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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见与偏见20
顾亭的父母在国庆第一天晚上准时落地杭城。
他们住的酒店原本订在靠近江都府的万豪,行程变更之后赶上酒店最难订的小长假,许红青托朋友关系,留了一间杭江饭店的高层套房,靠近明湖的老牌豪华酒店,装修虽老,胜在底蕴厚。
许人语之前打算亲自去接机,但许红青担心她开车辛苦,早就包了一辆商务车,安排好几天的行程交代给司机。
顾父顾母本来是滨城人,青年时期移民,家族根基都还在滨城,夫妻俩这次回国也计划回滨城省亲,不会在杭城停留太久,原定在许家吃饭的行程因此取消,两家人正式见面的日子就定在第三天下午。
杭江饭店顶楼餐厅靠窗的位置,可以俯视大半个杭城的老城中心,时间刚好,远眺可见明湖落日,湖面鎏金,波光粼粼。
许人语和顾亭先到,等两边的长辈入席。
他们的关系刚缓和没几天,在发生矛盾的第二天下午,许人语主动去接顾亭下班,他对自己做的事情道了歉,许人语并没有怪他。
这是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发生争吵时一贯的解决方式,许人语从来不道歉,许人语从来不怪他。
今天的聚餐许天骄也来,顾亭说他有点紧张,跟许人语回国这一年,他只在第一次去许家时跟许天骄见过一面,其余的周末和节假日,许天骄不是在公司就是出去旅游。
顾亭对许人语这位姐姐的印象还停留在第一面,她很会审视,但并不明着做判断。
许人语安慰他:“她一直都这样,你别放在心上。”
许家人先到。
服务生把包厢的门打开,许天骄走在前面,棕色大波浪卷发,深蓝色圆领毛衣单穿,下身是同色系的高腰牛仔裤,搭配棕色金扣的腰带,她的骨架大,能够将基础的款式撑得很挺阔,配饰不多,没有耳饰项链,只戴了一块价格不菲的腕表。
许天骄注重穿衣品质,版型剪裁有度,显得人挺拔而矜贵。
许人语低头看见了姐姐的鞋,应该是一双黑色的尖头皮鞋,因为裤子长,只露出尖锐的三角头,像眼镜王蛇准备进攻之前,符合许天骄一向尖锐的作风。
相比之下,身后的许父许母打扮便正式内敛许多。
许人语觉得这样也好,家里有一个出尽风头的人就足够了。
“小顾,好久不见,最近一切顺利吗?”
许人语听见许天骄假惺惺的客套声,只想笑。
顾亭同她握手:“谢谢姐姐关心,一切顺利。”
许天骄扬唇,抽回手,正要入座,许人语叫住她:“许天骄,你还没跟我说话。”
许天骄伸出食指把墨镜往下拨,乌黑的眼珠盯着她:“我以为你会先跟我打招呼,毕竟我是姐姐。”
许人语嗤了一声,没搭理,还是许红青皱起了慈善的眉目,低声指责许天骄行事太过张扬。
许天骄没放心上,她掌握家里绝大部分话语权已经很久了。
许家人刚入座,顾亭就要吩咐服务员上菜。
许红青制止:“等等你爸爸妈妈再上,不然凉掉了,现在也快了。”
他们约的时间是五点半,现在五点二十五。
许红青和许父算是经常跟顾亭见面,简单聊几句,问他升副主任之后工作上有没有遇到太大的问题,顾亭回答的态度一直很谦卑。
许人语原以为许天骄会出言刁难,但她并不怎么说话,只偶尔问了一两个有关医疗器械行业的专业性问题。
在临近五点四十的时候,许天骄看了一眼时间,幽幽发问:“小顾,你父母还没有到吗?”
这话是盯着顾亭说的,说完她瞥了一眼许人语。
她这个妹妹从小就没有时间观念,对于迟到十几分钟这件事,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顾亭唇角微滞:“也许有事耽误了,我问问。”
许红青温柔道:“他们可能今天上午出门了,这个点很堵的,跟他们说不用着急。”
他的电话没来得及拨出去,服务生把包厢门推开,是顾父顾母。
顾父身穿黑色高定西装,戴了一副银丝边的眼镜,他从前是知名的外科医生,在加州成立华人医院后渐渐退出临床,专注于带学生,看上去是很温和的人;顾母挽着丈夫手臂,体态优雅端庄,平静的目光不动声色扫过每一个人,平白生出距离感。
许人语从来没有预设过两家长辈见面的场景,结婚是她和顾亭两个人的事,如果不是两边的父母极力要求,她想尽可能地省掉所有不必要的环节。
这个在她眼里堪称吵闹的场景,她之后回忆起来仍然觉得滑稽。
摆明故意迟到的人,装出愧意十足的模样,还频频感谢许家这几天的周到招待。
许人语在美国读书时,跟这两位长辈见过几面,也吃过几次饭,不冷不热的关系,谈不上多亲密,他们兴许喜欢过她,兴许从来没有。
许人语不在意,她只是忍得很努力才没让自己笑场。
顾亭在落座后悄悄牵起她的手,同她耳语:“宝贝,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
他们都是聪明人,一眼看穿的意图没必要藏着掖着。
许人语终于有个理由笑出来:“没关系。”
杭江饭店的菜品连续几年评进黑珍珠二钻,掌勺的主厨是杭城里叫得上名号的,除了国宾馆就是这里,顾父顾母连连赞叹许久没有回国,果然还是国内的菜更符合他们的中国胃。
两家说到底都是创业起家,免不了聊些生意经,话题从医院自然过渡到顾亭的升职,许红青和许父由衷赞赏他年少有为,家里教得好。
顾父笑了笑,谦逊道:“我跟他母亲并没有严格教导他,不过他还算争气。”
“我没记错的话,小语现在还在读博士吧?”
