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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
小道消息传的很神乎,每个人嘴巴里说的都不一样,这像是橡县罪恶的豁口,厌恶谁想要拉谁下地狱就把那凶手描绘成谁的模样。
门嘎吱一下推开,护士站一下子被抽成真空,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五六双眼睛聚集在一处,直到那小小的背影消失在廊道上。
心很慌,比当初爸妈走了还慌,陈默不知道怎么去讨真相,不知道面对福贵的尸体。
陈默也是凶手,他希望活下去的是李阳,那死的必然是福贵或是梨花。
人太早慧不是一件好事,特别是对路途太崎岖的人来说。
病区楼梯里弥漫着难以消散的烟草味,那些都是绝望留下的气息。
陈默害怕这种味道,目光紧盯着脚下不敢乱瞟,被涂的黑黢黢的墙壁现在比鬼还吓人。
带着火星子的烟头从楼上抛了下来,在空中荡了一会儿落在脚边,灼热的火点烫的脚背紧缩,陈默惊呼的一抖,小步变成大步,再是迈开步子跨上阶梯。
空荡的楼梯间传来有些失真的人声,是熟悉的声音,陈默终于开始大口喘气。
苦难不会避开穷人,反而会亲近穷人,毕竟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鹃,那两小孩的医药费不少的。”大丽略微雄厚的女音以极强的穿透力从黑暗中射出。
“七八千吧,勒一勒裤腰带还是有的。”杜鹃的声音明显虚了不少,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
“有个屁,你多久没有买药了,你自己心里没点b数,想早点死就赶紧滚,别在我眼前惹人烦。”
”我说你当什么大英雄啊,舍己为人、舍生取义,怎么想着你死后大家会给你立功德碑?”
大丽话说的一点都没留情,这话埋在心里太久了,自从看到福贵死了,她接受不了女人街少任何一个人。
“否则怎么办,我下面是已经松成老太婆的裤腰带了,你想让我靠这口洞赚大钱是没机会了。”
大丽就见不得杜鹃那死出,扯皮是一流的,脸皮是没有下限的。
“你娘的要不要脸,我有说过你洞松吗,别一天天的松松松,我看你以前也没紧过。”
杜鹃就喜欢大丽没脑子的蠢样,脑子咋就在嗑瓜子的时候磕丢了。
陈默听着楼上一来一回的拌嘴,全身从脚冰到心。
杜鹃要靠吃药维持艾滋的症状,这他知道。
家里根本没有存款,这个他也知道,以前去存钱的时候,他瞄过那本存折,上面的0少的可怜。
现在听到大丽说的话,陈默根本不用细想,都很确信,对方说的是真的。
初一了,陈默已经不会蠢到上前无理取闹的质问,去正义凛然的支配本就不属于自己的钱。
脆弱的肺,看似健壮其实把不堪一击的身体,陈默低头看着骨骼还未长开的手,上面没有青年的稚嫩,一道一道划痕和伤疤昭示着这几年过的苦日子。
陈默很努力赚钱了,放完学就去搬货,只要有赚钱的机会,他都没有放过。
再努力又有什么用?!还是太少了,钱赚的还是太慢了,就这少的可怜的存款,现在连杜鹃的药钱都给不起。
陈默第一次没有逃避自己用的到底是哪来的钱,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弱小。
陈默烦躁的揉着头发,十指都快插进脑仁里,试图寻找能赚钱的法子。
钱是不好赚,但是想省钱有的是办法。
也不知道杜鹃是怎么磨下来的,陈默和李阳住到一张床上;陈默的身体也争气,没个几天咳嗽发烧一项都没有了,福贵还没有下葬,陈默他们到先出院了。
出院那天,天气挺好,太阳把地上的积雪晒化了一半,道路上多少有了人能下脚的地方。
医院门口那块地以及被清扫过了,加上太阳一晒,干爽的让人喜欢。
李阳还是不会说话,比之前哑巴的还要厉害,看到陌生人就抖得厉害,连杜鹃也不让碰,只有陈默抱着的时候才安安静静的,像玩偶店里昂贵的洋娃娃。
初一的男生个子普遍不高,陈默差一厘米才到一米七,人看着还是单薄的。
肩宽当没有足够的厚度,但撑起李阳的小脑袋还是绰绰有余。
陈默脖子上环着两只白嫩的小手,那软软肉肉的指头捏着发尾玩,而肩膀上抵着的是李阳被风吹的微微发红的半个脸颊,白里透红,比水蜜桃还嫩,随着肩膀的摆动,肉肉的脸蛋duangduangduang的抖动。
“三年,过的可真快,上次你也是这么抱着嫩小孩的。”
杜鹃忍不住去捏李阳的奶膘,虽然被无情嫌弃,得到一个后脑勺,杜鹃也开心的哈哈大笑。
“嗯。”陈默越长大话越少,现在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
陈默的五官还相对稚嫩,但从压低的眉头、锐利的眉尾都能窥视未被隐藏过的冷峻。
只要沾上李阳,陈默周身的气息都暖和了不少。
书包前背,里面装着一堆住院的杂物,正好把李阳托在书包上,这样抱的更稳;两只手臂交叉着,全方位的将人包裹在自己怀里,这样的姿势对李阳来说,很有安全感;下巴还要时不时戳一下李阳的脑袋,来确保对方真的安稳在怀里。
“不回女人街吗?”
