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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庭院中的一隅,静静矗立着一颗异木棉,与禁林里密不透风的深绿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树干挺拔而又优雅,树冠像一把巨大的粉伞。
花朵是淡淡的粉,最浅处接近莹白,深处晕染着胭脂般的绯红,就像少女脸上含羞的红晕,不知是从何处起的微风,花瓣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
再往别处看去,小院坐北朝南,被一圈矮墙围得方方正正的,进门左手边是一小块菜田,迟璟喜欢吃芹菜和洋丝瓜,闻珺便给她种了不少,现下还没到丰收时节,只有几片叶子冒了出来。
正对院门的是三间正房,中间那间是堂屋,里面放了迟璟精心挑选的家具装饰,夏天推开屋门太阳就会洒进来,两侧是卧室,迟璟刚刚出来的那间便是主卧,她住的地方,另外一侧是闻珺住的卧室。
东厢房是书房,不过迟璟不常看书,所以放了好多与书不相关的小物件,譬如自己房间放不下的衣裳首饰,还有旁人送的礼物,窗台上放了两盆花草,一盆含羞草,一盆昙花。
她说闻珺不爱说话,也经不得挑逗,就像含羞草一样,看到这株草的第一眼就带了回来。
西厢房是厨房,门口堆着几块劈好的柴火,有一扇窗户面对院子里,傍晚坐在餐桌上用膳,推开窗户便能瞧见那天的月色,不过迟璟不喜欢做饭,所以她一般站在一旁看着闻珺做。
这是她的家。
迟璟的脚步在踏出院门那一刻停滞了半拍,似乎有一道天雷在她脑海中炸开,震得她说不出话,从脚边的菜园再到西厢房,她都熟悉不已。
她怎会想不起来呢?这院子里一点一滴的置物皆是她用心的摆放。
可她的家原本分明不在禁林里,迟璟是住在梅花巷最末尾的那一户人家,她有左邻右舍,屋子怎会在禁林里孤孤单单的伫立着。
她沉静许久的情绪在看到庭院之后再次掀起惊涛骇浪,为什么禁林深处会有一座自己曾经住过的屋子,为什么房子里的每一处都与从前的一样,为什么自己会从卧室里醒来?
“怎么了早禾,是不舒服吗?”许子林扶着她,察觉到了迟璟的一丝丝反常,贴心问道。
迟璟在翻江倒海的回忆中被拉了出来,她猛地一抬头,看向脸色关切的许子林,摇了摇头道:“无碍……”
她下意识的看向其他两人,却与走在队伍面前的卫听玉的视线撞了个满怀,这三个人不是影魔,她现在也是清醒的,没有被梦魇,那么禁林里出现了一座她曾经的院子,就代表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待会出去了不要乱跑。”卫听玉皱着眉头,嘱咐着。
“我说过让你不要乱跑……”迟璟脑海里忽地响起了一声似曾相识的声音。
一瞬间,迟璟想起了。
这句话是她被影魔掳走后丢下,卫听玉跟上来时说的一句无厘头的话。
当时她还没听懂,现在……顿时,一股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从迟璟内心溢出。
因为卫听玉并没有跟丢,而是追了上来,可是他却将她锁在了这个院子里,是因为——卫听玉将自己错认为了影魔。
因为影魔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脑海中认识她的脸并且对她之前的住处了如指掌,还知道禁林里有一个仿造庭院的人,迟璟找不出第二个人。
闻珺,一个很久很久未曾提起过的名字,在迟璟脑海出现。
他走路时会下意识地与同行人统一步频,他不爱说话,总是沉默寡言,他知道陨落的魔尊的样貌,他还知道迟璟的家长什么样。
闻珺是她还是一个小魔修的时候,莫名其妙跟在她身后的鬼魂,开始他还魂体不稳,周身透明,再后来闻珺就彻底看起来像人一般。
他很乖,很听她的话,从来不会反驳迟璟,遇到危险也总是自己先上,很多时候迟璟自己都不明白闻珺这样听话的理由。
闻珺没有死,而是不知由何原因改头换面加入了太虚玄宗,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叫“卫听玉”,难怪他实力领先宗门众弟子一大截,因为他根本不是天之骄子,他是三界土皇帝迟璟的手下,是实力早已到化神期的鬼面修罗。
所以闻珺费劲心神在禁林里打造了一个她的家,并且将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影魔囚禁了起来,这是给她找了一个替身吗?迟璟有点乱。
总之现在她不会贸然与闻珺相认,当年她被四大门派围剿,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他如今投入太虚玄宗门下,也不知为何,虽然他以前很听话,但此人目前断然不可相信。
她看着闻珺,内心百感交集,从进入宗门到上一刻都还在与她水火不容的人,竟是自己的手下,迟璟一时竟不知用何态度面对他。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禁林里阴冷的空气灌入里肺腑,使迟璟的情绪冷静了一些,她没再吭声,沉默地、顺从地,在两人的搀扶下离开了这座庭院。
气氛安静了好一会儿,迟璟盯着走在不远处的闻珺,扭头打听道:“许师兄,卫师兄是何时加入的宗门?”
许子林被突入其来的提问问住了,他抬眼思考了好一会儿:“何时……好像是魔尊陨落那会儿吧?”
