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夜而来

　　叶知许将那个老旧的翻盖手机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外壳硌着她的指节，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支撑着她不至于瘫倒的实感。

　　“他还活着。记忆混乱。江家全面封锁。芯片是关键。勿信警方。找‘渡鸦’。”

　　那几行冰冷的文字在她脑海里反复灼烧。照片上秦默（江砚）那茫然虚弱的侧脸，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穿了她最后的侥幸。江震霆编织的谎言天网不仅罩住了叶翎，也牢牢锁住了那个男人，将他变成了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囚徒。

　　妹妹在铁窗内承受着“疯子”的污名和不公的审判，而唯一的生机，握在她手中。

　　客厅里一片狼藉，如同她此刻的心境。但她没时间崩溃。叶知许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紧绷的神经而有些僵硬。她迅速将散落在地板上的物品收拢：那块染着暗褐色血迹的西装残片（叶翎的血？秦默的血？），那枚边缘有磕碰痕迹、冰冷坚硬的神秘芯片，那张烧焦了边缘、红圈标记着废弃化工厂的模糊地图复印件，还有这个承载着唯一线索的老旧手机。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记者生涯锻炼出的逻辑和韧性在绝境中苏醒。第一步：验证照片真伪，同时绝不能暴露自己收到过这个包裹。江震霆的眼线无处不在，警局也成了他的传声筒，这间公寓很可能已经被监视。

　　她走到窗边，小心地掀起窗帘一角，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楼下街道和对面的楼房。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行人车辆一如往常。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斜对面街角停着的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上。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但它停在那里已经超过两个小时了，引擎没有熄火。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男人靠在车旁抽烟，姿态随意，但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公寓楼的入口。

　　监视者。叶知许的心沉了沉。江震霆果然滴水不漏。这包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她门口，送东西的人要么手段极其高明，要么……就是江震霆故意放出的诱饵，让她自投罗网？这个念头让她脊背发凉。

　　但叶翎等不起，秦默也等不起。她必须赌一把。

　　叶知许迅速回到卧室，换上一套最不起眼的深色运动服，戴上棒球帽和口罩，将长发塞进帽子里。她找出一个旧的双肩背包，把文件盒里的物品小心地用一件旧衣服包裹好，塞进背包最底层，上面压上几本杂志和一些杂物做掩护。那个老旧的翻盖手机，则被她贴身放进口袋里，随时可以取用。

　　她需要出去，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查看芯片，更需要找到那个代号“渡鸦”的神秘人。

　　叶知许没有走公寓正门。她绕到厨房，推开一扇不起眼的、连接着老旧消防梯的后窗。这条锈迹斑斑的逃生梯，是当初她贪便宜租下这顶楼公寓时唯一的“福利”，没想到此刻成了救命稻草。她动作敏捷地翻出窗外，冰冷的铁锈气息扑面而来。她稳住身形，尽量不发出声响，顺着吱呀作响的梯子迅速下到与隔壁矮楼相连的平台，然后沿着平台边缘，借助堆积的杂物掩护，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后面的小巷。

　　巷子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的酸腐气。叶知许压低帽檐，快步穿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能感觉到背后似乎有视线黏着，不敢回头，只能加快脚步。她需要尽快混入人流。

　　十五分钟后，叶知许出现在市中心一家大型连锁网吧的角落隔间里。这里光线昏暗，人声嘈杂，弥漫着烟味和泡面的味道，各种屏幕的光线闪烁不定，是最佳的藏身之所。她用现金开了一台机器，没有登录任何个人信息。

　　她首先做的，是仔细研究那张烧焦了边缘的地图复印件。红圈标记的区域，位于城西工业区边缘，靠近海岸线，正是地图上标注为“海城第三化工厂（废弃）”的位置。这个地点，与新闻中报道的“案发现场”区域高度吻合！她拿出旧手机，再次确认那张偷拍秦默的照片背景。虽然模糊，但病房走廊窗外的远景轮廓，尤其是远处一座独特的、带有巨大冷却塔的工业建筑剪影，与地图上化工厂附近的一座热电厂的卫星图片惊人地一致！

　　照片是真的！秦默很可能就在那家被江家全面封锁的、与废弃化工厂同属一片区域的私立医院里！叶知许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激动和更深的寒意。江震霆的手腕太可怕了，案发地、囚禁地、甚至所谓的“救治”都在他的掌控范围内。

　　接下来，是那枚芯片。

　　叶知许从背包底层取出那枚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小心翼翼。她不确定这芯片里是什么，更不确定直接插入电脑读取会引发什么后果——会不会有定位？会不会有病毒？会不会瞬间自毁？

　　她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备用的、空白的、不联网的U盘型便携式读卡器。这是她以前做深度调查时习惯携带的工具。她将芯片插入读卡器，再将读卡器插入网吧电脑的USB接口。

　　电脑屏幕右下角弹出一个提示框：“发现新硬件 - 未知设备”。

　　没有自动弹出任何窗口，也没有任何数据读取的迹象。叶知许点开“我的电脑”，里面多了一个盘符，但显示容量为0字节，无法打开。她尝试用几个不同的数据恢复和读取工具扫描，结果都一样——设备存在，但无法识别内容，像是一块被加密到极致的顽石。