陈默停在十字路口,很好的将警惕藏在心里,疑惑的看向身旁的人。
惊弓之鸟可能说的就是陈默现在的状态,如果现在不是白天,他可能随时要带着李阳跑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任何人,包括杜鹃。
“女人街前几天散了。”杜鹃靠在马路牙子旁的电线杆上,用布缝过的鞋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蹭着另一条的裤管。
陈默没有接着问,只是看着痛苦、怀念、恨意杂糅在那张沧桑又阴阳不分明的脸上。
“当大官的看咱们那条街出太多事情了,严厉整改,把女人街的所有人都赶出去了,他们觉得咱事多,嫌咱脏。”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杜鹃说到这句话,满脸的愤怒,如果大丽现在在这,两个人绝对把那当大官的骂出狗屎。
“那以后住哪?我们东西要搬哪去”陈默托了托下滑的李阳,脑子里平白闪过了以前住的狗窝。
现在比以前好多了,兼职赚的钱够租一小间屋子,里面塞得下三个人。
"当官的给了补贴,女人街的房子属于个人的,可以到政府那领户型大小一样的,如果只是在女人街租房子的,那就屁都没有。"
“真是便宜了那些包租婆。”
杜鹃啐了一口,女人街三四十口人,哪个没脑子的会把那间小屋子买下来,谁不想着离开这条街,谁tm想在那扎根啊。
杜鹃没想过,女人街的其他人都没想过。
“走吧,手头紧,租了间地下室。”杜鹃用力吸着鼻子,又长长吐出一口气,骂骂咧咧这撒尿都冻的蛋疼的天气。
虽说是地下室,地段还可以,在县中心,旁边走个几百米就是当地最大的百货商场,县中学以及街道办。
橡县地方不大,经济还算可以,全靠那重工业吸引着外来的人,否则这极需要男人气的女人街也开不下去,更别说气派的百货商场,就依靠着当地煤场、炼钢厂。
现在女人街倒闭了,里面的女人像是被金箍棒吓着的妖精,四散到城市的各个角落。
没有了那些女人,男人就不会出轨吗。
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地下室透着一股煤味,狭窄走廊的墙壁都是黑黢黢的,穿着工装的工人说着荤话,吐着烟在楼道穿行,沾满黑煤的衣服只要轻微的抖动,比头发丝还细的煤灰就扬的到处都是。
陈默将李阳埋在肩膀的脑袋按进怀里,看着前面三三两两走来的男人,几个男人就把廊道的光遮掉大半,压迫感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陈默放慢了脚步,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走啊,咱们是最里面那间。”
杜鹃像是看不见陈默的紧张,拽着人就往前面走。
“男人在这安全,只有女人才不安全。”杜鹃欣赏完陈默戒备的模样,才小声的说着。
陈默侧头看着杜鹃,像是反问。
杜鹃怎么会不懂对方的意思,推开门伸着懒腰骂道:“我安全的很,我早就不靠屁股赚钱了。”
“杜鹃,我会赚到钱的。”陈默将背包放到房间里仅有的椅子上,从包里掏出一块布垫在床上。
“怎么,嫌这脏?”
