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叹

　　第20章

　　天气越发热了，宋今禾找人在院子里搭了个凉亭，方便晚间饭后大家在这里乘凉。

　　两个孩子白天玩累了，这会儿睡得正香。宋今禾听着隔壁传来的敲打声有些好奇：“隔壁不是空宅子吗？怎么听起来像是要拆墙似的。”

　　青叶回道：“听说隔壁的院子租出去了，那院子也好久没住人了，想来是在修整吧。”

　　宋今禾心间一凛，想了想，对青叶道：“等他们搬进来，你送几盘点心过去吧，也好认识一下。”

　　青叶点头应是，没有怀疑什么，宋今禾却猜到这极有可能是周景初的手笔。

　　她这会儿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观其变。

　　几日后，宋今禾先等到的不是隔壁的住户，而是身受重伤的周景初。

　　宋今禾听到敲门声，打开门被他满身血迹的模样吓了一跳，忙扶着人进屋坐下，然后将灯烛移到他跟前，皱眉问：“发生了什么事？你被人追杀了？”

　　周景初漆黑的眸子看向她，里面复杂的情绪让宋今禾看不懂，她还想再问几句，他已经开口道：“办案的时候抓捕一个杀手，被对方逃了。”

　　宋今禾将家里备用的医药箱拿过来，掀开他的衣襟，就见周景初身上有好几处被刀剑砍伤的痕迹，用清水将血渍擦去，在伤处敷上一层药粉，叮嘱道：“这伤口有点深，要卧床休养，不然还会裂开。”

　　那些上药的药性有些烈，周景初接触到药粉后身体不自觉的紧绷，吃痛之下，额头开始沁出冷汗，行容显露出几分狼狈。

　　宋今禾见状，赶紧拧了干净的帕子递给他，周景初想伸手去接，却牵扯到肩膀处的伤口，不禁嘶了一声。

　　他这样子肯定是没办法亲自擦拭的，宋今禾只能咬咬牙，捏着帕子凑过去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又见他裸露在空中的上半身好几处都出了冷汗，犹豫了片刻，想着送佛送到西，只能敛下眸子微微侧着头，视死如归的将手伸过去。

　　然后就听见周景初又嘶了一声，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声，宋今禾赶忙正眼看去，就见自己手里的帕子偏离了位置，正好按在才撒上药粉的伤口上，这会儿帕子上已经染上淡淡的血色。

　　她咬了咬唇，悄悄抬头看向周景初，就撞上他看过来的双眸，不由咧着嘴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

　　接下来她不敢再回避什么，只沉默着洗干净帕子重新给周景初擦干汗迹。在帕子接触到身体的那一刻，周景初身体不禁微微紧绷几分，放在桌上支撑身体的手不自觉握紧。

　　宋今禾将周景初身上的污渍擦干净，几处伤口重新撒上药粉，又取出白布给他裹上伤口，彼此离得太近，周景初从未跟女子这么亲近过，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身体。

　　宋今禾便低声道：“别动。”

　　说话间，她呼吸带动起微弱的风动，拂过周景初的胸膛，让他感觉到有些酥麻，一股似痒似麻的感觉从脚底涌上心头，他只能咬紧牙关强忍。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抬起眸子在室内四处梭巡，只偶尔低头间，瞥见宋今禾露出的侧脸，肤色白皙，耳垂小巧，即使在深夜里他还是看见上面那些细细的绒毛。

　　宋今禾伸手举着白布绕到他身后的动作将周景初惊醒，他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竟然盯着宋今禾出了神，心里涌现几分懊恼。

　　包扎完伤口，周景初迫不及待的往后躲了躲，心下悄悄松了一口气，宋今禾疑惑地看了他几眼。

　　周景初这会儿顾不得自己的姿态，半倚着桌子，神情露出几分虚弱，压制住喉咙间涌上来的咳意，轻声道：“宋今禾，这几天得麻烦你了。”

　　宋今禾愣住，周景初是想住在自己家？随即又回过神来，自己这宅子都是他送的，住这里也说得过去，他这样去顾家才更麻烦。

　　周景初墨玉般的眼眸在宋今禾脸上停驻片刻，然后往外一挑，示意她看向隔壁院子，道：“去隔壁。”

