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米升空

　　宇昇家的老宅有一种奇特的时空错乱感——客厅里摆着最先进的全息投影设备，冰箱上却贴着二十年前的航天局纪念磁贴；书房的书架塞满了量子物理著作，角落里却堆着一箱已经绝版的玻璃瓶装可乐。

　　付常铭蹲在那箱可乐前，指尖轻轻碰了碰落满灰尘的瓶身："你父亲喝这个？"

　　"不，是我小时候的收藏。"宇昇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航天局儿童健康手册》第3条，禁止未成年人摄入咖啡因。"

　　付常铭挑眉，拿起一瓶对着阳光看了看："所以你攒了一整箱没喝过的？"

　　"......"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付常铭的嘴角微妙地上扬，纳米机械在他皮下微微活跃起来——自从火星手术后，这些残存的机械单元已经很少对非威胁性刺激产生反应。但现在，它们正诚实地表达着某种愉悦情绪。

　　"砰——"

　　开瓶声吓得宇昇从厨房冲出来，手里还拿着切到一半的西红柿。只见付常铭已经豪迈地灌了半瓶下去，喉结滚动时，一滴棕色的液体顺着下巴滑落，消失在领口里。

　　"过期二十年了。"宇昇干巴巴地说。

　　付常铭咂了咂嘴，金瞳微微眯起："尝出来了，气泡都没了。"他又喝了一口，故意发出夸张的吞咽声，"但胜在情怀。"

　　宇昇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转身回厨房。等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两个玻璃杯和一包薯片——包装上的卡通宇航员已经褪色到几乎看不清。

　　"《航天局废弃食品处理条例》第7章，"宇昇一本正经地说，"禁止单独食用高风险物品。"

　　付常铭看着被推到面前的玻璃杯和薯片，突然笑出了声。这个笑容让他整张脸都生动起来，眼角微微弯起，不再是那个在培养舱里沉默的实验体，也不是战场上冷静的纳米战士，而像是一个......普通人。

　　"你小时候，"付常铭戳开薯片包装，"是不是那种会把《安全手册》背下来的模范儿童？"

　　宇昇的耳尖肉眼可见地红了。他低头给自己也倒了杯可乐，泡沫溢出来沾在手指上："至少我不会把纳米机械用在开汽水瓶上。"

　　"哦？"付常铭晃了晃手里的瓶子，"那用来做什么？写作业？"

　　"监测心率。"宇昇下意识回答，随即意识到说漏嘴了。

　　付常铭的动作顿住了。可乐瓶在他手中微微倾斜，液体差点洒出来："你......"

　　"十二岁那年。"宇昇干脆坦白，"父亲给我植入第一批生物密钥时，我偷偷改写了部分代码。"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用来监测......某个人的生命体征。"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画出一道明亮的线。浮尘在光柱中缓缓飘动，像是微型星系。

　　付常铭突然站起身，纳米机械在他掌心凝聚成一个小型投影仪。蓝光闪烁间，一段模糊的监控画面浮现出来：十二岁的宇昇蜷缩在实验室角落，膝盖上放着数据板，屏幕上赫然是Prometheus-07的实时生命体征曲线。

　　"我黑进系统时发现的。"付常铭的声音很轻，"还以为是什么监视程序。"

　　宇昇盯着那段影像，突然伸手关闭了投影。他的指尖碰到付常铭的掌心，纳米机械立刻温顺地缩回皮下。

　　"去看看我的房间。"他突兀地转移话题，"有些东西......你应该看看。"

　　宇昇的卧室

　　时间仿佛在这个房间停滞了。单人床上铺着星际大战图案的床单，书桌上摆着老式天文望远镜，墙上贴着已经泛黄的太阳系海报。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巨大的展示柜，里面整齐陈列着各种航天器模型。

　　付常铭的纳米视觉自动扫描着每个细节。当他看到柜子最下层那个被单独放置的"天枢号"模型时，呼吸微微一滞——那是父亲"死亡"时乘坐的火箭。

　　"我每年都会做一个新模型。"宇昇蹲下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七岁到十七岁，一共十个。"

　　纸箱里是九个不同版本的"天枢号"，从最简陋的塑料拼装到精密的金属构造。付常铭拿起其中一个，发现底座刻着日期——正是宇振海"殉职"一周年那天。

　　"那时候我不知道......"宇昇的声音有些哑，"不知道他还活着，也不知道......"

