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花郎君通阴阳

　　从古街回来后，迟奉澜和涔厘直接去了山门处。

　　钟栗棠撑着油纸伞，斜靠在刻有“为天下溪”的柱子旁，反正透明鬼一个，没人能看见他。钟蕙也不像迟奉澜预料的那样正疯狂跟工作人员磨嘴皮子，祈求他们能放他上去，而是坐在警戒线旁边专属于工作人员的小板凳上，欲言又止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一位身穿白色纱裙的女人，跪坐在“引寻山”三个字的正下方，脸上全是泪痕。工作人员在她旁边踱来踱去，竟不知该拿这闹事的女人怎么办才好。

　　见他们二人过来，钟蕙连忙起身：“你们来了。”
　　“这是发生什么了？”迟奉澜和涔厘一同走过去。

　　“早上我醒过来之后就直接来这了，一直在跟工作人员拉拉扯扯软磨硬泡，希望他通融一下答应放我们上山。然后突然冒出来一个疯女人，什么话都不说就跪在那儿，已经快半小时了。”钟蕙耸耸肩，表示他也很无奈。
　　工作人员是非常尽职尽责的，上面让他守好山门，那么不管是谁，他都不会放下山，也不会放上山。但这女人莫名其妙在这跪着，实在是有伤风化。
　　钟蕙指着女人说：“然后他就一直在劝她，但是没用，完全劝不动，到后来我也看累了，索性坐着等。”

　　“哦？这么奇怪。”
　　迟奉澜仔细端详起面前的神秘女人。
　　她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出头，化着精致的妆容，头发染成栗色，应该不是个单纯的疯子。看她伤心欲绝的模样，又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来这儿？”迟奉澜问。
　　女人完全不答，只默默地无声流泪。
　　工作人员见场面有些尴尬，找补着说：“你们两位跟钟先生是一起的吧，非常抱歉啊耽误了你们的正常行程，我姓冯，叫我一声小冯就行。希望你们体谅一下我们的不容易，山上发生的是命案，如今凶手还没有抓到，迫不得已只能封山。”
　　闻言，迟奉澜朝他微笑了一下。
　　涔厘也点点头，算是理解。

　　只有钟蕙最坐不住：“我的事情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你就不能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吗？还有这个女人，你要是同意她上去，说不定她就不会再跪了，方便你我他的选择，你为什么不选？”
　　小冯正色道：“我的同事们在山上设下陷阱辛苦抓人，为了方便调度，也为了你们的安全，谁也不能过去。”

　　钟蕙狠狠跺了跺脚：“真是冥顽不灵。”

　　迟奉澜心知，这样的对话不会有什么结果，除非抓到山上命案的凶手，否则大家都不好办事。
　　当然，眼前这个像丢了魂一样跪着的女人的确很可疑。

　　他半蹲在女人面前：“山上死的人，是你的亲人？”
　　除此之外，迟奉澜想不到第二个让她发疯的理由。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女人的眼皮颤了颤。

　　小冯疑惑极了，“不对，被杀的是个十五岁的男孩儿，他父亲是我们镇上有名的鳏夫，既没有父母长辈，也没有兄弟姊妹，仅仅只是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哪儿来的亲人？”
　　迟奉澜挑挑眉：“你又不是那鳏夫，也不是那男孩儿，怎么能够确定没有亲人在世。或许父子二人就是有一门从不来往的亲戚，但生死这种事儿是大事儿，来一趟很合理。”

　　他成功地说服了小冯。
　　“可即便如此，也应该跟我说明事情的缘由，光是在这跪着就没道理了吧。”

　　迟奉澜没有接话，而是又问了女人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不想上去？”
　　女人终于有了点反应，她抬起头，满眼防备地望着迟奉澜：“滚开。”
　　声音仿佛撕裂般尖锐。

　　迟奉澜并不生气，“你在这跪着，除了给小冯添麻烦，让周边路过的人看笑话以外，根本不会有任何意义。把话说清楚，不好吗？”
　　女人还是恨恨地盯着他，嘴里重复着那两个字。
　　“滚开。”

　　被这样对待，迟奉澜也不觉得难堪，他轻声说：“你身上有很重的阴死气弥漫，但实际上你健健康康身体倍儿棒，在这跪了半个小时气血还是很足，说明出问题的不是你，而是你的血亲，我想，你跟山上的死者关系应该很亲近。”
　　女人惊诧地抬起头。

　　迟奉澜起身微笑地看着她：“我在阴阳这方面有一点点研究，虽然难登大雅之堂，但猜一猜你的身份还是没什么问题。”他稍作停顿，接着说：“你是那少年母亲这一方的长辈，或者更直接一点，你就是他的母亲。”
　　五行之中，土属为包容和承载之气，女人身上的土性能量不断在减弱，说明让她作为‘包容’这个身份的人受到了重创甚至死亡，而这种变化更多会出现在母亲一方，这也是迟奉澜有此一猜的原因。

　　涔厘和钟家兄弟俩都知道他有看破阴阳的本事，小冯却不知道，只当他是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
　　没想到女人却点了点头。
　　“对，我是他妈妈的妹妹，他叫我一声姨妈。”

　　这可惊呆了小冯，他从来没听说过那少年还有个姨妈啊！

　　迟奉澜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们直接就是母子呢。”
　　女人解释说：“我和他母亲是双胞胎。”