许人语原本一直远离话题中心,被顾父这一句话叫回饭局,便点了点头:“博士第三年。”
顾父笑眯眯的,很慈爱的样子:“国内现在的心理咨询发展怎么样?”
许人语把筷子放下了:“私立付费咨询认可度仍然比较低,不过这也跟行业乱象有关系,需要慢慢治理改变的。”
“那倒是。小语是回国交换几年?”
“两年,再回去基本就是准备毕业的事,结束了我再回国。”
顾母很是赞许地点头:“小语一直很努力的。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你跟我们一起参加朋友聚会时结识的一个长辈?他在尔湾有一家规模很大的心理诊疗所,他当时就跟我说很看好你。”
许人语不着痕迹地回应:“我不知道,那就请阿姨替我谢谢他吧。”
顾母:“一个行业在一个社会的发展是需要时间的,这个时间对于个人而言,恐怕很长,你姐姐肯定知道。”
许天骄:“新工业快速发展也就是几年的事,我没经历过这个过程。”
顾父:“心理科学还是不一样,无论是从技术还是研究成果上来说,都是一个缓慢的进程,更不要说民众接受度,这个也跟社会文化和经济条件有关系。我个人不看好在国内进行心理咨询的长期职业规划,小语,你觉得呢?”
他微笑地看向许人语。
许人语没有否认:“确实急不来。”
顾父顾母对视一眼,对这个回答似乎满意,便等着她接下来的话,但许人语不说话了。
顾亭看着脸色显然僵住的父母,招呼道:“爸妈,吃菜。”
这顿饭到后来,没人再明里暗里劝许人语回美国发展,只是顾父顾母不再同许人语说话,她自顾自吃饭,只在举杯的时候配合着笑一下。
从日暮到晚上,一桌上的菜其实没有动多少,两边谈不上多融洽,但一到分开时,场景又变成了许人语看来很吵闹的样子。
笑脸、寒暄、拥抱。
许人语一点都不讨厌这种行为,人类社会发展到现在必要的无意义社交,她理解且接受。
只是觉得很幽默而已。
在没有外人的车厢,才能真正撕下假面。
顾亭陪他父母回酒店休息,许人语本来想自己回家,硬是被许天骄拉上回许家的车。
司机在前面开车,许人语和许天骄坐在第三排,她很快就收到了顾亭的消息,他对于父母今天口不择言的事情感到很抱歉,许人语仍然宽宏大量地说不要紧。
许人语初中毕业就想去美国读书,家里当时的经济条件刚刚好能支持,就送她出去了。
出国只是体验,她一开始就是要回来的,也很明确跟顾亭说了这一点,异国恋也好,分手也好,她就是要回国的。
顾亭自己可以接受回国发展,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许人语从不觉得这是一种胁迫或包袱。
成年人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这个道理每个人都懂。
如果她在意今天饭局上那些话,早就在当初回国之前就迫于情感和道德压力留在美国了。
她只是很有耐心听任何人说任何话而已。
车上许红青和许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他们从前是脾气很好的人,经商多年虽磨出些富贵病的棱角,但一向宽容。
今天对方的举动很难看,谁都看得出来。
只不过他们什么都没说。
对于许人语的所有决定,他们从来都只有支持的态度,哪怕是任性的、错误的,只要能够兜底,他们从不对小女儿说一个“不”字。
许天骄一直认为,许人语就是这样被溺爱坏的。
从小被外婆溺爱,长大了父母条件也好了,又被毫无限制地溺爱。
许天骄刚给女儿打完电话,把手机扔在放水的台子上:“许人语,今天一家人吃这一顿饭,受了不少气,你觉得呢?”
许人语对前排的父母卖乖:“妈妈,爸爸,你们辛苦了。”
许红青和许父立马笑了。
许天骄旋即把她的脸拖回来,身子向她前倾,眼中认真之外,分不清还有什么,大概是嫌弃:“就顾家这种家庭,你还打算结婚?”
