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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煞(二)
东宫狸没能在土地婆那里听到的后续故事于是得以完整。等她将镇元大仙飞升前的故事告知众人后,大家便都明白了这隐山邪祟的来龙去脉。
云衍冷笑,“难怪镇元大仙对此讳莫如深,原来这所谓的邪祟,竟是他飞升前的妻子和尚未出世的孩子。”
无崖子叹道,“世人都道神仙好,究竟好不好,怕是只有神仙自己知道!”
莫闵千低头垂目:“也不知镇元大仙如今后不后悔……”
一旁的七问也直摇头:“要我说,干啥非得当这个劳什子神仙,老老实实打渔采樵,妻儿相伴过平凡日子有什么不好!”
东宫狸没去管镇元大仙如何,反而侧目望向无崖子。
“在无底洞时,我曾见你借玄光镜定位结界入口,如今能否用同样的办法,找到这邪祟被镇压之地?”
无崖子摇头,缓缓道,“无底洞是因为事先已得知入口便在悬崖上,只需根据位置去确定结界,但如今,我们并不知道镇压的准确位置。而且,此地乃是仙家道场,我在此间法术大大受限,即便知道位置,也不一定可以准确定位……”
东宫狸于是转头看云衍:“你可有下一步的计划?”
云衍语气闲闲:“既然我们已经知晓隐山邪祟的真相,还怕镇元大仙不坦白吗?”
莫闵千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想直接跟镇元大仙对峙,用真相威胁他说出镇压的地点?”
云衍笑起来:“威胁?”跟着摇了摇头,“这叫公平。”
东宫狸却有其他顾虑。“你如何笃定他还在清风观?”
云衍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我今日登门才提起隐山邪祟的事,他肯定大为警觉,应该不至于这么快便离开清风观。”
说着又话锋一转,“再说了,即便眼下不在也没什么要紧,隐山毕竟是他的道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天色见黑,观里刚掌了灯,风鸣正和一个师弟合力关上大门,猛地眼前一闪,就见白日已然离去的队伍又浩浩荡荡出现在门外。
莫闵千上前微微行礼,“风鸣道长,我等有要事求见上仙,还请道长帮忙代为通传!”
风鸣面带不豫,但仍回道:“师尊正在偏殿炼度亡魂,还请几位先行在客厢歇息,明早我再禀明师尊。”
“不知上仙炼度到几时?”没等急性子的东宫狸发急,云衍先开了口,“我们可以等。”
“你这妖魔好生放肆!”风鸣旁边的师弟不满道,“师尊炼度劳心劳力,难道不需要休息吗!”
东宫狸瞥了他一眼,却是向着风鸣道:“你这师弟好不懂规矩!上仙是要休息还是要见我们,难道是由他一个弟子决定的吗?”
风鸣无奈地叹了口气:“风鸣会待炼度后禀明师尊,具体需由师尊示下,还请几位移步客厢稍候。”
边说边侧身让出一条路来。莫闵千道过谢,领着大家进门。云衍掠过风鸣身旁时又补了一句:“还请道长务必说明,我们为的,乃是白日未尽之事。”
到了客厢,休息的休息,打坐的打坐,似东宫狸这般百无聊赖的,便将房门开了又关,不停张望风鸣有没有来。眼巴巴候到亥时将尽,才终于看到风鸣快步朝客厢走来。
七问和小仙北北已然入睡,众人没忍心叫醒,留下他们在房内休息,而后随风鸣行至侧殿。到得偏殿,见镇元大仙自蒲团上起身,有些虚弱地摆了摆手,让风鸣先去歇息。
就在风鸣掩上门离开的一瞬,殿内之人都骤然变了脸色。
镇元大仙带着怒意一一扫视过众人:“几位可是要出尔反尔?”