　　“芯片是关键……” 匿名者的留言在耳边回响。这枚芯片显然不是普通人能解读的。它需要特定的设备，或者……特定的“钥匙”？或者，只有“渡鸦”知道如何打开它？线索再次指向那个神秘的存在。

　　叶知许拔出读卡器，将芯片重新包裹好，藏回背包深处。她感到一阵疲惫和无力，但“渡鸦”两个字像黑暗中的磷火，吸引着她唯一的希望。

　　她拿起那个老旧的翻盖手机。里面只有那张照片和那段留言，没有任何通讯录，也没有拨号记录。她仔细检查了每一个菜单选项，甚至在草稿箱和已删除信息里翻找，一无所获。如何联系“渡鸦”？难道只能去那个红圈标记的废弃化工厂守株待兔？那无异于将自己暴露在江家的枪口下。

　　就在她几乎要陷入新的绝望时，她的手指无意中划过手机侧面的一个细小按键——一个她之前以为是音量键的凸起。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原本简洁的界面瞬间切换！一个极其简陋、只有黑白两色的命令行界面跳了出来，屏幕顶端只有一个闪烁的光标，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叶知许的心猛地一跳！她试探性地在光标后输入：
　　“Contact Raven” (联系渡鸦)

　　屏幕闪烁了一下，光标跳到了下一行，没有反应。

　　她想了想，删掉重输：
　　“Find Raven” (寻找渡鸦)

　　光标依旧沉默。

　　叶知许皱紧眉头，回忆着包裹里的物品和留言。关键词……“渡鸦”……“芯片”……“关键”……“勿信警方”……还有那张地图……

　　她尝试输入地图上那个被红圈标记的坐标（幸好她记了下来）：
　　`39.7842N, 116.4068E` （海城第三化工厂废弃区域的大致坐标）

　　光标依旧毫无反应。

　　叶知许有些焦躁。她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网吧里喧嚣嘈杂的人群，视线无意中落在角落里一个穿着连帽衫、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年轻人身上。他面前的屏幕上，是复杂的代码流。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她再次低头，手指在小小的数字键盘上快速敲击，输入了一个在新闻调查和黑客文化中流传甚广、象征着反叛和隐秘行动的古老词汇，一个在网络时代几乎成为都市传说的接头暗号：
　　`KNIGHTS_OF_THE_LAMBDA_CALCULUS` (λ演算骑士)

　　按下回车键的瞬间，屏幕猛地一暗！随即，几行新的、同样是黑底白字的文字，如同幽灵般缓缓浮现：

　　`Raven: Signal received. Confirmed source.`
　　`(渡鸦：信号收到。来源确认。)`
　　`Location: Old Fisherman's Wharf, Pier 7, Warehouse B-12. Tonight, 2300. Come alone.`
　　`(地点：老渔人码头，7号泊位，B-12仓库。今晚23点。独自前来。)`
　　`Warning: Tails confirmed. Exercise extreme caution. Trust no one.`
　　`(警告：确认有尾巴。极度谨慎。勿信任何人。)`
　　`Bring the key.`
　　`(带上钥匙。)`

　　文字只持续了短短五秒，屏幕再次闪烁，命令行界面消失，手机恢复了普通的待机画面，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叶知许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老渔人码头！B-12仓库！今晚23点！

　　时间、地点如此具体！对方不仅确认了她的身份，更洞悉了她被跟踪的处境！“带上钥匙”？是指那枚芯片吗？还是……另有所指？

　　巨大的危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包围，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渡鸦现身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也是叶翎和秦默唯一的机会。

　　叶知许迅速清除了网吧电脑的所有使用痕迹，拔掉读卡器，背上背包。她压低帽檐，没有再看那个角落里的年轻人一眼，起身融入嘈杂的人群，从网吧的后门悄然离开。

　　夜色，正缓缓吞噬海城。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着这座繁华都市冰冷而虚伪的轮廓。叶知许的身影汇入下班的人潮，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她小心地穿梭着，利用地铁换乘、商场人流反复确认着甩掉了身后可能存在的“尾巴”。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脉搏都在倒数着与“渡鸦”碰面的时刻。

　　背包底层，那枚冰冷的芯片和染血的布片紧贴着她的背脊，像两块烧红的烙铁。老旧的翻盖手机在她口袋里沉默着，屏幕漆黑。

　　她抬头望向城市西边，那片被工业阴影笼罩的海岸线方向。废弃的化工厂如同蛰伏的巨兽，而老渔人码头，就在它不远处的黑暗里。今晚23点，在那座弥漫着鱼腥味和海风咸涩气息的废弃仓库里，她将直面那个代号“渡鸦”的神秘人，去触碰这个足以将她撕碎的漩涡核心。

　　为了妹妹，为了那个遗忘了所有、却依然被困在风暴中心的男人，她没有退路。夜色，是她唯一的掩护。真相，是黑暗中唯一值得追逐的光。她紧了紧背包带，身影消失在通往城西地铁站的人流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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