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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丑(云、盈)
盈盈晨起梳妆,玉瑾对镜画眉。
天十六出了名的好色,昨日在品鉴堂,竟当着所有杀手的面调戏她,被恶霸盯上,得想法子自救才行。
不能每次都靠运气,等他人仗义出手。
但凡一次落入魔掌,便是堕入无底深渊,此生再不清白了。
盈盈捡起桌上的眉笔,往自己雪莹透亮的脸颊戳黑点。
“你在做什么?”玉瑾端详着盈盈如同芝麻大饼的脸,极为不解。
“我在扮丑。你看我这副尊容,能吓到天十六吗?”盈盈兴奋地照了照镜子,极满意自己的大作。
“你对自己下手也太狠了吧!”玉瑾感慨,递给盈盈面纱,“不过天十六看见一定会做噩梦的!”
在争奇斗艳的荣王府,没有比当一个丑女更安全了!
丑女无敌!
盈盈兴冲冲地戴上了面纱,彷佛她已经不是她,她无所畏惧。
盈盈到了膳房,墨屏、翠竹、绣球三人罕见同坐,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绣球表情最为丰富,动作夸张,张牙舞爪,绘声绘色地数落着天十四的各种不是。自从天十四得罪了膳房众女之后,他的昔日恶行也被扒了出来,桩桩件件,罄竹难书。多半说他恣意妄为、恃强凌弱、自傲兀立,一意孤行。
盈盈听到此处,认为自己太有发言权了。有昨天亲眼所见的大场面为证,一定是个精彩的故事。她想加入她们,一同声讨天十四。
可她一走过去,三人却都不再聊了。
翠竹拉了拉绣球的衣袖,替她拨正头上的流苏坠子,又聊起首饰来。
墨屏翻了一个白眼,摇着香扇走开了。
盈盈尴尬地杵在原地,又悻悻地坐回了位子。
身后传来小声议论,“就她不用送膳。”
她被孤立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所有的丫鬟都要送膳,尤其是给天十四送膳,只有她不同,不排挤她排挤谁呢?只要她在膳房这个圈子里,她和众女待遇不同,她就没办法真正的融入。
春雪来了,站到堂前,通常这个架势是有话要讲。
但见春雪的目光射向坐在末尾角落里的水仙,“水仙。”
是点名。
众女的心脏提到嗓子眼,是喜事还是坏事?
“柴大人特意向我交代,他的饭菜,以后不许你送。按照规矩,被房主投诉,罚一个月例银。你自去找马总管领罚吧!”
哗……
众女嗡嗡私语。几个杏黄衣小声感叹,许多年没有过‘因房主投诉而罚例银’这种事了!以至于膳房众女一度认为这条规定只是摆设。
罚例银事小,丢脸事大。
膳房众女个个自诩美貌,柴玉笙不但不让送饭,还特意令春雪在膳房里公开,谁也不曾受过房主的这等嫌弃!
水仙直挺挺地站起身,道了声‘是’,坐回了位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从兰溪大闹膳房以后,众女对柴玉笙避之不及。尤其是采莲,巴不得赶紧找人接手这只烫手山芋。
采莲虽知柴玉笙口味,但配菜并不仔细,偶有放进不合适的菜,柴玉笙并未较真。兰溪一闹,柴玉笙竟然破天荒地进了膳房,足以给她敲响警钟。
柴玉笙不是不知道,只是她运气好,从来没被计较过。
得赶紧把这顶雷的活儿扔出去!
采莲询了一圈,直到最后问到了水仙,好说歹说,水仙才勉强答应。
才过了几日,雷就爆炸了。
采莲暗暗庆幸,出糗的不是她。但她心里明白,就算这活儿换作她做,结果也好不到哪去。
喜吃酸辣重口的房主极多,膳房依着大多数房主的口味烧菜,有时根本配不齐柴玉笙的四个菜。
总不能单独给柴玉笙做饭吧!
