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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顺水推舟,替他寻得的人情?
沈万安褪下墨色外袍,一身青衫坐在窗前。屋外一株海棠开得正茂,风起卷起阵阵蕊白,扑簌簌散在他怀中。
沈万安捻起一朵,在手中把玩着。
亏她说的出口。
侞卿见他不说话,就知道他压根不信自己,但有袁、何两家在前,她又不能轻举妄动。
不对!
侞卿细细一琢磨,品出一丝不对劲来。
与其说袁、何两家的消息是小厮无意透露,倒不如说是有人提前预知了一切,只等她顺藤摸瓜。
他不仅是要让袁、何两家吃瘪,还要让她明白,不是所有事她都有擅作主张,亲自插手的权力!
侞卿心底一声冷哼,眼眸飞速一转,面色不改,继续说道:“属下在玉安寺前见隋总领所带的金佛后还摆着一玛瑙珠串,属下曾听闻,那许钧泽与文王幼时正因一串珠串而起过争执,一时会错意,这才自作主张出手,助那群刺客逃脱。”
“你以为,是我故意挑拨?”沈万安抖了抖身上的花瓣。
侞卿点头。
“那依你所言,你此番动手全是为我考虑?”
“自是。”
侞卿回答得斩金截铁,沈万安目光未移,神情却不似之前那般冷漠。
“你为何觉得我会对他动手?”
“旧缘相促,新缘再续。”
短短八字,确实符合他和许钧泽的关系。
但似乎,同适用于她与许钧泽。
沈万安回过头,眼底划过一丝不屑:“你是觉得,他会对我产生威胁?”
侞卿隐察觉出他的不悦,迅速改口:“大人位高权重,区区一个许家,何时能威胁到大人。不过是属下未经大事,胆小如鼠,这才居安思危,未雨绸缪罢了。”
居安思危。
未雨绸缪。
沈万安笑了,尽管眼神中仍藏着她看不穿的深邃,但从他舒展开的眉弯来看,应该是逃过一劫。
侞卿暗松了口气。
但下一瞬,几位老嬷嬷从屋外挤了进来,将她团团围住。
侞卿一脸不解:“大人这是?”
沈万安看向窗外,只轻吐出四字:
“未雨绸缪。”
*
侞卿在脂粉堆里泡了一夜,就算再愚钝,也品出沈万安所谓的未雨绸缪到底意味着是什么。但愤怒涌上心头的那一瞬,透过铜镜望着她那张陌生的脸,她不禁起了一丝的恍惚。
她究竟有多久,不曾见过自己的真正面容……
“果然是个美人坯子,不过经由简单梳妆就颇有倾城之貌。”
“李嬷嬷这话说的,能入相爷之眼的自是国色天香。”
“只是美归美,姑娘这眉心可不能总是蹙着。”李嬷嬷将她不自主蹙起的眉一点一点捋平,直至青黛全部舒展,又增染了一抹艳丽后,才满意赞道:“眉目舒展,福运通达,如此才是极好的。”
短短几句,侞卿后脊一僵。
她微微怔在原处,一瞬不瞬紧盯着面前的妇人。
曾几何时,宫中妇人替她梳洗也总会说出“眉目舒展,福运通达”的吉祥话,哄她不要多皱眉,如今相同的话语却从陌生的面孔说出,一时百感交集。
若她还是扶荣。
若一切从未发生。
若……
“大人来了。”
屋外小厮的高声通报打断了她的沉思,她循声望去,只见沈万安一身朱红立在门外。
他极少穿如此艳丽的服饰,但偏偏艳丽将他的五官衬得更加深邃,将他挺拔的身姿衬得愈加铮铮。
只可惜如此一副好皮囊,内里却是透黑、腐烂的。
侞卿站起身,朝他缓步走去:“属下来给大人负荆请罪了。”
请罪?
他喜欢这个表述。
“之前不是说未雨绸缪,何来请罪?”
侞卿见他明知故问还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心中自是十分窝火,但眼下无数双眼紧盯着她和沈万安,她又不好直接发作,只得默默咽下心中的那口怨气。
而沈万安不以为意站在原处,似故意忽略她心中的别扭,手臂轻抬进行着下一流程的暗示。
侞卿咬牙挽上他的胳膊,压低声音:“大人算来算去,不就是要属下进宫陪大人演完这出戏,既然大人抬爱,那属下就奉陪到底。”
沈万安侧眼望去,明明还是一张面笑如魇的脸,眉眼却不含一丝笑意。
“听你这语气,是责怪我使诈威逼?”
