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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老人伏在华衍背上,一个劲道谢,拂衣给他喂了些水,问:“方才那马车是谁家的?我们替您找他说理去。”
“莫惹事端莫惹事端。”老翁面露惊恐,连连摆手。
齐子宁却道:“有人帮你,干嘛还要忍气吞声。”
临近村落,举目望去一片凋敝之象。
老翁坐在石头上,窥见三个年轻人凝重神色,叹息道:“我们这样的人,如何能向官老爷讨说法?死还是活,不过都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儿。”
“官老爷?”齐子宁回想起那驾马车是朝她们相反方向驶去的,那便是昨夜落脚的县城了。
她道:“什么官都不能罔顾百姓生死。”
老翁却是一阵苦笑,随即跛着脚一摇一晃往村里走。
三人跟着入了村,华衍忽然嗅到一股死气,拐了个弯方瞥见有好几家都挂了丧幡,纸钱洋洋洒洒落了满地,风一掀,又凄凄然如孤魂般荡着。
齐子宁打了个寒颤,抓住华衍的胳膊肘道:“怎么这么多人办丧事?”
华衍没答,三两步追上老翁,道:“老人家,天色已晚不便赶路,我们可能在这村子里落个脚?”
老翁点头:“你们不嫌这村里晦气就好。”
三个人在老翁家落了脚。
蓬户柴门,四壁萧然是华衍对这几间屋子最深的印象。齐子宁和拂衣依旧住隔壁,屋子里没多余的灯,齐子宁举着火折子来寻华衍,说来时见这村子挺大,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才凋敝穷困至此。
华衍猜她又要说话本上那些鬼怪故事了,道:“没有精怪妖魅作祟。”
齐子宁“咦”一声,举着微弱的火光照亮华衍的面庞,笑说:“师兄与我倒是越来越默契了呢。”
恰巧,拂衣从外头回来,说大热的天,这村子里却阴冷阴冷的,怪不正常。
齐子宁坐在木板搭的床榻上,随口答道:“有什么不正常的,这村子里本就没多少人,还有好几家办丧事,死人气大过活人气能不阴冷么。”
说罢,华衍和拂衣同时盯向齐子宁,拂衣道:“师妹,你不怕了?”
也不知道是谁在外头抓着大师兄的胳膊肘不放。
齐子宁愣了一下,讷讷道:“怕,当然怕啊。”
话刚说完,她就黏上华衍:“师兄,子宁好害怕。”
华衍:“......”
一行人睡不着,索性在村子里夜游一番,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夜风阵阵,吹进空屋子里发出怪异的声响,吓的齐子宁一哆嗦,火折子啪声掉地,灭了。
四下里空荡荡,连个余光都借不着,齐子宁泄气道:“完了,这还能找着路吗?”
华衍从袖带里掏出一颗珠子,交给齐子宁,叮嘱道:“师父的宝贝,弄丢了你就一辈子留在丹山抵债。”
齐子宁捧着那发光的珠子,眼里也跟着有了光彩,三人继续前进,七拐八绕又走回到办丧事的那几家门前。
魂幡凄白,在风里簌簌响动。华衍盯着空巷的尽头,那里黑洞洞的,散发着薄薄的冷雾。
“枉死、饿死、病死,一个,两个,三个......十个,十一个......”他盯着幽深的尽头,喃喃念着。
齐子宁伸手从他眼前晃过,茫然道:“干嘛呢?神叨叨的。”
拂衣却问:“大师兄,你看到他们了?”
华衍收回视线,一道符纸在半空陡现,随后自燃殆尽。
他方才借着符纸,的确看到十多个孤魂飘荡在村子里,那条寻常人看不见的悠长巷道,其实是他们通往黄泉的道路,可是没有一道魂魄愿意离去。
为什么?这个疑问在华衍心中落地生根。
翌日一大早,一阵哭闹声吵醒三人。
齐子宁率先出门察看,却见老翁站在门前,一双浑浊的眼泪光点点,整个人站在风里,被吹的苍凉凄切。
她顺着老翁的视线看去,对面有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怀抱孩子,哭的昏天暗地,直嚷上苍不公,上苍不公。
片刻后,一个男子从屋中出来同妇人说了些什么,妇人腾地站起身,抱着孩子要走。
男子迅速挡了去路,二话没说直接上手抢孩子,妇人急得大叫:“你别碰我孩子,别碰我孩子。”
她瘦瘦的,又伤心过度哭的没了力气,三两下就被男子撂倒在地,孩子从她怀里滚落出来,头撞到了石头上,她用尽余力尖叫,爬着去抱她的孩子,却被男子拽脚拖开。
这一幕直冲齐子宁心神,悲愤之火愈烧愈烈,她想也没想就冲了出去,连华衍和拂衣都没反应过来。
她搀扶起妇人起来后,默默然看向自己掌下那如柴般的手腕,心中一震。
“孩子,求你帮我抢回我的孩子。”妇人盯着男人手中的孩子,抓住齐子宁嘶声哭道。
见有人掺和,男人抱着孩子退后道:“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一个外人走远些。”
这话齐子宁不爱听,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掺都掺和了,岂有不帮之理。
她大步冲上去抢男人手中的孩子,却在触碰到单薄的襁褓时,感到一阵冰凉。
齐子宁失神滞了滞,男人成功挣脱,一个转身孩子却又轻易被人夺走。他愣了片刻,见华衍即将把孩子送还给妻子,立即狞髯张目,撩袖再夺。
“想做什么?”拂衣突然出现扣住他的肩。
他挣扎了一下,发现此女力道之大,根本不容自己反抗,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落入妻子之手。
妇人接过孩子,与那张冰凉的小脸紧紧相依贴着。
齐子宁看的心中不忍,踌躇了许久才缓缓问道:“他为何要和你争抢孩子?”