水仙大抵是触了柴玉笙的眉头,才倒了霉。采莲如是猜测。
墨屏正巧坐在水仙旁边,小声问她缘由。却被水仙一句‘关你什么事,问什么问!’怼了回去。
水仙的蓄意遮掩欲盖弥彰,众人更确信是她和柴玉笙发生了什么才会被针对。
盈盈回盘了一遍水仙过往种种,那日采莲问了一圈,只有水仙最终答应了。以水仙不拐弯的性格,她若是不愿意,谁能强迫她?只有她自己想去。
更何况,水仙不是笨蛋。
那日春雪说天十六要她去送饭,在春雪的眼皮底下,水仙给她备好食盒。平素可不见她这么‘帮衬’过谁。水仙在上级面前如此懂得表现,怎么会不懂如何伺候柴玉笙呢?
水仙和柴玉笙之间也许发生了‘不可告人’的事吧。
盈盈不再细想,因她已经理清她认为重要的因果逻辑,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当事人清楚。
再想无益。
“梅香。”
盈盈一个激灵,她也被点名了。
众女幸灾乐祸地向盈盈投来目光。
“你既无事,去打扫书斋吧。”
春雪话音一落,盈盈的小心脏放回了肚子里,众女眼睛释放的活彩又暗了下去。
打扫书斋,是洒扫里最轻松的工作。
时曜寒真是一棵大树,为梅香遮风挡雨啊!
众女各有情绪,埋头干活。
书斋位于鸿泰院的北侧,距离房主和管事的住所极远,加之王府内无人看书,久而久之,便荒弃了。
所以书斋是否干净,无人检查。既然无人检查,便可应付了事。于是乎,打扫书斋成了府里公认的最轻松的工作。
盈盈独自拎着水桶和拖布,往书斋走去。
一路上,鸟语花香,绿意满目。盈盈的情绪不似在膳房里那般紧张,步子也轻快了些。
眼看书斋就在前方,忽而,一只大手在她后背一拍。
“小美人,我们又见面了!”贱兮兮的粗哑嗓音从身后传来。
除了天十六,还能有谁?
盈盈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拔腿就跑,边跑边大喊救命。
书斋周围灌木幽深、树丛林立,哪有半个人影?
天十六已经将她逼到墙角。
“我倒要看看,时曜寒看上的丫鬟,到底有多漂亮!”天十六狞笑着,大手一拉。
只见一张巴掌大的脸,皮肤虽白,却满脸麻子,活像一张芝麻大饼。
“诶呀!”天十六嫌弃地后退了一步,怪叫道:“你怎么这么丑啊!”
也许天十六的嗓门实在太大,他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倏忽闪现,只听‘嘭’得一声,来者推出一掌,天十六被击飞数米。
天十六捂着胸口,一脸不可置信,“天十四,你、你……”
来者正是天十四。
天十四站在盈盈身前,恰好将盈盈笼罩于他的颀长身影之下。
天十六‘你’了半天却不敢骂,忿忿地抛下一句,“丑八怪留给你好了!”溜之大吉。
紧张情绪终于得以舒缓,绝望的泪水划过脸颊。
天十六在此出现,是巧合吗?
绝不是。
是春雪的计谋。
春雪明知她是时曜寒的人,却和天十六狼狈为奸,故意调她来书斋,给天十六创造机会。
一眼看穿的密谋,可她偏偏没有任何证据,即便有,没人替她出头。
柴玉笙绞杀铃兰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园中管事只维护房主的利益,不会有人为她做主。
绝望之余,盈盈双膝跪地,向眼前的救命恩人谢恩。
“多谢房主救命之恩。”盈盈磕了一个头。
天十四的黑皮靴磨损发灰,鞋底沾了一圈干固的污泥。眼前的一只皮靴向后一步,天十四单膝跪了下来。
满是泪水的双眼穿过面具,对上藏在暗处的眼睛。他的眼睛如沧溟瀚海,深邃不见底。
盈盈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但他的姿势真的很奇怪。
忽而,他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
盈盈的眼睛闪过一丝错愕,条件反射地躲避。
可是,粗粝的手掌仍旧抚了上来,粗糙坚硬的指肚沿着她柔软的眼窝,擦去她的泪水。
盈盈吓傻了。
从没有男人抚摸她的脸。这种行为在士族观念里简直如同男奸女淫,已是过分出格。另外,这个男人是天十四。
“跟我回去。”
什、什么?