云衍笑道:“上仙误会了,白天我们的确是已决心作罢。可谁料,下山后竟另有奇遇,偶然得知了一些事情——譬如,这隐山原来不叫隐山,而叫孤山。”
“再譬如,”眼见其他人没有开口的意思,云衍只得继续往下说,“所谓的隐山邪祟,乃是个魔煞痋婴,还和上仙关系匪浅……”
“够了!”镇元大仙叹了口气,明白这些人都已经得知了真相,多说无益。“既然你们都知道了,何故结伴再登门?”
云衍也不再绕弯子,“我们想知道,魔煞如今到底被镇压在哪里。”接着又解释,自己之所以如此执着,是因为同样身为魔,他可以感应到魔煞的痛苦。
“当然,我所感应到的,比之魔煞实际承受的,或许不及十一。所以,我既想知道它究竟在遭受些什么,也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导致它如今要遭受这些。”
镇元大仙颓然垂首,几番思忖,终于下定决心般,踱步到蒲团前方的石台边。石台上摆放着的,乃是诸多信众们供奉的往生牌位。镇元大仙指着最后一排正中的一方无字牌位:“镇压之处有结界所护,这方牌位,便是结界的入口。”
莫闵千隐约明白过来:“这牌位,是上仙为人世妻儿立的?”
无崖子恍然大悟,“那所谓的做法炼度,其实也不单是为了信众?”
镇元大仙不置可否,一掸拂尘抻开袖子,使了个袖里乾坤将众人笼进袖中,而后化作一道光,循着无字牌位飞入结界。
再展开袖子时,众人都争先恐后往外出,抢得急了,顿时乱作一团。
“哎呀,谁踩着我衣摆了……”
“道长你那拂尘拿开些,全怼我脸上了……”
“都别动!我头发卡住了,等我先解开!”
镇元大仙无奈,只好用力一甩袖,将众人全数甩落在地。得以重见光明,几人都长出一口气。解了头发,掸开拂尘,各自分开站定后,东宫狸先不满地叫起来:“你这上仙也是个拎不清的!不招呼一声就顾自施法,若非我们知道你没有恶意,早闹起来了!”
莫闵千拽了拽她的袖子,东宫狸侧身想拂开,却突然猛地定住。因为她看到了魔煞痋婴的真身,并且和其他人一样,被眼前所见惊得不能动弹。
女尸腹裹痋婴,似圆球隆起。腹部向上直到头顶,向下直到脚掌皆望地面垂吊而下,四肢则分别被玄铁链牢牢锁住。姿态诡异又可怖,直看得众人汗毛直立。
镇元大仙叹道:“这便是你们口中的魔煞痋婴,绕是被九天玄铁链锁住,依然压不住它的怨气,最后不得不移山来镇。这还不够,天庭又七日一次,教飞剑穿腹百回。到如今不知几多时日,才终于镇住了它……”
莫闵千听得不忍:“既已移山来镇,何必还要每七日教飞剑穿腹?”
镇元大仙苦笑,“表面是为惩罚魔煞,实际是想惩罚我罢……”
东宫狸一惊:“天庭知道你和魔煞之间的关联?”
镇元大仙点头,又道,“虽我每日施法炼度,但此物邪念太重,无法入六道轮回。又因飞剑穿腹疼痛难忍,常哀鸣嘶吼,不得以设结界封印之。”
“有时我甚至在想,”镇元大仙面露痛苦之色,“与其让它这么无止境地受苦,倒不如一开始便形销神灭来得痛快……可惜天规所制,我如今再没有给它个痛快的机会了……”
云衍闻言,冷笑道,“魔煞还是那个魔煞,未被镇压前,三界六道皆可得而诛之,可一旦被天庭镇压了,反倒谁都不能动它,真有意思!”
莫闵千却觉得可以理解。“这就好比,你家中囚了一只野兽,野兽被囚之前人人皆可猎杀。可被囚之后,若有人无端闯入你家杀了它,你定会勃然大怒。无关野兽,只因有人侵犯了你的领土。”
“这么说来,”云衍抱臂闲闲环视众人,先是望向镇元大仙——“在职天官,不能反抗天庭。”接着指向东宫狸——“一心修道成仙,不能自断后路。”继而扫过莫闵千和无崖子——“肉体凡胎,没有对抗天庭的能力。”
最后作结:“那便只能我来动手了……反正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也已经是六道不容,三界得而诛之的魔了……”
“万万不可!”
