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铃

　　她二人来到天字一号楼楼下时，门口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竟然都知道了！”林龙不满地嘟囔。
　　夏未曦不语，她不曾告知眼前人自己的修士身份，若林龙根据自己先前的行为猜测，似乎也并无不妥。只是……
　　她看向林龙，林龙也正愁眉苦脸地看着她。
　　“夏未曦，你能帮我见到他们吗？”
　　“我与他们并非同宗，灵簌宗静灵山，便是我的师门。”
　　“灵簌宗……”
　　夏未曦见她喃喃自语，似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号。
　　“那你们有仇吗？”
　　夏未曦答道：“恩怨已成过往，如今，仙盟之间互有来往，彼此和睦。”
　　“那，既然你们是朋友，你可以带我进去吗？”林龙急道，“听说他们中有药修。”
　　“药修？”
　　“嗯，也许秋凝姨的病可以被治好呢。”
　　确切的说，夏未曦见过秋凝三次。第一次，她面容枯槁，病入膏肓；第二次，她身体孱弱，精神恍惚；第三次，她却死而复生。
　　也许千年前，真正的秋凝的确曾生了病，可无论是阵法还是幻境中的“秋凝”，更像是一个推手，推着她朝着更加扑朔迷离的前方走。
　　“药修比之人间医者，也许见识更多，但，天道有规，若无邪祟祸乱人间，修者不得妄入人间因果，药修亦然。”
　　“为何？人常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这些仙人不也自诩以护卫天下苍生为己任？难道我们凡人不在天下苍生之列？难道能祸乱人间的，只有所谓邪祟？”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世人皆有命数，若那人气数将尽，他人执意逆天改命，许会造下罪业。”
　　“我不懂你们这些弯弯绕绕，我只知道，秋凝姨她那么好的一个人，这辈子却过得如此不幸，如今，竟然有什么天道告诉她，她命数将尽不该被救？”
　　“我并非此意，只是，有些事，一旦改变，恐再难挽回。”
　　“哼，你不帮我，我自己想办法！”
　　说着，林龙便气冲冲地离开了。

　　天字一号楼内，人头攒动，人人争着挤着要往里走，不知内情者见了，还以为出了何等大事。
　　高楼之上，一扇窗户从内掀起一角，一人正观察着这楼内骚乱。
　　“诸位稍安勿躁！”掌柜的道，“听我一言！”
　　骚乱的人群这才稍稍安静下来。
　　“仙人们并非想见就能见的。”
　　离掌柜较近的人率先急了：“我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见仙人一面，为何不让我见？”
　　“是啊！”众人附和。
　　掌柜见又要骚乱起来，急忙说道：“不是不见，只是，仙人日理万机，断不可能见所有人。”
　　一人钱袋鼓鼓，显然是富家子，他道：“本公子有的是钱，总可以见仙人吧！”
　　掌柜连忙摇头：“仙人仙风道骨，怎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若要见仙人，还需满足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掌柜的，快说啊！”
　　掌柜见众人如此说，微微一笑，转头示意身边的两个小二：“将东西拿来！”
　　不多时，俩小二合着伙搬过来一个竹制的巨大圆筒，其中插满了竹签。
　　掌柜道：“这其中只有一根竹签的末端涂上了红色，若有人抽中，便能有幸见仙人们一面！”
　　众人跃跃欲试。离圆筒近的人早已各自抽了竹签，可却无一人抽中。
　　众人不免苦闷。
　　“这么多竹签，谁抽的中啊？”
　　“掌柜的，你不会诓骗我们吧，这里面根本就没有那根红色竹签！”
　　多数人早已抽了签，可无一人如愿。
　　“诸位慎言，我天字一号楼向来以诚信为本，断不会坑蒙拐骗！”
　　他让小二抽出剩余的竹签，再从中挑出了那根末端为红色的竹签，向众人展示。
　　“诸位都看到了吧，”掌柜道，“未抽中，只能怪诸位运气不佳。我天字一号楼这几日都会来一次抽签，抽中之人便可见仙人一面，今日，诸位就先散了吧！”
　　纵使众人心有不甘，也只得离开。
　　在窗前观察的人阖上窗户，她转身，看着身穿灰色道袍，坐在桌前细细品茶的男子说道：“师兄，他们走了。”
　　男子微微颔首。
　　她知男子不欲多言，却仍自顾自地说：“这些凡人不知从何处听了风声，竟知我们在此。”
　　“承一和雪微呢？”男子突然抬头问她。
　　她道：“雪微的脾性师兄知晓，她最是见不得凡人受苦，承一嘛，玩心大，定也是偷偷溜出去了。”
　　男子不语，又端起茶慢慢品。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女子感到诧异，先前才叮嘱掌柜莫让他人来打扰，怎会突然有人来敲门。
　　男子看向紧闭的门，若有所思。
　　而这时，门被缓缓推开。