盈盈的身体轻飘飘的抬高,脚尖离开地面。
如虬根般粗壮结实的手臂搂住她的后肩,勾起她的双腿。
天十四打横抱起了她。
她正要反驳,天十四又用他不容置喙地语气冷冰冰地对她说:“你的脚扭了。”
脚、脚扭了?
她这才感觉方才被石阶绊倒的脚踝隐隐作痛。
可、可是,也不用抱的吧?她可以走,也可以单腿跳,或者拄一根树枝。
“不、不用劳烦房主,我、我可以、”‘自己走’三个字还未说出口,两条遒劲有力的手臂颠了她一下。
剧烈的颠簸震断了她的话,打乱了她的思绪。
她倾斜的身体倚靠在他的腰腹之上,她的脸贴着他的肩胛和胸膛,她甚至能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心中难以承受两具身体的紧密无间,但她微弱的力量根本无法挣脱。
太尴尬了。
千万别被认出来。
她摸到自己的腰牌,紧紧握住‘梅香’二字。
未到饭点,天庐道上寂静无人。
似乎绕了远路,她摇摇晃晃地经过天字第三号的门前。
时曜寒的篱笆小院,静静地伫立在一侧,木门紧锁。
曜寒……
盈盈难过地撇了撇小嘴,忽而又被无法抵抗的手臂力量颠了一下。
她的身体落回紧箍的手臂,“嘭”得一声响,天十四踢开了他的木门。
她就这样被天十四横抱着,经过天三的门前,进了他的屋子。
黑黢黢空荡荡的房间,仅床边的窗户透进一抹阳光。她被放在木床上,天十四一言不发,捡起地上的铁盆,去院子里打水。
转轴吱吱作响,水井里的木桶被拎了上来,“哗”得一声,木桶里的水一半倒进铁盆里,一半倒在淤泥里。
难怪他的院子好多泥巴。
这院子里,除了满院的荒草在毒日的灼烤下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再无一物。被踢开的木门随风晃来晃去,像年迈羸弱的守家老翁。四面围墙,虽能依稀辨认曾刷过白漆,而今已灰黑发霉,墙皮脱落、碎石成堆,似与这院子的主人一同经历了多年的沧桑。
天十四端着铁盆进屋,拿起架子上唯一一条汗巾放进水里浸湿。
房间里一张缺角的圆桌,一把变形的椅子,一个掉漆的盆架,一只发黄的橱子,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
床上一条洗得发白的棉布褥子,一只粗麻布枕头,一条旧棉被,积了灰的棉纱床幔挂在床头两侧。
这人过得什么日子呀……
她好想出去,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
盈盈强作镇定,坐姿依旧端庄。她深喘了几口气,试图稳住自己的情绪,却不料吸进一鼻子灰,呛得咳了几声。
天十四伸手摸到耳后,卡扣一拨,摘掉了面具。
!!!
盈盈抖了三抖。
她想起膳房众女描述天十四‘绿豆眼’、‘鹰嘴鼻’、‘血盆大口’……
艰难地干咽了一下嗓子。
老天保佑,可千万别吓到我。
盈盈在心中默默念佛。
天十四拿着拧干的毛巾走了过来,窗户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小麦色的皮肤如黄铜般发亮。
那是一具极刚劲的脸,五官线条刚硬鲜明,算不上俊美,但绝不是丫鬟们口中的那般丑陋。他的年龄应该不大,约莫着只有二十出头,然而眼底的冷漠却与年龄极不匹配。
他没那么丑,甚至还有点好看。
他真的是天十四吗?