　　宋今禾随即明白过来，自己还真猜对了，果然是他。

　　虽然觉得周景初是个麻烦，但是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宋今禾只能将他扶着去了隔壁，这边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大半，只有几处还堆着些杂物，堂屋和厢房倒是已经收拾好了，宋今禾打开柜子，里面的被褥都是现成的。

　　宋今禾铺好被子，将周景初扶着躺好，自己则回家去厨房给他煮了碗面条，好在食材都是现成的，做起来也快。

　　又在熬药的时候趁势将那些带着血迹的白布扔进灶膛里烧掉，消灭痕迹。

　　灶膛里的火光摇晃，暖黄色的火光洒在宋今禾身上，她眉头紧皱，长长叹了口气。

　　自从来到这里，几个月里叹的气比上辈子都多。

　　周景初这几天都是在山间树林里过的，啃的也都是凉透的干粮，虽然宋今禾端上来的这碗面条只放了几根青菜，在他眼里也很美味，强撑着身体将一碗面条吃了个干净。

　　喝完汤药，周景初有些犯困，宋今禾扶着他躺下，等他睡着后，宋今禾回房打开自己的钱匣子，里面是房契和几张银票并一些铜钱，房契是周景初给的，那一千两银票之前给孩子添置物件也断断续续花了几十两，铜钱倒是她自己挣的工钱。

　　宋今禾想了想，取出几块银子收进怀里，她需要给周景初买些药还要添置些换洗衣物，看他这样子，身体一时半会好不了，东西得先备上。

　　次日清晨，宋今禾只说自己有事情要忙，趁着天色还早匆匆出了门。临出门前将王婆婆拉到一边，说自己想做药膏，怕宁安堂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不愿收取药钱，只能托付她去其他几家医馆买药材。

　　王婆婆没有怀疑什么，痛快应下，宋今禾悄悄松了口气。

　　庆安的医馆都在一起，她去买药，肯定瞒不过顾宴清，周景初受伤这事，她下意识的想替他瞒着。

　　宋今禾揣着银子进了一家成衣铺子，她对男子的衣物不太懂，只让掌柜的看着给挑几身，待掌柜问到身量尺寸时便有些迟疑不定，掌柜怀疑地看着她：“夫人这是要给自家夫君挑选吗？”

　　这哪有娘子不知道自家夫婿尺寸的，也太不称职了些。

　　宋今禾扭头看向铺子外面，已经有商贩在叫卖了，她选了个看起来身形跟周景初差不多的男子指给掌柜看，肯定道：“我夫君身量跟那个大哥看起来差不多，就按照那个来吧。”

　　走出铺子时，宋今禾身上背着一个大包袱，她花了几两银子给周景初买了四五身衣服，够他换洗了。

　　街上的人慢慢多起来，梨花巷里已经有许多人出门上工，宋今禾偷偷躲在巷口的树下，等到没人时才快速跑进隔壁院子，将正在院子里啄米的鸽子惊吓得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周景初已经醒了，正依靠在床头看一张字条，听见院门被打开时也没有惊慌，慢条斯理将东西塞进枕头底下，抬眸看向门扉。

　　宋今禾气喘吁吁将背上的包袱放下，又将拎在手里的吃食放在桌上，这才看向周景初，问道：“你好些了没？”

　　周景初看她一副做贼的模样，有些好奇：“你做什么去了。”

　　宋今禾没好气斜觑他一眼：“还不是你这一身伤，我怕走漏风声，给你买了些衣物，巷子里人来人往的，我可是躲了好久才等到没人的。”

　　周景初沉默着没说话，他没想到宋今禾思量这么周全，知道他在庆安的人不多，受伤的消息传出去虽然会有点麻烦，但是遮掩起来也不算难。

　　他原本还在想怎么补救，既然宋今禾已经掩盖好了，他也乐得省事。

　　“多谢，你刚才躲哪去了？怎么头上有个虫子？”

　　宋今禾捏着酥油饼的手有些僵硬，扫了眼室内，并没有镜子，只能凑到他跟前，微微垂着头问道：“真的有虫子吗？”

　　一边问一边伸手往头上摸去，周景初见她总是找不到地方，不禁伸出手去，还没来得及捏住那一抹绿色，却抓住了宋今禾恰巧伸出的手。

　　两只手碰到一起，一冷一热，让两人同时愣了神，然后宋今禾不着痕迹挣脱他的手指。

　　周景初顿了顿，捏过那片叶子，声音带着些沙哑：“是我看错了，不是虫子，是叶子。”

