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宁

　　与新一日晨光一并降临的，还有坊间甚嚣尘上的惊闻——大凉的清和县主谢瑜，其真实身份为北祈故去的辅国大将军，李征之长孙女，李若鱼。其弟，正是与她同为国子监监生的李亭渊。
　　北祈皇室外亲，竟摇身一变成了南境县主，实在骇人听闻，沸沸扬扬传遍了整个京城。

　　国子监内，众监生遍寻谢瑜和李亭渊不见，更加信以为真。

　　昭明卫虽可以控制住流言传播，但此事非同小可，若骤然偃旗息鼓，岂不更显怪异。顾念及此，姜澈策马疾驰，赶至国子监，又辗转至县主府。

　　府门前，已然围了不少百姓，议论纷纷。
　　姜澈绕至后门，终于进了府。

　　他先将传闻复述给谢瑜和李亭渊，又问：“老大，昨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李亭渊将昨夜经过详细地讲与他，还未待姜澈再开口，温久的声音便从门口传来。

　　“这是怎么了，外面为何如此吵闹？”

　　姜澈望见二人身影，有些惊讶。

　　“他们昨夜也在。”谢瑜解释道。

　　五人围坐在屋内，将事情前前后后仔细回忆了一番，发现了问题所在。

　　“国子监内必有他们的内应，”梅时雨语气笃定，“那人定是将四哥视作寒门子弟，才会下手，如此看来，那人似乎对国子监了解不深。”
　　温久颔首：“老大和四哥虽然离开过国子监一段时日，但监内老人怎会察觉不到关系亲疏，国子祭酒，司业，还有监生，当是更为熟悉。”
　　“的确，我虽未显露与阿渊的姐弟关系，但难以避免交往密切，监生们大都知晓我二人交好。”谢瑜肯定道。

　　“四哥逃脱，那些人为了报复，便放出流言，真是手段卑劣。”姜澈气愤不已。

　　李亭渊偷偷望向谢瑜，眸光中透着辨不清的情绪，那些人既能查到这些，必不是寻常略卖人口的歹人，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谢瑜眨眼示意，坦然一笑。

　　“抱歉诸位，我确实不是谢瑜，”她幽幽开口，“传闻不假，我是北祈陇右李氏长女，李若鱼。”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

　　李亭渊倒吸一口凉气，起身走到谢瑜身侧，他万万没想到，阿姐竟这般云淡风轻的将身世说出口。

　　“不管你是谢瑜，还是李若鱼，不管你是何身份，你都是我们昭明卫的老大。”
　　温久最先开口，笃定道。

　　梅时雨眉头微蹙，随后开口：“眼下无论如何，你们的身份都会引起轩然大波，此局，还要看小姨如何解了。”

　　“老大、四弟是北祈将门之后，阿芷是孤山派传人，”姜澈眸光流转，啧啧称赞，“还有这二位，一个是大凉世子，一个是圣人爱徒，再加上阿雪这个大理寺录事，整个昭明卫，就数我是个平平无奇的白丁！”
　　他这一番话，巧妙地化解了屋内凝重的气氛，众人都相继展颜。

　　“三哥可别妄自菲薄，”温久神情认真，“寻常人可做不出你这机关精巧。”
　　姜澈勾了勾唇：“小久此话甚慰我心。”

　　“我这便入宫，禀报小姨，”梅时雨言归正传，“三哥，此案由大理寺负责，怕是很快就会有大理寺之人前来，还需你想办法知会小七，也好有个应对。”
　　姜澈颔首 ：“好，我先行一步。”

　　梅时雨转而望向温久 ：“小久，你……”
　　“老规矩。”温久莞尔，走到他身侧。

　　临行前，谢瑜和李亭渊将华灯令交与梅时雨。
　　他本不愿，却也明了，此间身份更怕暴露，只好接过令牌。

　　“老大，四哥，你们放心，我暂且保管，必完璧归赵。”

　　* * *

　　众臣于宣政殿内依次进言，皆对传闻持质疑之态，恳请圣人彻查清和县主的身份，若真为北祈皇室外亲，当褫夺封号，将其姐弟二人逐出南境。
　　女帝不置可否，结束了这喧嚣的早朝。

　　下了朝，丞相顾怀川不请自来，至紫宸殿内拜见圣人。

　　“顾相也要同他们般，劝孤将人逐出南境吗？”

　　顾怀川听她语气平静，便知她不是真的动了怒。

　　“老臣不敢，”他缓缓开口，“但臣既身为大凉丞相，便不得不斗胆一问，清和县主的身份，圣人是否早已知晓？”

　　谢杳笑着点了点头，她本也不欲隐瞒。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顾怀川喃喃感叹，“圣人任人唯贤，不论出处，此乃大善之举。”
　　他话锋一转：“臣告退。”

　　谢杳莞尔，吩咐棠梨：“替孤去送一送丞相大人。”