杜鹃直接躺在木床板上,看着陈默给嫩小孩垫吧出的一小块地。
陈默抿了抿嘴唇,手指在床板上一揩,指腹就覆了一层黑灰。
李阳也有样学样,因为最近染上了吮手指的坏毛病,手指随时都是湿漉漉的。
木床板上留下一道水痕,李阳盯着手指上的灰,难得眼神心虚的飘忽起来。
“很脏,阳阳乖。”
打扫卫生的陈默转过身,像是背后长了眼,瞧见李阳的动作,立马制止了李阳把手指伸进嘴巴里的动作。
“你怎么不说小蠢货了,几天不见,都改叫阳阳了。”
杜鹃早就习惯陈默包揽家务了,看到陈默擦床板,甚至动都懒得动,转个身滚到另一边去。
陈默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在医院听到最多的就是这个孩子以后是个傻子,硬生生被吓傻了,多少也是个软蛋。
死了一个,疯了一个,傻了一个,就像是魔咒,气的陈默肝疼和心疼。
晚上吃的是青菜面,上面窝了一个蛋,虽然清淡,但也是这么多天一来为数不多占荤腥的。
冬天天黑的本来就快,加上是地下室,那热腾腾的面也没法暖身子,吃完饭三个人就窝在被窝了。
陈默不敢洗澡怕着凉,更不敢给李阳洗,小孩子感冒不是小事情。
睡前陈默还是不放心,把钻到被窝里的李阳扒出来,狗鼻子在李阳的短脖子上闻。
还是那股子奶酸味,也可能是陈默的幻觉,但这种味道让他很安心。
工人下班晚,十点多了,地下室突然跟进了油锅一样闹腾起来。
杜鹃呼噜打的响,到哪都睡得着。可听到异动的陈默没有一点睡意,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干,去女人街搬剩下的东西,去看看梨花,去拜拜福贵,还要去警察局…
事情越多,陈默的心越乱,他借着廊道的光起身,皮肤只是接触了空气几秒就冷了下来。
陈默怕感冒,感冒要花钱,套了件衣服蹲在床旁,什么都没干,就静静的看着那一小撮从被窝里冒出的黑发,混乱的脑子一下子就只剩下那个只爱粘着自己的人影。
李阳小时候很聪明,2岁就会说很多字,会发言不标准的喊哥哥,3岁会背古诗,4岁就会在大家伙面前唱十几首儿歌。
陈默胡乱的抹掉眼泪,摸索着打开带锁的木盒子,里面有他们两的身份证,有一本红存折,里面是独属于陈默和李阳的积蓄。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看着不太值钱,但陈默都舍不得扔。
“锅锅,花花,我剪的。”被红纸染红的手指抓着纸花,亮晶晶的眼睛就盯着人准备挨夸。
“肚肚要吐了。”李阳说完立马往嘴里塞了奶嘴,害怕陈默拿着勺子喂饭。
……
陈默知道自己把李阳养的太差了,两次,李阳哑了两次。
在被坏人欺负的时候,李阳连救命都喊不出来,连求救都没有机会。
“艹,陈默怎么不是你,哑的怎么不是你啊!”陈默咬着牙,明明是自言自语,话说的比仇人还狠。
清脆的巴掌声在嘈杂的走廊衬托下也丝毫不突兀,泪水淌过红肿发热的脸颊,陈默捂着眼睛,牙齿几乎要嵌进嘴唇里,咸涩味混着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可这些都盖不过心里涌起的酸。
床板传来响动,还没有半个枕头高的人影摇摇晃晃的在床头挪动。
“阳阳睡吧,对不起,哥哥吵到你了对吗。”陈默来不及擦掉脸上的泪,扯过被子将睡得模糊的李阳盖住。
“明天哥哥给你买糖好不好。”
“其实那天哥哥就应该和你一起出去的。”
“哥哥找了你很久很久,久到差点以为找不到你了。”
眼眶瞬间热了,陈默觉得自己也疯了,大晚上的说这些,可他真的憋了太久了。
冰凉的脸颊上除了有温热的泪水,柔软的手掌正不大熟练的擦过面颊,陈默愣了片刻,惊讶的眼睛大张着,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的眼泪按照轨迹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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