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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
去天池镇那天下午,天气并不好。
起先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后来便成了瓢泼大雨。
梧桐兼雨,打落一地残叶。
天池镇在这雨幕当中显得更萧条了。
路面是坑坑洼洼的,两边的建筑物是破旧残缺的,在一家店门紧闭的小卖部躲雨时,刘伯祝却十分怀念地说这里曾经是多么多么的热闹。
短短几年,沧海桑田,人去楼也空。
夏天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刘伯祝推着陈贵平慢慢地走在去天池高中的路上,宁与尘和曾夏就跟在他们后面,见四周无人,索性悄悄把手牵上了。
唯有水洼倒映着他们的影子。
快到天池中学旧址时,陈贵平突然转过头来,刘伯祝问他怎么了。
陈贵平只是摇摇头说好久没来学校了,倒有点紧张。
刘伯祝安慰他说没事的,他不就在这吗,然后对一直走在后面的小辈们说这就是他们上高中的地方了。
曾夏和宁与尘不知何时把手松开了,视线被这所学校吸引。
“看起来荒废好久了。”曾夏盯着眼前生锈的铁门不由得说道,“这上面还有锁呢,我们能进去吗?”
刘伯祝和陈贵平很默契地对视一眼:“走‘后门’应该可以进。”
说是后门,其实是早些年为了逃课的学生发现的秘密通道。
学校穷,当年修铁栅栏的时候缺钱,导致教学楼后面一直缺了一块,那地方树多,旁边又连着池塘,再加上当时流行讲鬼故事,平常经过那里的人少之又少。
学校就抱着侥幸心理放任那块缺着。
这地方也就成为了同学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平常下晚自习的时候,经常有人偷偷从这溜出去到镇上吃东西什么的。
从这里过时,又勾勒出了两人许多的回忆。
十七岁那年偷尝禁果,刘伯祝就是从这条小路跑出去买的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的味道,进到学校里,曾夏怕打扰到二位叙旧,随便找了个理由拉着宁与尘跑开了。
废弃的旧教学楼,阴沉沉的天气,曾夏在这样极端的氛围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本就是爱玩爱闹的年纪,曾夏此时充满了探索欲。
他带着宁与尘进了一间空教室,教室的墙皮都已脱落,绿色铁门关上时天花板还掉下来几块墙灰。
宁与尘伸手替曾夏拿掉了。
教室里的座椅七零八落,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字。
曾夏走近了瞧,“你、最、珍、贵。”他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这四个字。
“这是什么?”曾夏不解地问。
“一首很老的歌了。”
“你听过?”
“嗯,很经典的一首歌。”
这间教室容纳过一代又一代的人,曾夏透过这些岁月的痕迹,仿佛瞥见了昔日幻影。
这里也曾是无数人梦想的起点,他们也曾青春明媚,朝气蓬勃。
宁与尘和曾夏找了两个空座位坐下来。
“你说俩老头当年是不是也会在教室偷偷牵手?”
“或许吧。”宁与尘望着教室里交叠的影子,“但我们不用偷偷的。”
“你读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曾夏趴在桌子上问。
“没什么特别的。”宁与尘说。
曾夏想象了一下宁与尘穿校服的样子,心脏莫名跳得快了起来。
他直起身子,眼睛总是忍不住朝宁与尘那边看。
如果他上学的时候和宁与尘同桌,一定很难专心学习吧。
他应该还是会喜欢上宁与尘,说不定他们也会像那些早恋的情侣一样,在没人的地方牵手、拥抱甚至是接吻。
曾夏把思绪倒回到他的高中生活,很枯燥、很乏味,每天重复着一样的事情。
原来世界真的会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变得有趣起来。
“在想什么?”宁与尘捏了捏曾夏的耳垂,“耳朵红了。”
曾夏捂住自己的耳朵往后退了退:“在想如果可以和你一起上学就好了。”
“可是我高中的时候很坏。”
“啊?”曾夏一脸好奇地看向宁与尘,“有多坏?”
宁与尘从来没有对别人讲过他高中的事,那实在不是些好回忆。
此时看着曾夏,他也只是轻声说:“以后再告诉你,现在有别的事要做。”
“什么事?”曾夏疑惑地问。
下一秒,宁与尘温热的嘴唇贴了上来。
空气变得更潮湿了。
曾夏小心翼翼地换气,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个吻。
吻着吻着曾夏突然觉得不对劲起来。
他似乎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宁与尘也发觉了,两人都停下来,朝连着走廊的窗户看去。
那里空无一人。
“应该听错了吧,是风的声音。”
曾夏环顾四周。
……
从教室出来已是临近黄昏,宁与尘和曾夏是在花坛边找的俩老头的。
俩老头紧紧挨着坐在花坛边,看样子是在回忆往昔,时不时还能听到两人传来的笑声。
曾夏和宁与尘不想过去打扰他们,便坐在了圆形花坛的另一边。
曾夏还算半个文艺青年辞职,此情此景想到简媜那句—
“我们不要在这里,跟我回去十八岁,回到台大校园杜鹃花丛下,不要被命运找到。”
心中恻然。
他拉过宁与尘的手,用手指在上面一笔一画地写,我们躲起来好不好?