率先出声制止的是镇元大仙。他低头斟酌一番,终于坦承自己其实对大家有所隐瞒。原来,他妻子的亡魂未及重入六道轮回便被魔煞吞食,后又一起吸食了大量冤魂戾气,早已融为一体,无法分离。若强行诛杀,会令妻子魂飞魄散,再不能轮回投胎。
东宫狸有些疑惑地看着镇元大仙:“你一届上仙,法术甚高,难道竟没个剥离魂魄的法子?”
镇元大仙颓然垂首:“人皆有三魂七魄,身死之时七魄先散,三魂归天自入六道轮回。可我妻子的三魂却散落在魔煞吸食的冤魂怨气中,早已无法区分……”
东宫狸听了,略作沉思,突然转过头来问无崖子:“道长,寻常人类之事,你应该比我们更为了解。对于这种三魂散落的情况,你们天师一族,可有什么找回的法子?”
无崖子缓缓道,“确实有针对魂魄丢失使其归位的法子,但和眼下情况并不相同,不知能否通用。”
“什么法子?”镇元大仙瞥见一线希望,断不能轻易放弃。
无崖子道:“对于凡人魂魄丢失,我们醒龙一脉用的乃是归位咒。以此人贴身之物作引,于魂魄丢失之地开设法坛。再另备一方符令,写上此人姓名、属地及生辰八字,而后燃符起咒,用贴身之物引渡魂魄归位。”
说完又不无担忧:“不过这是针对凡人的法子,且只适用于部分魂魄缺失的情况,对魔煞恐怕……”
“无妨……”镇元大仙打断他,“事到如今,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试它一试!”
瞧镇元大仙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无崖子也不忍再劝阻,只是道:“若上仙决心要试,老道自会相助,还请先借予老道一件夫人贴身的信物。”
镇元大仙于是从怀中摸出一只玉镯,不由眼泛泪光:“这是成亲时我送给她的,她一直戴到了最后……”
等众人合力搭好了法坛,无崖子摆好玉镯,又备下写好姓名属地和生辰八字的符令,正要开坛做法,又突然收了势。
“怎么,可是哪里有所遗漏?”镇元大仙神色立时紧张起来。
无崖子摇头又点头:“法坛和所需之物并无缺失,只是,老道突然想到,此间会法术者众多,又以我法力最低,或许不该由我来施法……”
云衍点头:“说得在理!本就是个不确定的法子,是该换个更确定的人来施法!”
于是众人都望向镇元大仙。
镇元大仙忙不迭道,“是该如此!”
依着无崖子的指示燃符后,镇元大仙喃喃催动现学的归位咒。众人只见法坛上泛起道道金光,向着那女尸腹部的魔煞所在源源不断涌入。那魔煞发出阵阵哀鸣嘶吼,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微弱的蓝光从魔煞体内缓缓飘出,直向着施过法的玉镯飘去。
无崖子放下心来:“成了,三魂已归一!”
约莫再过了一炷香,又一道微光飘入玉镯。镇元大仙额上已沁出汗来,似乎有些体力不支。无崖子见状,作势要跳上法坛相助,甫一动身,就见两道身影飞快地掠了上去。
一身浅绿装束的无疑是东宫狸,另一个则是缁衣蓝袍的云衍。
无崖子止住脚步,没忍住侧身对莫闵千感叹:“还得是这些年轻后生啊……”
有了东宫狸和云衍的法术加持,不到一盏茶功夫,最后一道微光也终于飘了出来。
已是筋疲力尽的镇元大仙摩挲着妻子三魂所在的玉镯,泫然泣道:“夫人终于可以重入轮回了……此生是我负你,来世惟愿你得遇良人,安乐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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