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垠

　　陆英道：“山神也不会被轻易糊弄，若神婆神通大不如前，早换个更为厉害的神婆了。”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顿了顿，许明又摇了摇头：“不，还是别告诉我了，你们嫂子如今月份不小了，我不想趟这混水。这事我只当不知道，你们也别出卖我就是了。早些歇息，我回房了。”

　　听见“你们嫂子”这四个字，陆英微微红了脸。

　　阿朗颔首：“这是自然，多谢你肯收留我们。”

　　许明打着哈欠摆摆手，拎起水桶进了里屋。

　　翌日清晨，村中便沸腾起来。许明尚在熟睡，迷迷糊糊地被拍门声吵醒。

　　打开了门，眼睛还未完全睁开，便被村民们劈头盖脸地一阵数落。

　　“阿明，你瞧瞧你带回来的什么人哪？瞧着老实，干的却全是坏事！”

　　许明一头雾水，压低了声音道：“乡亲们小声些，别吵到我娘子。这是怎么了？”

　　“你那丑弟弟，叫阿朗是吧？如今正在那村长家闹事呢！偏要村长去神婆那把那姑娘接回来，这不是胡来吗！你快去劝劝呀！”

　　许明抽了抽嘴角，心虚道：“……我也劝过的，劝不住啊，那小子力气又像牛一样大，我实在是……”

　　一妇人上前道：“若你弟弟真的惹怒了山神，前日的祭祀保不齐就不作数了，小禾就要生了，你想想下一个作祭品的会是谁？”

　　自然是他的孩子了。

　　许明忽地冷汗直流。他下意识地向陆英的房间看去，房门大敞，明显人已不在此处了。

　　他犹疑着还未做出决定，便被村民们拉扯出了家门。

　　众人远远见到村民们几乎都聚在村长家门口，却又不敢上前，只得趴在围墙上向里看。

　　许明刚踏入村长家的院子，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村长家的几个仆从个个都趴在地上，阿朗正从屋内出来，手中拿着一个盒子；村长捂着鼻子脚步凌乱地跟在阿朗身后连连咒骂。

　　阿朗举起了手中的盒子，村长又欲阻拦，手离开了红肿的鼻子，才见两道殷红挂在鼻下，可怜又可笑。

　　阿朗拨开村长的手，问道：“这是什么？”

　　村长怒道：“这是城里医师给我开的药方！你这泼皮怎得如此无礼啊？我的家你也敢抄，竟还打人，我要上告官府！”

　　阿朗冷哼道：“药方？使人浑身酸软、腹痛不止的药方么？”

　　村长跳了起来试图捞那盒子：“你胡说什么！”

　　“你不是要报官么？报吧，我现在就和你一同去。”

　　眼见阿朗快搭上自己的手腕，村长却后撤一步，朝门外吼道：“你们愣着干嘛？快把这疯子赶走——阿明！快把他带走！”

　　自然无人敢上前，因为村中力气最大的几人正在地上躺着呢。

　　虽不敢出头，他们也怕阿朗闹出了事，才请了许明试图劝说。

　　但许明也并不敢劝说。

　　阿朗冷声道：“你不敢去官府，是心虚么？”

　　“我心虚什么？”

　　“你这盒子里的东西，分明是大家身体不适的源头。”

　　原本骚动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似乎村民们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阿朗继续道：“你与神婆沆瀣一气，用山神当幌子，你谋财，她害命，配合得倒是好。”

　　闻言，众人哗然。

　　村长依旧吼着：“胡说八道什么！你不就是为了那个丫头么？自己长得丑，竟有个姑娘看上你，你当然要抓住不放,否则怕是这辈子都娶不上老婆了！”

　　马上有村民帮腔：“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再帮你找个老婆就好了嘛！就算没有阿英漂亮，也肯定比她讨人喜欢啊！何必为了这点小事……”

　　阿朗回头瞪了他一眼，他即刻闭了嘴。

　　阿朗不与他们多费口舌，单手拽着村长的胡子，拖着他向外走。

　　村长一边踉跄着一边抓着阿朗的手腕哀嚎：“哎呦！哎呦——你，你放手，你干甚去——”

　　眼见着阿朗走过人群，许明被推搡着上前，村民们本指望着他能劝一两句，谁知他一对上阿朗的视线便吓得一哆嗦，想说的话也吞了回去。

　　阿朗拽着村长的胡子一路上山、一众村民跟在二人身后吵吵嚷嚷的场面有些滑稽，以至于身在山神庙中的陆英见到时也险些没忍住，连忙清了清嗓子收起笑意，做出一幅清冷高雅之姿。

　　将村长扯进了庙，阿朗便松开了手，将手中残留的几根胡子甩掉后便负手睨着他。

　　村长捂着下巴正欲咒骂，却在见到陆英时怔了一瞬，而后脸色灰白地道：“你，你怎会还在这里？”

　　不止村长，村民们见了陆英也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骤然乱成一团。

　　村长很快指着陆英道：“你私自逃出祭祀，会使我们……”

