留在于世间的孩子,淡淡道。
宁珩拱手猜测道:“是为了阿沅的病?”
萧平旌点了点头,收敛起白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长叹了口气:“我是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之人,若不是当年向你娘许下了重诺,竭尽我毕生所学也要治好姝丫头的病,这些年我也不至于一直偏安于怀宁一隅。”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姝丫头并非晚娘亲生。以她那时亏空的身子,生下你之后几乎不可能再有孕。但这些年我冷眼瞧着,你和你父亲待她极好,就是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萧平旌长叹了口气,“但姝丫头的病并不只是早产带来的弱症而已,她体内一直有一种余毒存在,我猜测应当是母体孕期受到了毒害,因而流转到了她的身上。”
“这种毒极其罕见,幸而残余在她体内的余毒微弱,不然姝丫头早就没了命。”萧平旌没有看宁珩,反而透过窗棂看向屋外不知何时飘落下的细雪,“能弄到这种毒的人,天下也数不出几个。我虽不知丫头的真实身份,但也隐隐猜测到必定不凡,你真的,能承受住把她留在身边的代价吗?”
在他身后,宁珩丝毫没有迟疑,果断道:“我能。”
“阿沅自小和我一同长大,是我在这世上最最重要的人。不说父亲母亲临去前,多次命我定要护她周全,就是我自己,也定会倾尽全力保护她。”
萧平旌蓦地转身,犀利的目光直直看向他:“如果护住她的代价,是牺牲你自己呢?”
“晚辈在所不惜。”宁珩直视着萧平旌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话说出口时坚定不移。
屋内的氛围一时间沉了下去,两人眼神交锋,萧平旌步步紧逼,宁珩却是岿然不动。
良久,书房内才传出一阵放旷的笑声。萧平旌很快换了个脸色,笑着示意宁珩坐下来:“一直站着作甚?你现在长得比我都高了,方才仰着头看你,弄得我脖子都酸了。”
宁珩也随着他收敛了神色,自若地笑道:“是,听您的。”
萧平旌似是遗忘了方才步步紧逼的场景,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圆盒,小心地抚摸着上头的如意纹,对宁珩道:“这是我用萆荔花为主药,多味珍稀药材为辅、为姝丫头调配出的最后一副药。天下只此一颗,再寻不到了。这药服下后她可能会昏睡二三日,且宜早不宜迟,明日我就会让她服下。你替她向学堂告几日假吧。”
宁珩虽然相信他的医术,但仍有些不放心,迟疑道:“这药……可有风险?”
萧平旌转了转眼珠,抿唇道:“旁的倒是不重要,就是这药能疏通经脉,有可能会致人……”
见他垂眼许久不说话,宁珩追问道:“致人什么?”
“致人打通任督二脉,自此成为天下武功高手!”萧平旌说完便着实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看这个始终不喜不怒的世侄脸色都黑了,才道:“我的医术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我虽断不准她究竟会昏睡多久,但我能确保她一定会醒,且醒来后一切余毒必清,身子也会一日日地好起来,一月内便与旁人无异。”
宁珩有心想骂他几句,但奈何萧平旌毕竟是长辈,只能忍了下来。
“好了,天色已晚,我得早些回去歇息了,你也快些回房吧,这雪越落越大了。”萧平旌站起来抻了个懒腰,背着手缓缓踱出门外。
宁珩回了房后却是许久没能睡着,一边想着萧平旌的话,一边想着宁姝的病情。
他明白,但凡他在回答萧平旌的问题时有一丝犹豫或是退避,萧平旌都有可能把宁姝带离他身边。
萧平旌知晓他的才华,也明白他的野心和抱负。他其实明白萧平旌的顾虑,他怕将来若是要在前程和宁姝之间作出抉择,他会选择自己,放弃宁姝。
但萧平旌不知道,他为了向上爬做出的一切,都不会冒着伤害宁姝的风险。宁可自断一臂,他也不会伤她分毫。
原先他苦读,不过是为了向母亲证明自己,也为了自己世俗的欲望。
但后来,他的本心,只为了那一个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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