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

　　夏蝉长鸣，暑意炎热，就是到了傍晚，空气仍是热浪翻腾。

　　沈逸的寝殿内，烛火摇曳，忽明忽暗。

　　南康巡抚齐明彰，上书京师，如今七月入伏，南康一省灾情已然平定，疫灾也因灾情的平定而慢慢消退。

　　去了南康的太医院众人，大多都回来了，只留了了一些在那边防疫的医官。

　　沈逸看着手中的折子，舒了口气，南康一省百姓稳定了，那自然也不会有太大的叛乱，丹然也就不会趁火打劫。

　　更重要的是，如今南康夏收以完，夏种马上就播下去了，而南康一省经此一事，则可推行新政，改革吏法，现如今民心所向，是在合适不过的时机了。

　　大晟积弊已久，各地税收越来越重，但最重要的是各地官员巧立名目，层层盘剥，手段也越发无所不用其极。

　　沈逸看着手里的折子冷笑了一声，烛火的微弱光亮隐射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

　　大伴陈文上前给把沈逸面前的冷茶换掉，端了杯热茶，陪笑道，“陛下可算是了却了心头大事。”

　　沈逸冷笑了一声，道，“这才到哪里，一切还没开始。”

　　“万事开头难，开了头就好做了。”陈文在一旁收拾这沈逸批过的折子，“至少陛下不在为这事忧心，也能睡个好觉。”

　　沈逸闻言略靠住椅背，合上眼睛，“这倒是，如今也能睡个好觉了。”

　　大家其实都心照不宣，说是南康一事，其实不然，南康一事背后牵扯到了王皇后一族，但更重要的是陛下要把剑对准豪绅士族，杀皇后，诛九族，赈南康，平疫灾，这都是为了革新做铺垫，那么多人头掉了，不可能白掉。

　　陈文闻言笑了笑，他自幼时便跟着沈逸，沈逸这人看似温和无争，实则心中有大争，他能忍住这些年与前朝虚与委蛇，不可能只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沈逸拿起一旁齐明彰之前查出王氏一族的罪状，里面不仅仅只有王氏，也有南康各州府豪绅如何欺压百姓的罪状，看了两眼，把他递给了陈文。

　　陈文接过，收在袖内，道，“这就给江阁老送去。”

　　沈逸闭目不语，手指轻轻叩了叩桌子。

　　“是。”陈文应声道。

　　自宗室子入京后，京中热闹了起来。

　　这些日子，京中贵人多设宴，有意结交沈曦，前些年虽然沈曦也是沈逸的爱女，大晟的长公主，但是那到底是虚的，就是邀请也不过是闺阁女儿之间的事，可如今宴请沈曦的尽不乏朝堂官员和勋贵世家。

　　说到底大家虽之前屡屡针对沈曦，也不过是借此来挟制沈逸，但如今沈逸雷霆手段废除了王氏一族，众人也收敛了对沈逸的敷衍之心，不拿他当庸君一样搪塞，更何况近日校场之风令人赞叹不已，风头正盛，那个敢冒触怒龙颜之罪，上书弹劾她。

　　中午饭后，热浪不停，沈曦这几日懒得往勾陈卫那边去，不想之前三天两头总要去较量一番。

　　如今正抱着酥山大快朵颐，一边看着卫曙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兵书。

　　半晌，手中的酥山已经见底了，沈曦意犹未尽的砸吧了一下嘴。

　　旁边的木槿听到，笑出声，“殿下想吃我再让厨房弄一碗来。”

　　沈曦闻言，略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这日子太热了些，不过今日已经吃过，便不要了。”

　　顿了顿，又问道，“地窖里还有多少冰？”

　　木槿想了一下，迟疑道，“年前存了些，还剩不少。都是殿下舍不得用，如今京城内贵人们那家摆的不是冰鉴，只殿下吃个酥山都要按数来。”

　　沈曦无奈一笑，“存冰极为不易，那里就想吃便吃的。”

　　“你去把地窖那些冰都拿出来，给岳将军送过去。”沈曦吩咐道。

　　“都送过去。”木槿惊讶道，沈曦平时不舍的东西今日说送便送，她心中有些不舍，“殿下如今才入伏不久，好歹留些吧。”

　　“拿去吧。”沈曦只道。

　　“是。”

　　刚刚说完，南夕从屋外进来，“殿下，齐王携齐王妃来看您了，已在偏殿坐下。”

　　沈曦沉下脸，“知道了。”

　　她这些日子见了不少人，只是没想到齐王沈宥能这么久，忍着不来见她。

　　沈曦放下手中的书籍，拍了拍身上，道，“走吧，去看看齐王是什么意思。”

　　出了门，穿过花厅，九曲回廊，走过石板小径，沈曦停在偏殿门口，叹了一声，抬脚进去。

　　“殿下。”齐王和齐王妃看到沈曦进来，起身拱手道。

　　沈曦还礼，道，“齐王有失远迎，今日怎么有兴致来我这里坐坐？”

　　众人坐下，齐王妃含笑，柔和的脸颊扬起了酒窝，眉目和善，“前些日子就想来看看你，只是一直知道你旧病，不敢贸然打扰，如今你好些了，我便想来看看你，你兄长一直不同意，说你旧病刚好，多歇歇才是，不过他拗不过我，如今才和我一起来的。”

