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

　　正月初八是开学的日子，这学期对于肖云松他们来说也是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大家都如期返回了学校，准备作最后的冲刺，时间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飞快地流逝着，在这个特殊的时期，每个人都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自己的各种兴趣爱好，也收敛了青春年少与生俱来的顽劣心性，全身心投入到高考备考复习中。只是对于肖云松而言，这个学期除了跟其他同学一样的紧张与忙碌，还时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的心头，让他寝食难安，但他却又无法准确地描述出来那到底是什么，这种情形对于即将到来的高考来说可以说是极为不利，肖云松不禁在心里暗暗叫苦不迭。
　　转眼间便到了夏天，被称为“黑色七月”的高考已经进入倒计时。肖云松看着挂在教室黑板右上角的高考天数记数牌从刚开始的150天已经变成了现在的32天，看着那个数字在一天天变小，他心里的焦虑却在与日俱增，不过令人感到一丝欣慰的是，从高三下学期开始，肖云松的学习成绩却也是一天天见好，每月的月考中，他在班级里的排名也逐渐靠前，从开始的三十多名一直上升到十几名，而在最近一次的考试中，他已经在班级里排名第七了，要知道这可是一个令人相当满意的成绩，他们班上七十多人，而且这些人皆是以前初中班级里的翘楚，此刻肖云松的视线从墙上的记数牌转移到了手上正拿着的月考成绩单上，看着这张成绩单，想着即将到来的高考，他心里倍感纠结。
　　这几个月里，肖云松看上去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以前跟梅利和任华他们吃饭时总是食必同桌的，现在食堂里总是最后才看见他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坐在餐桌旁，梅利和任华觉得煞是奇怪，有心问肖云松，却总是被他敷衍过去，便不再多问，只是怀疑他得了高考忧郁症，时间一长，因为自己也要忙着准备高考，也就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关心这件事了。而在这段时间里，每当看见白云，肖云松总会刻意地回避，尽量把自己各方面的作息时间与大部分人错开，减少与白云遭遇的机会，起初白云以为这只是偶然，但后来慢慢地，她发现情况并非如此，特别是她发现肖云松在高三下学期开学的第一天，就跟以往有些不大一样，简直是判若两人。以前肖云松虽然言语也不多，但却成天与梅利、任华和邱久英他们搅在一起，时常有些惊人之举，而现在他却变得异常孤僻起来，一天到晚除了上课外不发一言。
　　这天傍晚，肖云松又像往常一样，一个人孤单地在向着食堂方向的路上走着，经过食堂大门通向二楼餐厅的楼梯拐角处，瞥见白云突然从楼梯后面闪了出来，肖云松一怔，猛地转身欲走。
　　“站住！”白云突然大喊了一声，神情激动。
　　肖云松的身体刚刚转过去才一半，听到白云的声音，只得站定，转过头来，看着白云说道：“你来了！”一脸的惶惑不安。
　　“是啊，我等你很久了！”白云淡淡地说道，面沉如水。
　　“有……有事吗？”肖云松故作姿态地问道。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白云直奔主题，简单而直截。
　　肖云松暗暗吃了一惊，想不到白云平日里给人冷傲柔弱的印象，在关键时候说起话来竟是如此的不蔓不枝，洞穿人心一般。
　　“没有啊，我干嘛要躲你啊！”肖云松只得故作理直气壮地说道，此时他还不能向白云袒露秘密。
　　“你……”，面对肖云松的油腔滑调，白云一时气急，说不出话来，粉脸涨得通红。
　　见此情景，肖云松一时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安慰白云，还是向她说明事情的原委，正在踌躇不决的时候，白云突然紧走几步，来到他的近前，深情款款地注视着他，明眸如水。
　　“你真的不懂我的心思么？！”白云轻轻说着，眼神里带着无尽的幽怨，说完后轻轻一转身，翩翩地离去了，那条长长的麻花辫子随着她身形的晃动而左右跳动着。