　　“诸位请放心，你们会平安无事的。”

　　村长似乎想先发制人，陆英却并未给他机会，直接诉说结果。

　　然而村民们并不买账，争相追问：“你这话是何意？”

　　“难道你找了个替死鬼么？”

　　“神婆在哪儿？我们要见神婆！”

　　陆英的眼眸柔和下来，看着人群，轻声道：“我就是神婆。”

　　声音虽轻，所有人却听得真真切切。

　　嘈杂声降下许多，陆英侧过身，露出身后跪坐在地的神婆。

　　村长立刻道：“你对神婆做了什么？”

　　“她才不是神婆，她与山神并无半分关系。诸位，她与村长是为敛财，才编出谎话骗你们的。”

　　村长暴躁道：“你胡说八道！”

　　听到陆英的回答，村民们半信半疑：“你如何证明？”

　　村民自然是偏信神婆多于她这个外来者的，陆英与阿朗都心知肚明。

　　陆英便道：“你们的身子可恢复了？”

　　不用回答也知道，村民一路跟上山，争执间也中气十足，定然已无碍了。

　　陆英又道：“我既不是祭品，村中也并无人失踪，而你们却已大好，足以说明神婆的说辞是假的。”

　　“一派胡言！”村长急得白里透红，又对神婆大叫道：“你快起来啊！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好怕的！”

　　神婆却只是瞧着村长干瞪眼，也完全没了以往面善的模样。

　　陆英便道：“阿朗，将他带过来。”

　　阿朗轻轻颔首，提起村长的后襟，将他拎到陆英面前。

　　陆英淡声道：“整个村中应该被惩罚的只有你。”

　　说罢，她轻拂衣袖，不过片刻，村长便如没了骨头般缓缓到底，嘴里哼哼唧唧地呻吟。

　　村民从未见过如此“神通”，皆是目瞪口呆。

　　她的本事似乎比那神婆还要大。

　　那她才是真的吧。

　　村民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还未吵出什么结果，山神庙便忽地涌进一批官兵。

　　为首者道：“官府接到线报，此处有略卖良民、欺诈取财者，现要将其带回审问。”

　　村民还未搞清楚状况，却也糊里糊涂地给官兵让出一条路，还有甚者悄悄指向佝偻在地的村长为官兵引路。

　　一跪一躺的二人就这样被官兵押走了，为首者还向阿朗作了揖。

　　陆英与阿朗视线相交，竟有些羞赧。

　　给村长下毒的小把戏实在低级，被知情者看到自然会有些尴尬。

　　她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对村民柔声道：“我此来是想告诉你们，只要不是为了一己贪念，山上之物可尽情取用，山神不会惩罚认真生活的人。”

　　已是晌午，陆英的脸被日光照得愈发光彩动人，恍若真如神女一般，教所有人心神恍惚。

　　村民们迷糊着陆续下了山，阿朗取了井水，笑道：“神婆一直不说话，是你的手笔？”

　　陆英将衣袖上的毒擦洗干净，点点头。

　　在此之前，阿朗便与她说过，村中人多势众，若村长与神婆依然哄骗着村民，村民团结起来，就连官兵也拿这二人无法。

　　原本计划将二人做的坏事全盘托出，但需费一番功夫。

　　她一向不擅长唇枪舌战，干脆暂时使她不能说话了。

　　陆英道：“以前被当成祭品的人，还有可能再回来吗？”

　　阿朗如实回答：“很难。不过这里的县令还算不错，所以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陆英沉默了一会儿，对他笑了笑，“我信你。”

　　今日之事很快传遍村子，他们明白神婆和村长是恶人，却也对陆英阿朗二人的说辞将信将疑。

　　然顺应多数人的想法，村中还是摆了宴席答谢二人。

　　看着不太丰盛的酒席，陆英有些不敢想，若是继续这样的生活，村民又会过得如何艰苦。

　　杯酒下肚，陆英拄着腮望向被拽去隔壁桌围住的许明，看着他们并不小声地窃窃私语。

　　“你这个弟弟什么本事啊？看起来和官兵认识的，难不成也是官差？”

　　许明摇头讪笑：“我不清楚啊……”

　　“哦哟，你们是不是已经找好人家啦，才怕我们打听？”

　　许明尴尬道：“不，怎么会……”

　　“长得丑也是怕被惦记骗我们的吧？”

　　许明扶额道：“真的不是这样……”

　　“别那么小气，我们也有条件不差的姑娘啊，至少见见嘛。”

　　阿朗默不作声，许明也有些为难，便直接道：“阿朗，你待如何？”

　　话一出口，许明身边的村民全都噤了声，悄悄瞟向阿朗。

　　原本把玩着酒杯的阿朗轻轻将杯盏落下，声音带着淡淡笑意：“抱歉，我很穷，且四处奔波，实在不是良配，不想耽误任何人。”

　　酒劲上来，陆英脸颊滚烫，头也有些昏，她便将脸埋在掌心里，不想再听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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