她看得出,这位瘦骨伶仃的母亲很爱她的孩子,即便孩子早无生机,在她眼里也依旧如至宝一般珍贵、可爱。
妇人迟钝抬头,了无神采的双眸突然就生了澎湃恨意,随着泪水奔涌而出,尖声道:“他要吃了我的孩子。”
众人骇住。
随着尖叫声的消散,男人终于无力跪地,垂着脑袋泣道:“那不仅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可是我没有办法了,孩子死了,我们还活着,活着就得想法子填饱肚子,总不能一家人都跟着死吧。”
齐子宁想不到,也不敢想,风调雨顺的南灵,竟还会出现食不果腹的惨象。
她眺望这偌大的村子,一次又一次确认,它到底属不属于南灵,可最后她不得不承认,这片即将失去生机的土地,的确是南灵的一小部分。
这一切太突然,也太难让人接受,齐子宁默然回到老翁的陋室,把自己紧紧蜷在角落里。
这是她第一次为南灵,为南灵的子民落泪。
华衍和拂衣帮妇人料理完孩子的丧葬之事,回来的有些晚,看到阴暗的角落里瑟缩着一个人。
拂衣先唤了声:“师妹。”
齐子宁未答。
华衍从老翁那里找来灯点上,照见齐子宁还在哭泣,他将灯放在地上,唤道:“齐子宁,别哭了。”
齐子宁抹了把脸,道:“我没哭。”
“没哭就好。”
齐子宁从角落里挪出来,与师兄师姐一道坐着,沉默不语盯着外头的天一点点黑尽,脸上写满了悲凉。
末了,她突然说道:“我能做点什么呢?”
华衍问:“你想做什么?”
齐子宁想了想,摇摇头:“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齐子宁。”华衍盯着她,沉声道,“你是南灵的公主,他们的双膝不仅跪过南灵的帝王,也跪过你。”
“师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两仪殿根本不允许女子进入,朝中政务更是容不得女子插手,我若是个男儿该多好。”
“一国之兴衰,哪儿有什么男女之分。齐子宁,你该振作起来,去想想该做什么,要如何做。”
这是下山前,师父对她说过的话,师父还说过:阿善未来也会选择做与师父相同的事吧。
摆放在地上的一簇微灯突然猛蹿了一下,昏暗的陋室大亮了瞬息,齐子宁盯着那灯看了许久,终于,她也找到了心中的那盏灯。
第二日,老翁正在门口择发蔫的几根野菜,齐子宁坐在破败的门槛上,问他:“你们过的如此艰辛,官府从未来管过吗?”
闻言,老翁呼出一声冷笑,继续手中的动作。
“官府”二字,他不愿意听,更不愿多说,齐子宁顿时明白了,这场苦难的源头或许就来自于官府。
她继续探听:“前日害你摔倒的马车就是县令的吧,我都听到了,他的狗腿子骂了你,说你不长眼,挡了他的道。哎,我就听不明白了,你一个老人家,能挡他什么道?”
老翁抬头看她一眼,警告道:“小姑娘,歇够脚就赶紧离开这里吧,皇帝老儿都管不到的闲事,你一个姑娘家能管的了个屁。”
“我——”齐子宁跟在老翁屁股后头打转,“我还不能打听打听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嘛?”
老翁咚地放下菜刀,厉声道:“你不都看到了听到了,还问什么问?”
他气得连声咳嗽,齐子宁忙倒了碗水给他饮下,又扶他坐着,一边给他顺背一边不依不饶问道:“我看到的听到的都不是完整的,你就给我讲讲吧,求求你了~”
老翁拧不过她,又喝了口水才叹道:“我们这个村原本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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