　　肖云松怔怔地站立在那里，凝望着白云渐行渐远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不觉心里一阵苦笑，看白云的身影消失不见后，他慢慢转过身来，一抬头却猛然看见同桌何伶俐呆呆地站立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不锈钢饭盒，一脸惊惶地看着他，肖云松一怔，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发出声音来，只是狠狠瞥了她一眼，径直向二楼餐厅走去了。
　　填报高考志愿那天，肖云松冥思苦想了很久，好不容易想好了一个学校，要下笔填报的时候，一时间竟又举棋不定起来，心里不由得暗自焦虑，要是等成绩出来再填志愿该多好啊，可是这种事情毕竟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其实除了成绩的因素，肖云松心里还在想一个问题：白云的志愿是如何填报的呢？心里虽然这样想，却羞于直接开口问白云，最后思索再三，还是本着就近的原则，填报了江城的一所大学。填报好志愿，肖云松不由自主地朝前面的白云看了一眼，看见她正伏在桌子上，看不见她的表情，似乎是在很慎重地书写着什么。
　　七月七日终于如期而至，教室里的高考记数牌最终变成了“1”，在高考前的最后一天里，学校没有安排任何课程和复习内容，只是各科目任课老师轮流来教室给同学鼓励打气，平复着大家的心绪，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似乎老师也并不比学生轻松多少，肖云松觉得那一天过得比平常都慢，他认为老师们在那一天做的事纯粹是徒劳多余，因为教室里在坐的每个人都明白接下来的三天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载誉而归或折戟沉沙，这三天势必成为划分这两种迥然不同的结局的一道分水岭。肖云松心里暗想，自己活了十八年不就是为了这三天么？自己的命运也只有在这三天里才能真正得以彻底改变，一生的努力成败与否全系于此，毕己功于一役，顺利迈过横亘在自己前面的那个坎，不正是自己这一生的终极意义么？此时此刻，肖云松想起了父母殷切期盼的目光，想起了初中同学余梅的枉死，想起了中考的顺利过关，想起了上高中时临行前的那个傍晚，过往的种种，此时竟如电影画面般涌进他的脑海中，恍如昨日。
　　高考的考场被安排在邾城一中旁边不远的一所中学里，那天邾城全城实行交通管制，考场内外戒备森严，看来人说的“考场如刑场”当真是所言非虚，这两者之间在场面上和给人的感受上竟是如此惊人的相似。当大部分人都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走进考场时，肖云松此刻却感到异乎寻常的轻松，他的紧张和不安早已经在过去的半年里几乎消磨殆尽，此刻反而无比的坦然，如同一些死刑犯在等待自己命运的宣判前时惊恐不安，在走向刑场时却显得异常平静，或者肖云松就属于那一类人，此时正安之若素地迈进决定自己命运的考场，竟有着一丝悲壮与豪迈。
　　高考结束的前夜，肖云松做了一个梦，梦中他来到一片陌生的丛林中，四周长满了各式各样硕大无比的藤蔓，在藤蔓当中开满了一种不知名的血红的花朵，格外的灿烂夺目，肖云松一脸惊愕地站在中间，这时候，一道霞光从远处射来，肖云松一怔，循着霞光的方向看去，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棵千年榆树，榆树巨大无比，树冠直入云宵，榆树下，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花季少女，一袭白色的长裙，秀发如云，肤如凝脂，欺霜胜雪，粉雕玉琢的脸上笑靥如花，轻轻朝肖云松挥着手，引领着他到她站立的地方，正是肖丽。肖云松脸上顿时笑逐颜开，向着肖丽跑去，跑着跑着，仿佛过了很久，都不能到她近前，肖丽依然站在他前面，在那棵巨大的榆树下，轻轻向他挥着手，肖云松心里一急，发疯似地狂奔起来，“快点啊，快过来啊！”前面传来了肖丽轻盈的呼唤，肖云松越跑越快，眼看就要到肖丽面前了，这时候，他却隐约看见，刚才还是肖丽粉雕玉琢般的脸庞，此刻竟慢慢幻化成了白云的脸，眼神迷离地朝他“咯咯”笑着，一边笑一边喊：“快点啊，快过来啊！”肖云松惊愕不已，正在这时，只见天空陡然间阴暗了下来，一时间狂风大作，“噼啪”，一声震天响的惊雷向着肖云松和白云站立的那棵大榆树霹了下来！
　　“啊呀”，肖云松一声惊呼，从床上坐了起来，冷汗从他额头上涔涔而下，在这酷热的夏夜肖云松却感到阴冷无比，猝然打了一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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