　　宋今禾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抿了抿唇，赶紧将吃食递给他：“赶紧吃饭吧，我给你换药。”

　　空气里的尴尬悄无声息的散去，周景初将手缩回袖子里，觉得指尖有些发烫，不自在地捻了捻衣袖。

　　给周景初换好伤药，宋今禾出门时已经有些晚了，然后不出预料的迟到了，顾宴清早上看她迟迟不来，正想让江清舟去她家里看看，就见她小跑着进门，有些好奇：“怎么来得这么迟。”

　　宋今禾接过江清舟递过来的水杯，一口灌下，不好意思道：“早上出门碰见一个邻居大娘，她有些不舒服，我帮忙给她看了下。”

　　顾宴清这才放下心来。

　　接下来几日，宋今禾都早出晚归，每日清晨先将周景初的吃食买回来后再给他换药，出门前还得将他的药熬上，晚间回来也先去看他一眼，青叶为此还嘀咕最近宁安堂怎么突然这么忙。

　　周景初这个病人很听话，一直卧床静养，十来天后，宋今禾拆开包裹着的白布，见伤口不再出血后松了口气，又凑上前去仔细端详愈合痕迹。

　　周景初感觉自己的肌肤有些发烫，他能感受到她呼吸之间吹拂过来的那股细微而又微弱的风。

　　他敛下眼眸，又看到她浓密又细长的睫毛，如同蝴蝶振翅般轻轻颤动着，心尖突然泛起陌生又奇怪的情绪。

　　他觉得胸口处又开始泛起那股熟悉的酥痒。

　　宋今禾觉得伤口应该不会再崩裂，满意的点点头，对自己的医术生出一股子信心，高兴道：“你躺了好些天，试试下床走动走动吧。”

　　周景初被她扶着，有些艰难地下了地，站定后缓了缓，尝试着向前走了几步，步伐极稳，宋今禾这才骤然松了心神，以后可算不用每日偷偷摸摸过来给他换药了。

　　她看着周景初的身影，觉得他这些日子清瘦了些，伤口已经愈合，也不必再忌口，寻思明天买些荤菜给他补补，然后就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

　　眼珠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周景初身上的衣裳有些短了，如今一看，连手腕都没遮住，她太粗心，一直没看出来。

　　那天买衣裳的时候，她指的那个人好像比周景初矮了些。

　　周景初察觉到她的目光，然后低头打量下自己，倒是很好说话：“无事，过几日我安排的人就要到了。”

　　宋今禾想了想之前在院子看到过的信鸽，选择了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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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年五月，天空澄澈湛蓝，远处飘着几朵白云，如诗如画。

　　江清舟抱着宋清语玩布娃娃，宋清然在顾宴清怀里拼命挣扎着要下地，顾宴清松开手，便看见他迈着小步伐一溜烟冲到江清舟面前去抢他手里的娃娃。

　　江清舟猝不及防被他抢走东西，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宋清语已经咧嘴哭嚎出来：“哥哥，我的娃娃。”

　　顾宴清也被宋清然的动作惊到，反应过来后有些无奈，这些布娃娃都是一模一样的做了两个，怎么他们还是会抢东西，他有些不明白小娃娃的心思。

　　宋今禾正在厨房炸酥肉，听见女儿的哭喊声头也不抬，手上动作不停，嘴里已经开始喊道：“宋清然，不许跟妹妹打架。”

　　她对两个孩子的性子有些无奈，宋清然性格霸道，喜欢跟妹妹抢东西，宋清语性格软萌却是个小哭包，没事也喜欢嚎两嗓子，于是每天家里都热闹得似集市，偏偏两个孩子前脚打架转眼就和好，她和青叶每天都有断不完的眉眼官司。

　　江清舟抱着宋清语去屋里拿了另一个娃娃，正要哄她，宋清然已经掐腰喊道：“这个也是我的娃娃，不许动。”

　　宋清语脸上还挂着眼泪，已经转身伸出藕节似的小手，抱着江清舟的脖子瞪着哥哥：“不许凶小船叔叔。”

　　江清舟有些感动，将她抱着颠了颠，将娃娃塞进她手里，笑道：“还是我们小鱼儿对我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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