盈盈的目光移到他的腰牌。
金笔大字‘天字第十四号’没错。
这块牌子任谁也抢不走。
“擦脸。”天十四递过汗巾。
一股浓烈的汗液味直冲盈盈的天灵盖,盈盈强忍住呼吸,草率地抹了两下,还给了天十四。可放松警惕后,脸颊上残存的雄性气味仍然顽固地钻进了盈盈的鼻腔。
好想回去洗脸。
盈盈心中呐喊。
岿然如山的雄厚身躯下移,天十四半蹲在她的面前。
他和她,距离不过一尺。
他、他要做什么?
怪异的暧昧让盈盈极为不适。
他看上去不是坏人,但他没有距离感。
盈盈眼神闪烁,脑海中混乱的思绪汇成一条出路。
尽快离开这里吧。
就在她寻找理由离开时,天十四伸出一手,锁住她的后脖,另一手拿着汗巾,对着她的脸颊生硬地抹了一下。
好疼。
盈盈秀眉微蹙,眼睛微眯。
“我自己来就好。”盈盈抗拒。
“我来。”天十四继续为她擦脸,一下又一下,生硬又固执。
“好了。”
天十四终于放过了她。
趁着天十四转身投洗汗巾,盈盈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试图减轻脸上的痛感。
天十四拖过椅子,坐在她面前,手里多了一个瓶子。
在天十四这里,盈盈只有承受的份儿。
她的脚被抬起,放在他的腿上,她的鞋袜被脱掉,露出一只雪白莹润的小嫩足。
盈盈强行把深闺礼教的一套收起来,内心默默安慰自己。
只是正骨、只是正骨。
她闭上眼睛,索性不看了。
冰冰凉凉的膏脂敷在她的脚踝,一手握着她的足弓,另一手抚触她的脚踝和跟腱,似是在找病症所在。粗粝的掌心反复揉搓着她细滑的脚面,仿佛过了很久,以至于盈盈心里的那丝怪异感再次袭来。
他到底是正骨、还是……
忽而,脚踝处的手紧紧一握,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发生。
“好了。”天十四站起身,去洗手了。
盈盈羞赧不已,她错怪了他。
她麻利地穿上鞋袜,理了理衣裙,站起身向天十四告辞。
天十四并没有回头,只淡淡地回了一个“嗯”。
直到盈盈从天十四房里走出来,才长舒了一口气。
啊……活着!
方才同杀人不眨眼的大瘟神共处半个时辰之久,可把她紧张坏了。
尽管盈盈的心里感激天十四,但她再也不想靠近他。
敬而远之、敬而远之。
天十四的房门仍然敞开着,随风摇摇晃晃。直到院外的那道浅绿身影消失不见,天十四才回过头,默默地戴上了面具。
午后,盈盈没回膳房。
她细想着上午发生的种种,心里不是滋味。
以后在膳房里可得更加小心谨慎,连春雪都出阴招害她,更别说其他人。
天十四。
盈盈难堪地捂住脸颊。
他对她又抱又摸的,虽然事出有因,可她的心里还是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他会不会……会不会对自己有意思?
盈盈双眼陡然睁大,被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吓到。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盈盈不停地摇头。
“你傻啦!”玉瑾抱着一袋瓜子进屋,正巧撞见梅香失心疯似的摇头。
盈盈一见玉瑾,如见恩师,睁着灵动的大眼睛,一副求知似渴的模样凑了过来,“那个、那个天十四,他、有没有跟丫鬟好过?”
以八卦开题,最为稳妥。
“没有。”玉瑾两个字结束了话题。
盈盈失望地坐回了床边。
一退一进,玉瑾眼珠一转,凑近问道:“你对他有想法?”
“没有。”盈盈两个字再次结束了话题。
盈盈嘟着小嘴,侧躺在床上,想起时曜寒,不免心中酸涩。
曜寒万一知道了,会介意吧……
盈盈懊恼不已,暗暗发誓——
以后得躲开天十四,避免再发生今天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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