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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庙3
一路说说笑笑,彼此倒也熟络了几分。
山路崎岖终有尽,一行人终于上了山。
打麦抱拳深施一礼:"萧小姐、萧侠士,今日之恩,打麦记在心里。日后若有差遣,只管到城外土龙坡寻我,刀山火海也绝不推辞!"
正值午时,日悬中天。
古寺雄踞峰顶,檐角如鹏鸟展翅,彩绘梁柱映着天光。朱漆山门大敞,往来香客如织,青烟缭绕间夹杂着木鱼声与絮絮低语。
萧懿安跨进庙门,向扫地僧人问了路,便前往普贤殿。
殿内轩阔敞亮,镂空窗格筛下细碎金斑,恍若撒了满地铜钱。
莲台高筑,丈六金身的普贤菩萨端坐其上,法相慈悲庄严,低垂的眼眸仿佛洞穿虚空,无声地俯瞰着脚下婆娑三千世界的芸芸众生。
萧懿安仰头立于座下,仰瞻法相。
"普贤菩萨,象征大行,主行愿之力,助人将心愿化作行动。"阿暮念着木牌小字,偏头轻问,"小姐,你心中有什么所求吗?"
萧懿安眼睛看向门口方向:"等人罢了。"
她佛学造诣不佳,对这尊菩萨无甚了解,若非打探到赵云珂每日正午必来此殿焚香,她才不会专门跑进来。
檀香还没散尽,赵云珂果然踏进殿门。
他看起来心事繁杂,眉心拧成川字,径直跪在莲花蒲团上,连佛像前的萧懿安都未察觉。
萧懿安猫腰挨过去,跪在隔壁蒲团,听见他低声念叨些什么。声音很小,她想听个清楚,干脆歪着身子凑近赵云珂。
赵云珂似有所察觉,猛然睁眼,就对上凑得很近萧懿安,吓得一屁股坐在蒲团上:"萧姑娘!"
萧懿安嘻嘻笑道:“好巧啊,赵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她嘴上说着好巧,心里却好累,为了追未来老公,居然要累死累活翻山越岭。
赵云珂终于回过神来,脸带愠色:“你方才听见什么?"
"啊,我听到赵公子说'喜欢'、'不能'几个字,"萧懿安故意拉长了调子,眨巴着眼睛装糊涂,“赵公子,你心悦谁?又为何不能?”
话说着,就见赵云珂脸上迅速泛起红晕。
他说话有些磕巴,极力否认:“没,没有谁,谁都不心悦,没有不能,什么都没有!”
萧懿安心想,萧从林与赵云珂之父赵征一直不对付,赵云珂肯定囿于父辈龃龉,故而素日对她面上冷淡,心底却悄然喜欢,纠结万分才来拜这普贤菩萨。
“放心啦,赵公子,你的心思,你心悦之人都知道哦。”
"胡言乱语!"赵云珂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站起来,动作太急,胳膊肘“哐当”一下撞在供桌的铜磬上,震得那磬嗡嗡直响,引得诵经和尚抬头。
赵云珂仓皇掠过门槛,离开了普贤殿。
萧懿安直乐:"红着脸逃跑的模样,可比冷着脸可爱多了。"
“赵公子,你等等我啊!”说着,就追出大殿,但出了门,环顾四周,熙熙攘攘的香客中,哪里还见他的踪影。
大殿廊外石阶前围满人,布幡子上墨迹淋漓写着"铁口直断"。
萧懿安瞅了一眼,来了兴致:“走,阿暮,咱们也去求一支玩玩!”
费力挤进人群,摸出十枚铜板叮当掷进功德箱,闭眼默念"顺利当赵云珂皇后",从乌木签筒里抽出一支竹片,一看——
"下下签!小姐,是下下签!"阿暮盯着竹片上殷红字迹叫道。
看到了看到了,是下下签。封建迷信果然要不得!
阿暮小声道:“小姐,您不会是求每天有吃不完的红枣糕吧?”