侞卿别过脸:“属下自是不敢。”
“嗯?”沈万安眉一拧。
“妾身不敢。”
她改了口,沈万安笑的意味深长。
*
如若与沈万安同乘一辆马车的愤怒值是七成的话,那在王侯将相的目光围簇下就是十成。尤其是在其他大人身旁都端坐着正妻时,她这个被沈万安冠以宠姬的身份,实在是太过惹人注目。
“啊~”
耳畔响起的异常温柔声吓得侞卿直打了一个激灵,她坐直身,只能配合着沈万安擎在半空中的手,吃下那颗剥好的葡萄。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故作娇羞扑入他怀中。
“大人,这么多人瞧着妾身,妾身害怕~”
娇滴滴的声音似能掐出水般,年轻宫婢双颊绯红将果子端出后便匆匆避开,生怕打扰了二人的雅兴。
“有本官在,你又有何惧?”
沈万安手部一用力,她整个上半身就结结实实贴在他的胸前,她不自在地腾出手勾住他的脖颈,然后刻意将两人之间的间隔拉远一些。
沈万安见状也没有阻止,只一脸宠溺任由着她趁机作乱的手在脖颈处画着圆圈。
窸窸窣窣的轻触在脖间一圈圈扩散,沈万安唇角微扬,眼底却是一片平静。
“大人,妾身演得可还逼真?”
侞卿笑问,眼底亦是同样的平静。
“入木三分。”
“既如此,大人可否满足妾身一个要求?”
沈万安的眼底瞬间浮现出一丝玩味:“明明方才嘴上还说着负荆请罪,现下再提要求,是否有些得寸进尺?”
“大人此言差矣……”
她坐稳身斟了杯酒,嘴衔酒盏就送至沈万安面前。
双视相对,沈万安只笑却不肯去接。
侞卿见他不肯接招,双腿一跨,直接正坐在他腿上。身姿摇曳,清酒就落在他的衣襟前,重新勾勒出朵朵海棠印记。
那花是落在哪来着。
这?
还是这?
沈万安下意识向后躲了一寸。
侞卿眼疾手快触上他的双颊。
指尖微微一划,沈万安只觉面上燃起一片熊火,连带着他的脖颈也染上了一抹红晕。
侞卿似乎看穿了他的羞涩,眉间的笑意越勾越深,她瞥了瞥高座上还沉着张脸的太后,将唇间的酒盏又推进了几分。
“下去!”
沈万安冷脸一呵。
侞卿自接过酒盏,笑吟吟在他面前绕了一周,才仰头一饮而尽。
到底还是个毛小子。
跟她斗,还嫩了些。
侞卿坐回他身旁,神情恹恹剥着葡萄,余光不停向周围扫去。
“素日里来说你是蠢笨的,如今瞧着还真是蠢笨如猪。沈相向来不近女色,相府前些日子进了好一批标致的怜倌,难道这些还不足说明相爷的喜好?”
“坊间的传闻我倒也听说过了,只是今日相爷特携带女眷入殿,不正为了攻破此谣言,方才相爷与那女子举止亲密,若他真有其他偏好,岂能容她如此近身?”
“你这呆子莫不是圣贤书读多了,若有如此佳人投怀送抱,你会舍得推开她吗?”
被问的年轻公子一犹豫,却还是实诚跟着摇了摇头。
尖嘴公子一笑,又低声道:“看吧,这才是正常男人的真正生理反应。什么宠姬美妾,不过是拖来当挡箭牌的罢了,只是可怜了如此美人,白白留在相府苦守空房。”
“林兄可莫打那胡主意,就算相爷确有难以启齿之好,却也容不得你我去肖想半分。”
“你我哪有那福分肖想,可自有人能与他一较高低……”
侞卿顺着两人的方向瞄去,正见文王色眼一眯,直勾勾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她手一紧,手中的葡萄瞬间崩裂汁水浸满了掌心,未等她回头,只觉自己掌心一阵温热,再一抬眼,沈万安正拿着绢帕,慢条斯理替她擦拭着掌心。
“要是不想被他认出来的话,就安生坐在这。”
侞卿高抬起头。
她今日是以真容入宫,难不成还能怕他认出?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男人对于猎物的记忆,易容可暂时改面,但人的眼永远更改不了。”
她面色一沉:“认出又如何?”
沈万安松开手:“你上次如此戏耍他,你以为被他发现你还能有命坐在这?若你一意孤行,我也保不了你。”
是保不了,还是说她还不值得他去保?
侞卿懒得去猜,绢帕在手中绞了又绞,直到目光挪到正前方,才停了手中的动作。
霎时四目相对,将记忆深处那剑眉凤目、气宇轩昂的绿衣少年,在眼前一点一点清晰勾勒出来。
沈万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轻启薄唇:“若是连这些都忍不了,日后如何堪以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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