　　林龙仰头望天，耀眼的太阳令她睁不开眼睛，她匆匆看了两眼便低下头。
　　这天字一号楼不比品花楼，没有前院后院，修得却如此之高。她又不会飞，若那群养心宗的修士住在顶楼，她又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上去？
　　“若是不小心跌下来，恐怕得摔死吧。”她自言自语道。
　　她只得放弃，走回前门之时，夏未曦早已不在此，她心中不免落寞，轻声呢喃：“我不过说了几句，她怎么就走了……”可想起是她自己先赌气离开，又不免后悔。
　　这时，一群人从门口涌出，她见状，连忙走上前问道：“为何出来了？”
　　那被她拦住问话的人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竹签现给她看：“见仙人一面可不容易，需要抽签，这不运气差，没抽中，只能明天再来了。”
　　林龙迅速捋清思绪，见那人说完欲走，连忙追着问道：“那有人抽中吗？”
　　“据我所知，没有。”
　　林龙似是看到了希望，待人走得差不多，便快步走进楼内。
　　掌柜一眼就看见了她，笑眯眯道：“这位客人，可是来抽签的？”
　　她点点头，见眼前的圆筒内还有许多竹签，她心中有点忐忑。
　　掌柜仍是笑眯眯道：“放心去抽便可，该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
　　林龙听罢，闭着眼，将手伸进圆筒。
　　她小心地睁开右眼，瞥见竹签末端的那一抹红，惊喜地双眼都睁大了。
　　没错，她没看错，她真的抽中了！
　　“恭喜你了。”
　　林龙激动地看向掌柜，急道：“那我现在能见他们吗？”
　　“自然，我这就带你上楼。”
　　待林龙随着掌柜来到一个房间外时，她早已气喘吁吁。
　　她双手扶膝，心道：“还真住在顶楼。”
　　“稍等片刻。”掌柜说着，上前叩门。
　　“仙人，您可在此？”
　　却无一人回应。
　　掌柜转头看向林龙，道：“仙人许是出去了，你明日再来吧。”
　　“那我这根签岂不是作废了。”林龙急着上前，“不行！”
　　“不可！”
　　掌柜早已来不及制止急着推门的林龙。
　　“吱呀——”门一推便动，她不免有些诧异。
　　“你怎可如此……”
　　“啊！”
　　掌柜正欲数落她，却被她这一叫吓了一跳。
　　门早已大开。
　　她看不清任何东西。
　　只有那满眼的血，令她久久不能平静。

　　“气血亏虚，这是补血丹，每日服用一颗便可。”身着灰色道袍的女子将手中的一瓶丹药递给眼前人。
　　“多谢医仙，多谢医仙！”
　　得了药的人边道谢边躬身。
　　女子浅笑道：“我并非医仙，不必如此。”
　　那人走了，又有人走上前说着自己的病症或展示自己的伤口，她一一为其诊治，寻常病症便开药方，察觉到病者生活拮据，便赠予其一瓶自制的丹药。
　　她在此待了一天，见了不少镇民，如今黄昏已至，她便把剩下的丹药收好，准备与同伴会合。
　　“仙人姐姐，这个给你！”
　　一盘糕点映入眼帘，她抬眼，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女孩正笑着看着她。
　　“多谢你了，小姑娘。”她眉眼含笑，虽对这位可爱的小姑娘没有什么印象，但还是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
　　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是桃花糕。
　　“小姑娘，天色不早了，你怎不回家呢？”
　　“阿娘前几日在山上摔了一跤，一直没有用药，多亏仙人姐姐为阿娘诊治。阿娘说，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她看着这半大的孩子，笑意更深。想她入养心宗十几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药修，只愿能在她有生之年造福黎民。一盘糕点，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但那份情意，却是弥足珍贵的。
　　“仙人姐姐，你同我回家吧，阿娘说，要好好招待你。”
　　她没有迟疑，摇头笑道：“不必了，好意我心领了，小姑娘还是快些回家吧。”
　　“那好吧……”女孩耷拉着脑袋，不舍道：“那我要回家了。”
　　“嗯。”
　　她目送着女孩远去，女孩没走几步，却突然转头，她怔愣一瞬，一双死寂沉沉的眼睛盯着她。
　　“仙人姐姐，你真的，不同我回家吗？”