他向齐逢投去询问确定的眼神,齐逢也肯定地点点头:“没错,我记得那会儿欧阳师兄势头正盛,师兄一入宗门就直奔镇岳长老门下,往后不论是宗门大比还是考核亦或是任务,都完成得又完美又出色。”
“对!所以欧阳师兄与听玉师兄关系向来不太好……”许子林想了起来,接话补充道。
迟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他们即将走出禁林雾气最浓郁的区域时,周遭的空气似乎都稀薄了几分。
走在前方的闻珺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朝四周看去。
“怎么了师兄?是有什么危险吗?”许子林搀扶着迟璟迅速朝着他靠近,也时不时东张西望地看去。
“无事,有灵器落在方才那座庭院了,麻烦你们去帮我取一下。”闻珺道
“行,早禾不方便就由我与子林一起去取吧!我们俩在路上还有个照应,师兄您就站在这守着师妹吧!”齐逢想都没想一口应下,拉着许子林就往回走。
两人走后,闻珺这才垂下眼睛看向靠在树干旁虚弱不已的迟璟,趁着迟璟目光看向许子林的背影,他垂着的指尖忽地凝着白色灵光,指诀一掐便直点向迟璟眉心。
只有一道极细的光丝穿透空气,无声贴上她的额间。迟璟原本紧绷的身形骤然一僵,瞳孔猛地涣散,眼神失去了焦点。
少女肩头一沉,身体不受控地向后软倒,呼吸开始变得绵长平稳。
下一秒,闻珺脑袋上方的空间猛地一阵扭曲,像是被人为般撕开了一道裂口,顿时浓稠如墨的阴影从其间汹涌而出。
墨气迅速凝聚成型,眨眼间就幻化成了一副人型,闻珺的佩剑应声脱鞘而出,在淡蓝色剑芒的照耀下那墨气的脸显现了出来。
正是与迟璟生得一模一样、半柱香之前才与闻珺交手过的上古影魔。
它鸦羽般的长发遮着半张脸,露出来的眼尾泛着妖异的红,消失了九年的魔尊的脸此刻在影魔脸上再现了出来。
迟璟原来的脸面容深邃,唇色殷红,眉骨高耸没有柔缓的弧度,每一处轮廓都利落分明,冷白肌肤透着清冽光泽。
而被他抬头仰望着的影魔,此时此刻周身散发着滔天的怨气与恐怖至极的威压,那气息……赫然是迟璟全盛时期,属于大乘期魔尊的力量。
漆黑的魔气在它周身翻滚着,疯狂抽打着周围的空气,发出刺耳的尖鸣。
它猩红的双眼死死地锁定在闻珺的身上,眸子里积攒了无尽的仇恨与疯狂。
“闻!珺!”它发出的声音扭曲嘶哑,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力量,“九年前你就困本座于此!日日夜夜以禁咒折磨,让本座生不如死!本座好不容易等来你历劫的机会……我受过的痛苦,定要让你百倍偿还!”
“本座?”闻珺薄唇轻启,声音冷冽,语气里满是不屑,“你也配自称本座?”
“哈哈哈哈!”影魔发出癫狂大笑,笑声中充满怨毒,“闻珺你还想着迟璟?我告诉你你永远找不到了,她已经被九重天雷劈得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你如今只配像条狗一般,守着你那早已灰飞烟灭的主子的幻影!”
话音未落,影魔已然出手,双手凝聚出了幽黑的魔气直冲向站在地面的闻珺。
闻珺也不甘示弱,执佩剑踏空而起,剑势凌厉刚劲,巧妙地躲开了影魔的进攻,他手中长剑直挺,剑招却招招致命,皆奔着影魔要害而去,剑刃发出了划破空气的空响。
然而影魔只是挥挥衣袖,漫天魔气如狂风暴雨般砸向闻珺,他挥剑格挡,却撑了不到几息便被震飞,闻珺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陷入了绝对的下风。
闻珺再厉害此刻也只是化神后期的水平,而对面的影魔却是处在大乘期的实力,力量差距过于明显,若不是之前欧阳传奇在,闻珺也无法凭自己一己之力将影魔困在禁林里。
而刚刚他们两人口中的魔尊,此刻靠在树干上悠哉悠哉地欣赏着这场打斗。
闻珺的昏迷诀对她不起效果,因为他也与迟璟结了子母契,所以无法对迟璟造成任何伤害。
而他将许子林与齐逢两人支开就是为了防止影魔说漏嘴,从而导致他的身份暴露。
影魔是欧阳传奇请出来对付她的,他手上自有压制影魔的办法,闻珺打不过自己是理所应当的,所以迟璟猜测他一定是将上古秘术从欧阳传奇手上偷了出来,才能将影魔困在禁林里。
而影魔深受折磨,只能在禁林里搞出更大的动静才能将闻珺从太虚玄宗里引出来。
另外一边影魔发出尖锐的笑声,许是被关押了太久,它的性格早已不同迟璟,变得更加扭曲了起来,它攻势愈加密集,此时的闻珺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卫师兄!”
“这就是影魔吗?!”齐逢与许子林去而复返,刚巧撞上正在与影魔厮杀的闻珺,两人目眦欲裂,怒吼着冲上前去。
两人全力出手,试图为闻珺分担压力。但他们的攻击落在影魔周身的魔气上,如同石沉大海,不见踪影,根本无法造成实质伤害,反而被它随手挥出的气劲震得气血翻腾。
迟璟坐在原地,看着影魔嚣张的样子,最终还是决定站起来。
不能让闻珺死在这里。至少,在她弄清楚魔丹下落和所有真相之前,他还不能死。
就在他又一次被影魔的魔气击中,护体的灵光剧烈摇曳之时,眼看就要被影魔贯穿的千钧一发之际,迟璟动了。
她猛地将手中一直握着的、之前齐逢给她防身用的一枚低级符箓,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精准地射向了影魔魔气运转的一个极其细微的裂缝。
顿时,影魔周身的魔气骤然递减,气海开始瘀堵起来,短暂的使不出一丝魔气。
迟璟看它这副样子,扯出了一抹戏谑的微笑。
所有人都有破绽,包括拥有和她一样实力的影魔,但是迟璟没有破绽,永远也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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