　　少顷，梅时雨和温久快步进殿。
　　谢杳望见来人，不等他们开口，就猜到了来意。

　　“你二人也是为清和县主而来？”
　　梅时雨摇头：“时雨相信，此事小姨自有定夺，无需我们多言，此番前来，是想向小姨禀报国子监监生失踪一事。”
　　谢杳扬唇：“此事，大理寺少卿前日便已向孤禀明。”
　　“昨夜，那伙歹人又出现在国子监，掳走了一批监生，幸而四哥侥幸逃脱，”梅时雨轻叹，“可惜，我们还是未能找到其藏身之处。”
　　“不怪你们，”谢杳正色道，“此般手笔，绝非寻常东夷细作行径，应是东夷左相亲自出马，她确实不好对付。”

　　“青木落樱？”温久喃喃道。
　　“不错。”

　　梅时雨恍然：“他们想借此转移视线，嫁祸北祈。”

　　谢杳颔首：“国子监一案，昭明卫不急着出手，大理寺少卿有一计，孤觉得甚妙，你们暗中配合即可。”

　　温久再三犹豫，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你打算……如何处置老大？”
　　“她和小四是昭明卫的一员，这一点，从无更改，”谢杳话锋一转，“孤身为大凉帝皇，也要给众臣和百姓一个交代。”
　　她语气一沉：“此后，我大凉再无清和县主谢瑜，惟有昭明卫左使，李若鱼。”

　　温久心中欢喜，日后，老大终于能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在南境生活了。

　　* * *

　　大理寺众人赶到县主府时，县主府的大门敞开着，似是对他们的到来早有预料。

　　沈霁白和姜雪一前一后，走进府内。

　　“在下大理寺少卿，奉诏前来，彻查国子监监生失踪一案，县主，李郎君，请吧。”

　　大理寺堂内，沈霁白屏退余众，只留下姜雪和忍冬在旁。

　　“不知我该叫二位，县主，李郎君，还是，李大小姐，李二公子？”他直截了当。
　　谢瑜坦然以对：“我确非谢瑜，而是北祈陇右李氏长女，李若鱼。”
　　沈霁白将目光移向李亭渊，还未相问，便听见她继续说道：“他是陇右李氏长子，也不是。”

　　“李大小姐，此话何意？”
　　“这是我陇右李氏密辛，就连北祈也鲜有人知，”她将往事娓娓道来，“那时祖父病危，家父、家母恐后继无人，被李氏旁支抢夺家业，便将城内路遇的孤儿假作亲子，代替那胎死腹中的孩子，成为李家长子，我的阿弟。”

　　沈霁白抬手，示意他们落座。
　　“我知你二人并非略卖监生的真凶，可你们身份特殊，还要委屈二位，暂居我大理寺中。”

　　谢瑜不免对他感到好奇：“沈少卿何以如此笃定？”
　　“昨日被抓走的人中，有李郎君吧？”沈霁白语气轻飘，“劳烦李郎君回忆回忆，自己是如何逃脱的，马车都行过了何处。”

　　李亭渊刮目相看，好一个大理寺少卿，未及弱冠，断案之能便已炉火纯青，圣人当真眼光独到。

　　“姜录事，你在此地陪着他二人。”
　　沈霁白眨了眨眼，姜雪会意走上前。

　　他压低声音：“记下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
　　姜雪轻轻点头：“是。”

　　“忍冬，随我一道去国子监。”
　　言罢，他快步走出堂外。

　　姜雪环顾四周，确认无异后，走到他们身侧。
　　“老大，四哥，你们没事吧？”
　　谢瑜笑着摇头，示意她安心。

　　“这大理寺少卿脾气可真是古怪，”李亭渊皱了皱眉，“小七，难为你了。”
　　姜雪忍俊不禁：“习惯了。”

　　沈霁白几番探查，发现了监生和李亭渊证词中的相通之处——歹人潜入国子监那夜，他们都闻到了异香，然后全都陷入昏迷之中。那伙歹人便如入无人之境般，将人背上马车，驶往城东。
　　能够藏匿如此多数目的人口之所，京城内并不多，城东更是屈指可数，他并不急于出手，其因有三：其一，那伙歹人大肆略卖人口，就像一头巨兽在填饱肚子，这一次，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其二，对方企图用陇右李氏姐弟的身份混淆视听，想必自认聪明，更不会急于停下动作；其三，国子监内必有内应，没了后顾之忧，才敢这般肆无忌惮。
　　眼下，就看他们谁更能沉得住气。

　　“忍冬，去唤姜录事进来。”
　　忍冬犹豫不决：“郎君，这可是……”
　　“无妨，这暗室内的东西，她动不了。”沈霁白笃定道。

　　姜雪跟在忍冬身后，默默记下周遭环境，没想到，大理寺内也别有洞天。
　　她腹诽：此处的暗室，与烟雨楼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啊。

　　“姜录事，未防走漏风声，此计我只对你一人言明，”沈霁白神情严肃，“你要将我所说的每一句话牢记于心，切记，不可告知任何人。”

　　他侃侃而谈，听得姜雪目瞪口呆。

　　“少卿，你确定要这么做？”
　　“对手实力强劲，不铤而走险，难破此局。”
　　沈霁白一字一顿：“赌一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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