“又不是跟他家里人结婚。”
“你脑袋被门挤了啊?就他父母那个样子,唯一一个儿子宝贝得要死,你要是有半点让他不顺心,他们直接打飞的过来杀你也不是没可能。你要图清净恐怕得等这二位百年。”
许天骄说话的语气太冲,换来前排两位长辈回头,眼神中无声的指责。
她憋了一口气在胸间,不说话了。
许人语在玩自己手上的戒指,取下来又戴回去,几个来回把许天骄看烦了,直接把戒指夺过来。
许人语也没抢,她只是在庆幸幸好车窗是关着的,否则按照许天骄这个臭脾气,说不定就把戒指扔出去了。
她还是那副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那该怎么办呢?”
许天骄看到她这个样子就头痛,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真要结婚,婚前协议一定要拟拟好。”
“好麻烦啊。”
许天骄冷笑:“也就你蠢。说不定人家早就瞒着你拟好了。”
许人语撇了撇嘴,没有抗争,她开始玩手机,无心地问:“我今晚回去能见到汤汤吗?”
汤汤是许天骄的女儿,大名许中钰,今年六岁,许天骄二十七岁那年突然想要个小孩,去香港做的试管,那边的精子库可以选性别。
“不能,陈方许带她出去玩了。”
许人语一边玩手机一边没心没肺地笑:“陈方许是之前就叫陈方许还是跟你在一起以后改名了来着?”
许天骄懒得理她,刚想回女儿的消息,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立刻将许人语的手机从她手心抽走:“你是确定丁克了吗?”
许人语没想到这个话题这么突然:“对啊。”
这个决定是她从加州飞回香港给许天骄陪产时做下的。
许天骄的预产期在十二月份,提前请好了专业的产程顾问团队,许家父母便安心忙于公司战略拓展,计划临近产期再去香港,只有许人语提前两周从加州回国。
预产期提前一周,产程顺利,但许天骄在术后八小时内出现了大出血的紧急情况,好在医护团队非常专业,才及时挽救过来。
那是许人语第一次对新生和死亡产生同时的恐惧。
许天骄深思熟虑之后才重新开口:“决定丁克就要坚持到底,不要等年纪大了折磨自己,婚结了可以离,生育损伤是不可逆的。”
“而且绝对不能重蹈小阿姨的覆辙。”
许人语的神色一向轻松,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不解地拧起眉:“小阿姨怎么了?”
许天骄对她的反应似乎不意外,只是投去了一个冷嘲热讽的眼神:“小阿姨对你那么好,她发生什么事你都不知道?”
“许人语,你真是一如既往不关心所有人,你应该去当孤儿才对。”
许人语没有反驳,她不想争吵。
她现在只想知道发生什么事,明明上一周小阿姨还在家族群里发海岛度假的照片。
许红青有个小十二岁的妹妹许红岚,没有小孩,许人语从小在外婆身边长大的那几年,许红岚对她就像亲生女儿一样好,甚至在许人语要被接回父母身边的时候,许红岚想要把她过继成自己的女儿。
现在许红岚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事,许人语还要从别人口中知道。
她心里少有这种淤堵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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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谦最近正在学网球,他报了一个在晚上的班,八点半到九点半,总共一个小时。
黎成以前学过网球,在他下课之后被拉来当陪练。
“你怎么想到学网球的?这么累,我都很多年不打了。”
闻谦把青绿色的网球扔到地上又收回手心:“拓展一下兴趣爱好,不想打羽毛球了。”
“网球能找到的搭子更少。”
“不还有你吗。”
“我要陪遥遥打球,没空陪你玩。”
闻谦无语。
“哎呀,找不到搭子找一个喜欢打球的女朋友也可以啊。”
又来了。
“不过上次那位许医生不行,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我听遥遥说感情很稳定。唉,真是遗憾,这么默契的球友千载难逢呢。”
闻谦扶了一下额头,他现在不太想听到“许医生”三个字,他们两个磁场不合。
况且黎成很不靠谱,如果他早点说许人语有男朋友,也不至于他会产生误会。
闻谦把网球收回球包:“不打羽毛球,也不找网球搭子。”
他完全可以买一个发球机,不是所有问题都要另外一个人类来解决的,机器也可以。
“不过呢......”
“换个话题。”
“说起这个,我真的要再跟说一遍了,幸亏你没接那个婚前协议的案子。”
这已经不是闻谦第一次听他吐槽了:“还没拟完?”
“快了。送到公证处去未必有公正资格的协议,我真不想花时间在这上面。”
“那别干了。”
“你说不干就不干,我不要赚钱啊!”
“给很多?”
“比正常多得多。”
“那你继续干吧。”
闻谦今天是第二节课,还在练挥拍,练得他手腕痛,从球包里拿喷剂,看到了手机亮着的屏幕,有微信消息进来。
划开解锁,是许人语。
许医生:闻律师,你最近什么时候有空,向你咨询一下离婚财产分割的事情。
闻谦挑眉,笑了一声,把盖子都没打开的喷剂放在一边:许医生要离婚?
许医生:?
思及被许医生屏蔽的朋友圈,他又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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