宁与尘感觉掌心痒痒的,认清了曾夏写的话后,反扣住他的手,在他的手背上回了一个字—好。
天将暗未暗的时候最浪漫。
离开学校的时候,天边正好飘着几缕金灿灿的晚霞,倒映着人的影子直至消失不见。
回家的路上,曾夏总感觉气氛有那么一丝微妙。
按理说,俩老头去了阔别已久的学校应该很高兴才是。
结果没想到,回程的路上俩人都很沉默。
刚才在学校花坛时他们还有说有笑,此时却仿佛各怀心事,曾夏猜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没想到造成这种场面的竟是因为自己。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把俩老头送回家的时候,陈贵平叫住他。
在俩老头家门前的树荫下,陈贵平用最平常不过的声音问他:“你和宁与尘真的只是邻居吗?”
曾夏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什么时候被发现的?是在教室还是在花坛边?
曾夏努力回忆了一下午的细节。
“今天下午有一场很大的雨,”
曾夏没理解到他的意思。
“水中会有倒影不是吗?”
“!”
曾夏突然想起快到天池中学旧址时,陈贵平反常的举止。
原来那时候就…
“本来我是不相信的,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太小了,但是刘伯祝告诉我,他在教室看到了你们在…”
曾夏呼吸都停滞了。
“接吻。”
仿佛给死刑犯下的最后通牒。
曾夏直接愣在原地了。
他什么话都还没说,但陈贵平却从他躲闪的眼神中看到了回答。
“你很喜欢他,对吗?”
“嗯。”曾夏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就行了。”
“啊?”曾夏有点没理解这个走向。
可陈贵平只是温柔地、慈祥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孩。
“是你先主动的吧。”
曾夏点头,没想到陈贵平这么直接。
这也能看出来?
“我早该看出你们的关系的,你知不知道,你看向他的时候的眼神,很亮,陷进去了一样。”
“这么明显吗?”曾夏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乱的。
陈贵平坐在轮椅上轻轻招手让曾夏弯下腰来。
他理了理曾夏的头发,说:“我也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一个人,那人说,我的眼睛里怎么只剩他了。”
曾夏听到这话笑了起来。
紧接着陈贵平语重心长了起来。
“我不会劝你们分开,哪怕我这一生都在为着‘同性恋’这三个字而痛苦。但是你要知道,路是自己走的,后果也只有自己接受。你还记得我之前问你的问题吗?我到底应不应该去找他。”
“应该!”曾夏还是坚持自己之前的想法。
陈贵平知道眼前的男孩很固执,大概也是愿意为了爱情飞蛾扑火的人吧。
“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怎么认识的,但是从宁与尘的外形上来看,他的生活应该很优越,或许你们并没有住在同一个城市?还有你们的年龄、家庭,这些现实的问题,你考虑过吗?”
曾夏摇摇头,他确实还没有想过这么多。
“不要期待他为你放弃些什么,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曾夏,努力走到他的世界。”
曾夏感觉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开始颤动,他曾以为的既定的未来是平庸、朴实的,他知道宁与尘事业有成,可自己却连个好的大学都考不上。
他想起宁与尘之前问他对未来有什么打算,他茫然地不知道怎么开口。
而现在,曾夏幡然醒悟,他沉溺在美梦,却从来没想过梦的背后。
现在他看到了,那里是一道难平的沟壑。
和陈贵平聊完后,曾夏和宁与尘一起回了家。
稀松平常的夏夜,宁与尘没有问曾夏,陈贵平给他讲了些什么。
刚才陈贵平把曾夏叫住时,刘伯祝告诉了宁与尘这件事。
曾夏和宁与尘不同,俩老头儿又和曾书远关系比较亲近。
于情于理没有办法看着这个孩子误入歧途,他们都是过来人,深知其利害。
宁与尘觉得烦躁,烟瘾上来了,便拿出打火机抽着烟慢慢等。
“我看着就这么不靠谱吗?”半晌,宁与尘在烟雾缭绕中吐出这一句。
刘伯祝本身也不是个话多的人,听到这句话只默默地回了一个“嗯。”
宁与尘差点被烟呛到。
他缓了一下,把烟灭了,最后在晚风中说:“叔,我会对他好的。”
五楼是顶楼,往上走,还有个天台。
到家后,曾夏没有立即进门,而是带着宁与尘去了天台。
天台上的风很大,星星很亮。
曾夏假装深沉地眺望远方。
经过深思熟虑,他坚定地对宁与尘说:“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
“我要努力学习,去你的城市!”
宁与尘好半天没有说话,他没料到事情居然是这个走向。
按理说,陈贵平发现了他们的关系后,应该劝说曾夏和他分开才对。
结果没想到…
宁与尘低头嗤笑了一下。
看来不只是刘伯祝把他想简单了,他也把陈贵平想简单了。
“你还记得我说过我高中的时候很坏吗?”
曾夏点点头,说:“记得。”
宁与尘和曾夏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我父母走得早,所以上高中的时候基本没什么人管我,现在你可能看不出来,但那时的我确实非常非常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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