　　"不知道我的存在。"付常铭接上他的话，手指抚过模型上的刻痕。他突然发现每个模型都有细微的不同，像是制作者在不断修正某个细节，"你在还原事故现场？"

　　宇昇点点头："我想找出爆炸原因。"他指向第十七个模型，"直到这个版本，我才发现推进器的连接方式有问题——不是意外，是人为破坏。"

　　付常铭的金瞳微微扩大。他放下模型，转向书桌。抽屉里塞满了笔记本，随手抽出一本，扉页上工整地写着《航天器故障分析记录》，但翻开来却是密密麻麻的西夏文练习。

　　"父亲教的。"宇昇解释道，"他说这是......家族传统。"

　　付常铭突然笑了。他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小册子——《西夏文入门》，封面上用幼稚的笔迹写着"P-07"。
　　"看来'家族传统'是双向的。"

　　宇昇接过小册子，指尖擦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想象着年幼的付常铭在培养舱的间隙，偷偷练习这种古老文字的样子，胸口突然泛起一阵酸涩。

　　"嘿。"付常铭突然用肩膀撞了他一下，"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他从床头的暗格里摸出一个铁盒，里面装着——

　　"《航天局青春期生理健康手册》？"付常铭大声念出来，金瞳闪着恶作剧的光，"哇哦，宇指挥官，你小时候还挺......"

　　宇昇扑过去抢，两人在狭窄的儿童床上扭作一团。付常铭故意把手册举高，纳米机械强化过的手臂让宇昇怎么也够不着。挣扎间，宇昇的手肘不小心压到了床头的某个按钮。

　　"咔嗒——"

　　天花板突然滑开，投影出浩瀚的星空。不是普通的星图，而是精确标记着"天枢号"最后轨迹的定制版本。一条红线从地球延伸向柯伊伯带，旁边密密麻麻写满了计算公式。

　　扭打的动作同时停住了。

　　"你十岁就推算出了父亲的真实航线？"付常铭的声音透着难以置信。

　　宇昇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十四岁才算完。"

　　静默在房间里蔓延。投影的星光在他们脸上流动，像是穿越时空的见证。

　　付常铭突然松开手，那本尴尬的手册掉在床上。他的纳米机械不受控地在体表流动，形成某种类似拥抱的姿势，却又在即将触碰到宇昇时克制地收回。

　　"知道吗？"他轻声说，"我在培养舱里的时候，最讨厌星空。"

　　宇昇抬头看他。

　　"因为监控屏幕老是播放航天纪录片。"付常铭指了指天花板，"而你父亲——我们的父亲——每次来看我，身上都带着火箭燃料的味道。"

　　星光在他们之间静静流淌。宇昇突然伸手，碰了碰付常铭锁骨下的银色疤痕。那是曾经的核心接口，如今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现在呢？"

　　付常铭抓住他的手腕，却没有拉开。他的金瞳在星光照耀下呈现出罕见的温柔色泽："现在我觉得......"

　　厨房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两人同时冲向门口，只见厨房里烟雾弥漫，微波炉的门可怜巴巴地敞开着，里面是一团焦黑的不明物体。

　　"你热了什么？"付常铭捂住鼻子。

　　宇昇的表情难得出现一丝窘迫："......薯片。"

　　"用微波炉？"

　　"《航天食品加热条例》第2条......"

　　付常铭爆发出一阵大笑。他笑得那么厉害，以至于纳米机械都开始不稳定，银蓝色的光痕在皮肤下乱窜。宇昇本想保持严肃，但看着付常铭笑出眼泪的样子，嘴角也不受控地上扬。

　　烟雾报警器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喷水。两人手忙脚乱地找毛巾时，付常铭突然把湿漉漉的刘海往后一拨，露出光洁的额头："说真的，宇昇，你这种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宇昇扔给他一条毛巾，故意板着脸："《航天局安全手册》第156条，禁止在火灾现场嘲笑同伴。"

　　"是是是，宇指挥官。"付常铭行了个夸张的军礼，纳米机械在指尖凝聚成一个小小的心形，又迅速消散，"下次一定注意。"
　　阳光穿过烟雾和水雾，在两人之间架起一道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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