　　她想了一会儿，突然又冒出一句：“既然你能看穿我和小墨的关系，就证明你道行不浅，那你能不能帮我找到杀害小墨的凶手？”
　　一旁的小冯终于回过神来：“你找他有什么用？依我看，他不过是碰巧猜到你的身份。人一共只有父母两方的亲戚，二分之一的概率而已，蒙对并不奇怪。至于抓凶手，我的同事都在山上，必定会竭尽所能，请你放心。”

　　他倒不是有什么恶意，只是觉得迟奉澜的猜想跟他的世界观实在相悖。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神，有的只是人在装神弄鬼！

　　原来又是一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小冯说得有道理，至于凶手，我只是个普通老百姓，哪敢去抓？爱莫能助，不好意思。”迟奉澜说。

　　女人却猛地站起身，神神叨叨地说：“不，不是这样的，杀害小墨的一定不是人，是有鬼在报复他，它吸干了他的精气，一定是，得抓住它，啊啊啊抓住它！”
　　她说着说着竟然把自己说崩溃了，对此，迟奉澜只能摆摆手表示无奈。

　　小冯不知所措，钟蕙一边生闷气一边看热闹，钟栗棠事不关己举着伞默默发呆。
　　只有涔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迟奉澜身边，与他并肩。

　　笑着歪了歪头，迟奉澜说：“可不是我把她逼成这样的。”
　　涔厘：“嗯，我知道。”
　　迟奉澜：“你说，她为什么一口咬定杀了那个小墨的是鬼？”
　　涔厘沉思了一会儿，答道：“她是知情人。”
　　“对咯。”迟奉澜打了个响指。

　　这个女人非常奇怪，明明是小墨的姨妈，却不愿意以亲属的身份提一句上山的要求，反而只是跪在这儿，像是山上有什么洪水猛兽让她害怕不已。
　　迟奉澜给钟蕙递了个眼色。
　　意思是：看吧，她就跟当初做作的你一样明显，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是个有大秘密的关键人物一样。

　　钟蕙冷哼一声。

　　过了一会儿，女人终于发够了疯，她面无表情地走到迟奉澜面前，祈求道：“你帮我，只有你能帮我，清无观的道士都是一伙的，是他们害死了小墨。”
　　迟奉澜叹了口气：“你要想我帮你，总得说说前因后果吧。”

　　他本意并不是想多管闲事，可警戒线一天不收，他们就一天上不去。难道非要去爬那没开过荒的野路吗？还是说不顾后果地跟尽职尽责的小冯打一架硬闯上去？
　　最好的办法，确实是早点抓住凶手。

　　女人眼泪止不住地流，她说：“我姐姐本来有个青梅竹马，但是一朝被欺骗，嫁给了小墨他爸。他是个混蛋，对我姐姐不是打就是骂，因为姐姐一直没有怀孕，他就上清无观求了一种偏方。”
　　迟奉澜：“什么偏方？”
　　女人摇了摇头：“反正自那以后，姐姐就有了小墨。可小墨出生当天，清无观的老道士突然来了，还说小墨有仙缘，要他去观里修行。”

　　小冯插话道：“可小墨分明就是跟他爸一起生活的。”

　　女人回答：“因为我姐姐舍不得，小墨他爸也觉得这个儿子来之不易，所以拒绝了老道士。”
　　顿了顿，她又说：“当时还以为老道士会不依不饶，没想到他留下了一句话就走了，就是这句话，让我知道，小墨的死，清无观一定脱不了关系。”

　　“什么话？”听了许久故事的钟蕙忍不住问。
　　女人咬牙切齿：“他说，‘罢了，灵魂总会归位，便不急于一时，以后我会接他。’”

　　她突然情绪激动地抓住迟奉澜的手臂，涕泗横流，哭毁了脸上精致的妆容：“昨天小墨他爸带他去清无观上香还愿，小墨就莫名其妙死了。怎么会这样呢，一定是那个老道士，他整天捣鼓那些鬼啊神啊的东西，一定是因为他！”

　　迟奉澜将她的手拂开，冷静地问：“既然那道士想带走小墨，为什么小墨他爸还要带他去清无观？”
　　女人大声答道：“还不是因为那个偏方！偏方来自于清无观，就是老道士给他的。我本来还疑惑他为什么那么好心，现在看来，他就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让鬼索走小墨的命。哈哈，可笑，小墨他爸是个又蠢又贱的狗东西，自以为自己命硬，又怎么知道一切会报应在孩子身上？”

　　后面这半句话就有些逻辑混乱了。

　　看她又开始发疯，迟奉澜便没再问下去。
　　他微微抬起头，在涔厘耳边轻声说：“这女人的话最多只能信一半。”

　　且不论她那奇奇怪怪的精神状态，就单分析她的这番说辞，里面就隐瞒了太多东西。
　　偏方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她为什么会觉得小墨的死是被鬼索命，而不是老道士直接杀了他？
　　最重要的一点，警方早就封锁了引寻山，她怎么会知道小墨死亡的消息，还能描述出他的死状是被吸干精气？

　　涔厘却来不及在意这些。
　　湿热的呼吸打在他耳朵上，让他顷刻间变得僵硬，脑子直接忘记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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