"……不是。"
她把竹签翻过来,瞥见签文刻着:"踏遍千山万水间,寻得非是命中缘。回首怜取眼前人,方知真意在心田。"
非是命中缘?
怎么可能?她可是赵云珂写在史书上的皇后,怎么会不是命中缘?!
"简直是危言耸听!"
萧懿安拍下二十文钱推到解签案上。
留着山羊胡的年轻沙弥扫过签文,捋着胡须,一脸高深地道:"此签乃示君,世间繁华,红尘纷扰,你或许已踏上漫漫长路,苦寻心中所愿。然须知,人生所遇,非皆命中注定之良缘。有时,最珍贵的并非远方之憧憬,而是眼前之人,身边之情。望君珍惜眼前人,莫让缘分随风散。须知,世间万事,皆有其定数,把握当下,珍惜眼前,方为人生之真谛。”
大师这一番玄之又玄、云山雾罩的言语,听得萧懿安额角隐隐作痛,只觉字字绕耳,嗡嗡作响,只好戳阿暮:“做个阅读理解,他到底想说什么?”
"大师是说您求的姻缘要黄……"
阿暮话没说完挨了个爆栗。
"胡说八道!"
萧懿安抽回竹签掷入筒中,拂袖便走。
"女施主且慢。"青须沙弥忽而开口,从案下黄杨木匣中取出一段艳红绸缎,递上前来,"出门左行百步,有一株千年梧桐,枝繁叶茂,荫蔽一方。若施主心有不甘,可买此红绸,写上名姓,系于高枝之上,正缘,亦可强求。"
萧懿安明显不信:“这是为何?”
沙弥微微一笑:"红绸若挂得上去,便是施主已改缘运;挂得越高,情缘越久。天意虽难违,人心却可争。"
红绸不便宜,足足一两银子,阿暮倒吸凉气:"这够买二十笼红枣糕!"
这边,萧懿安毫不犹豫地摸出碎银。
她倒不相信挂红绸真会见效,纯粹是想证明这副签文大错特错。
穿过青苔石径,果见虬枝盘空的古木,翠盖如云遮住半副天光。
枝头千条红绸垂落,墨字依稀,随风轻曳时,宛如万蝶振翅,沙沙絮语。
古树四周围着一圈半人高的木栅,栅外熙熙攘攘挤满了人。男子们或踮脚或跳跃,卯足了劲将手中红绸往高处抛;女子们则三三两两立在一旁,脸颊微红静等情郎。
垂荫处,一青衫公子攥着红绦仰天长叹。
萧懿安上前轻拍他肩头:"周公子,缘何愁眉不展?"
周奉轩回过身:“原来是萧小姐。”他摊开掌心,露出一条红绸,墨迹犹湿,赫然写着"奉轩静姝"四字,"说来惭愧,我已抛了三次,这绸子却次次落地。"
萧懿安问:"静姝二字,可是王家那位小姐?"
“正是。”
原来周奉轩的心仪之人竟然是王静姝,也难怪周奉轩之前想要退婚,如今又如此惆怅。
王家虽比不得国公府门第显赫,但王父曾任西南军中提督,亦是朝中重臣。周国公见二人情投意合,倒也乐得成全。可谁曾想,就在周家准备提亲之际,西南边境忽生变故,王父率领的精锐之师,竟败给了一支小小的游兵散勇,连先锋大将、王静姝的兄长也在此战中下落不明。
年前萧从林领兵出征,便是替王父收拾烂摊子。
战后论罪,王父因指挥不力被押解回京,锒铛入狱。王夫人走投无路,只得带着女儿投奔岳家。
周王两家的亲事就此黄了。
想来周奉轩心中郁结,今日非要挂上红绸,想向这天地证明,他与王静姝之情,当得起一句"天作之合"。
可惜他又试了几次,红绸不是抛得不够高,便是挂上去又被风吹落。周奉轩自幼习文,武功平平,不似那些身手矫健的江湖侠客,能以巧劲将红绸稳稳送上高枝。
萧懿安见他扔得吃力,于是道:“周公子,我有一计。”
她接过红绸系上石子,唤出萧起:"小起,露一手。"
萧起颔首,拈绸在手,腕间轻振,只听“嗖”的一声,红绸破空直上九重枝。而后钩住一根枝桠,如灵蛇般盘桓好几圈,在最高处猎猎招展。
"这下好了,哪怕狂风暴雨也吹不下来。"萧懿安道。
周奉轩怔怔望着高枝,半晌才回过神来,郑重作揖:"多谢相助。看来周某是该精修武艺了。"
见萧起身手如此了得,萧懿安眸光一亮,忙不迭捧出自己那条红绸,眼巴巴递过去:"再露一手?"