　　齐王沈宥有些和气，倒是不想王公贵族的样子，反而像个和善的菩萨。

　　“都是些妇人之话，开济能文能武，最烦你们这些闲话。”沈宥是好脾气，听了齐王妃打趣的话也未生气，只是笑着打趣了句。

　　“齐王，齐王妃尝尝这新下玉叶长春，清香鲜爽，最是甘甜。”沈曦拿起手边的的玉瓷盖碗，芽头嫩绿，汤色鲜亮。

　　齐王妃赞道，“果然是京中盛行的，味道极好。”

　　沈曦闻言，也未搭话，只是静静得喝着手中的茶水。

　　半晌齐王妃面有难色，踟蹰道：“哎，如今真是不太平了，好端端的漳王遇刺，谁人这么打的胆子敢行刺藩王。”

　　“你多言些什么。”齐王似有不悦，斥责一声。

　　沈曦放下手中的杯子，正色道，“这确实不该是我多言的，何况我只是一介女子，在这宫门深闺中，这些我也不懂。”

　　“开济说笑了，你自幼跟在陛下身边，武韬武略无一不精，什么事没见识过。”齐王呵呵一笑，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如今开济接手了勾陈卫，想来这些事都是小事。”

　　沈曦不想和他拐弯抹角的推拉，开门见山道，“那不知齐王今日来是何用意？”

　　齐王闻言有些尴尬之色，和齐王妃对视一眼，齐王妃了然，笑道，“这孩子，这是什么话，我和你哥哥只是担心你，这才来看看，哪有什么别的用意。”

　　沈曦拂了拂袖子的褶皱，轻笑一声，平静道“那齐王和齐王妃是多虑了，我最近称病不过是避世，不想理会你们之间太子之位的事情。”

　　沈曦看着齐王的脸上依旧笑意不减，菩萨似的，又道，“不过倒是也多谢齐王和齐王妃的关系，只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想掺和，也不会掺和。”

　　齐王哈哈一笑，白白净净的脸上多了几分洒脱，不似之前那般文弱，“开济只要不理会我们之间的事情就行。”

　　沈曦点了点头，“当然。”她起身拍了身上的尘土，拱手道，“既如此，今日我便不就二位了。”

　　齐王妃脸色已经黑了下来，但没有发作，只是轻哼一声，道，“那你好好歇息。”

　　齐王笑了笑，没有生气，什么也没说携齐王妃离开。

　　沈曦坐在太师椅上，看着齐王等人远去的背影，面色彻底冷下来。

　　南夕送他们出了府门，从外边进来，看着冷着脸的沈曦，不解的问道，“殿下，今日齐王和齐王妃也没说什么，怎么就把他们赶出去了？”

　　“不然如何？”沈曦看着她问道，“难道我还要把他们留下用饭？”

　　南夕迟疑着，蹙着眉道，“那也不该这么赶出去，万一以后和齐王结恶怎么办，毕竟……”

　　沈曦看着外边清澈的天空，无奈道，“我们已经得罪洛王了，那如今要得罪，那就都得罪是最好的，不偏不倚，如今不把他们赶出去，我知道什么都没有，外边的人看着却是我们同齐王交好，这样吃力不讨好。”

　　原本已经不开心的南夕，越发苦恼，“殿下这样的身份的人，也要这样小心翼翼吗？”

　　她的话逗乐了沈曦，“怎么，嫌你殿下身份不够高吗。”

　　“殿下哪有！”南夕忙否认道，“奴婢只是为殿下不平，殿下才是陛下唯一的子嗣，何况殿下论文章才学，除了翰林院那些大夫，有几人比殿下写得好，再论武艺箭术，又有几人可和殿下争个高低的。如今手里又有兵，陛下器重您，怕他们做什么。”

　　“对啊，我手里有兵，又是陛下唯一的子嗣，所以我才更不能站队，才要更小心。”沈曦幽幽道。

　　她要是站队，那她的意见就是陛下的意见，朝局的制衡稳定就会被打破，从而改革吏治就会受影响，甚至改革不下去。可如果自己一直不表态呢，时间短尚且好说，时间长了，自己手中虽然没多少人，但是难免别人不会多想。

　　沈曦暗笑一声，自己也该找个机会离开京城了，这是非之地了。

　　木槿送完冰鉴回来，回禀道，“殿下，已经给岳将军送过去了。”

　　沈曦颔首，木槿又道，“殿下这是在笼络岳将军吗？岳将军看到，倒是很开心，要我多谢殿下好意。”

　　沈曦有了笑意，眼睛弯弯，“去账房那些钱，买了冰，给勾陈卫各人都送去些。”

　　“殿下！勾陈卫虽然人少，但也有一千多人。”木槿惊呼一声，虽然公主府不差钱，但是给勾陈卫各人送去些冰，那也不少小钱，这年头除了王公贵族，又有几个人用得起冰，哪怕是朝中那些朝臣，也得等着陛下赏赐。

　　“就照着今日送岳将军这些，一起给别人也送去。”沈曦没有理会她的惊讶，吩咐道。

　　沈曦半天没看到木槿的回应，回神看向她，却见她不赞同的神色，诧异道，“怎么还不去。”

　　木槿不情愿，道，“是。”

　　勾陈卫虽是沈逸给她，但是如何要成自己的兵，那还是要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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