绸面墨迹未干,"云珂懿安"四字力透纸背。
萧起目光扫过那并排的名字,喉结微动。静立良久,直到萧懿安忍不住要催促时,才自喉间挤出一个低沉的:"嗯。"
萧懿安满脸期待地望着他。
"嗖——"红绸破空飞上枝头,却被新叶截住,飘飘然坠地。
“不妨事。”萧懿安屁颠屁颠跑过去,捡起来又递给萧起。
"嗖——"
第二次,红绸挂在极矮的枝桠上。
“不行不行,不长久的!”萧懿安取下来,又递给萧起。
"嗖——"
第三次,这一次红绸终于顺利缠上枝头,萧懿安刚想大赞萧起,谁知下一刻树枝太细,“啪嗒”一声生生断了!
眼见红绸又要落地,萧懿安急得快步上前想要接住,但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一个矮小干瘪的小老头接住了红绸,他翻过来,看着上面的字,居然怪笑了几声,而后手一翻飞,红绸如赤练腾空,稳稳缠住云端最高枝。
“老爷爷,您技术真不错!”萧懿安赞道。
然而小老头却没理会她,而是负手朝着萧起走去:“这位小兄弟,武艺不错,几次都计量得分毫不差。”
他捋一捋胡须,从袖中摸出块青铜令牌:“老夫古沧澜,你若肯磕三个响头,拜我为师……”
居然当着雇主的面挖人?
萧懿安刚想开口,就听萧起道:“我已有主,无意拜师。”
古沧澜这才去瞧萧懿安,而后摇摇头,仿佛极为嫌弃:"可惜可惜罗,空有武艺,却有眼无珠,守着个绣花枕头,将来保不准被绣花枕头给害死。"
萧懿安:???我是绣花枕头?
眨眼间古沧澜身形便如烟散。
周奉轩道:“此人古怪。”
萧懿安也如此认为,转了话题:“对了,奉轩兄,你今日上山是特此处挂绸?”
周奉轩颔首道:“我和静姝同来此处,求姻缘。”
“王姑娘在何处?”
“日头正盛,她在殿内休息。我们在普贤殿求了一支签,是为下下签,一师傅解签后,卖给我一根红绸,指引我来此处,说挂上去方得正缘。”
等等,下下签?卖红绸?这个流程怎么这么熟悉?
萧懿安急忙追问:“大师是不是跟你说什么‘皆非命中注定之良缘’、‘把握当下,珍惜眼前,’什么的?”
周奉轩面露诧异:"萧小姐如何知晓?"
萧懿安未答话,转身拦住一个路过的布衣少年:"这位兄台,敢问你的红绸花了多少银钱?"
少年挠挠头:"功德箱随喜五文即可。"
萧懿安又拦下个挎竹篮的妇人,得知人家只花三文,登时往普贤殿疾奔。
大门前空空如也,唯余功德箱上铜锁泛着冷光。哪里还见那位大师的身影?
周奉轩好不容易追上她:“怎么了?”
"我们都被骗了!这秃驴,全是套路!"萧懿安气得踹翻蒲团,“他与你说的那套说辞,同我的一样,那秃驴卖红绸,根本就是见人下菜碟!”
“什么?我这红绸买成二两银子……”
二两,比她还多?
萧懿安忽然觉得心里平衡了不少,她上下打量周奉轩,折扇、玉佩、锦靴……
嗯,果然比她穿得还冤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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