　　“这位道友，我都自报师门了，你怎还不愿理我？”
　　夏未曦同林龙分开后，便被这位养心宗的修士缠上了。
　　她并非不愿理他，只是突然撞见他，原本理不清的头绪便更加混乱，那日，她们三人踏入仙居镇时，是进入了有心之人所设的阵法之中，现在她一人沉沦的幻境，她目睹的这一切，她无法阻止，犹如雾里看花。
　　“灵簌宗，夏未曦。”
　　“原来是来自灵簌宗的道友，只是奇怪，我竟不曾听过道友的名讳。”
　　“我亦不曾见过道友。”这位自称“承一”的修士，夏未曦知道确有其人，养心宗承一，擅剑术，千年前的一次历练归山，却转修阵术，三百年前因修炼失当，不幸陨落。
　　“哈哈，世间心向道者众多，不曾相识也属正常，不过今日倒与夏道友有缘。”承一笑道，“道友来此，是来历练？”
　　夏未曦反问道：“难道道友不是吗？”
　　“我？我其实是不愿来此的，若非师门有命……唉，那儿怎么了？”
　　承一话锋一转，夏未曦亦察觉街上骚乱。
　　“这是出了人命呐……”
　　“这……不可能吧！”
　　承一拦住一人，问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那人惊慌失措，连连摆手：“唉，莫要问了，保命要紧呐！”
　　“道友，我先走一步！”
　　承一来到天字一号楼时，同他离开时一般，外面仍是挤满了人，只是这些人的神情已不似当时那般欣喜着急，反而是忧心忡忡。
　　“仙人，你终于来了！”
　　承一抬头，看到了站在楼上唤他的人。
　　唤他的人正是掌柜，急忙喊道：“莫要聚在这里了，快让仙人进来！”

　　天色已晚，但黑夜无法遮住仙居镇众人心中的不安。住在天字一号楼的仙人遇害了，这让人们惶恐，神通广大的仙人尚且被不明之人谋害，那么，他们这些未入仙途的凡人又何以自保？
　　承一看见屋内的两件沾染献血的道袍之时是难以置信的，两位师兄师姐的实力并不弱，而现在却生死难料，他试着联络二人，无果，又试着联络雪微，亦是下落不明，他不免惶恐，忙问掌柜：“这是怎么回事？”
　　“仙人，我也不知呐……”
　　夏未曦进门之时，看见承一手上被献血染成红色的道袍，而屋内陈设整齐，毫无打斗的痕迹。
　　“夏未曦！”林龙抱住她，哭道，“你终于来了……”
　　林龙推门看见鲜血之时已吓得半死，如今看见夏未曦，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尽管承一思绪混乱，但这时也注意到夏未曦，他道：“道友，如今我三位同门下落不明，可否拜托你同我一起找到我同门的下落。”
　　承一四人奉师门之命来到仙居镇，调查“神女娘娘”一事。事情起因是有一散修来到仙居镇时，恰逢当地的迎神节，散修不知目睹了什么，走出仙居镇时惶恐不安，向养心宗寄出书信，不久却暴毙而亡。承一四人在此落脚当天，却并未发现异常。
　　“道友，我知我不该让你蹚这浑水，但我别无他法了，同门凶多吉少，师门无法速来施救，我……”承一却哽咽了，他救人心切，而孤立无援的境地又让他害怕。
　　“无妨，我愿尽一份绵薄之力，只是在此之前，我们还需从头计议。”
　　夏未曦说完，又对林龙说：“这件事，显然是针对外来之人，但若你随着我们，恐有危险。”
　　林龙点头，说道：“我去找我爹，兴许我爹能助你们。”

　　六界志之中，千年以前的记载并未涉及修士于仙居镇遇害一事，三百年前不慎陨落的承一，生前亦从未提及仙居镇。若幻境中的所见所闻，的确是千年前曾真实发生的事情，那么又是什么缘由让此事被世人遗忘。
　　“道友可曾去过品花楼？”
　　承一摇头，他把仙居镇逛了个遍，知道品花楼，但不曾进入。
　　“我们去那。”
　　兴许是仙居镇发生的事情令众人害怕，在夜晚应热闹至极的品花楼此时大门紧闭，唯余门前两盏红灯笼亮着。
　　承一见夏未曦来此处后却迟疑地站在门外，不免疑惑：“道友，可是有何顾虑？”
　　“推开这扇门，也许这件事，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也许，我又会陷入另一个故事中。
　　“道友，你怕死吗？”
　　夏未曦侧头，“为何如此问？”
　　“我怕死，我怕自己不明不白的死去，很可笑吧，同门生死难料，我却在想自己会不会死。我看见那两件血衣时，第一反应并非担忧，而是恐惧，我怕我的下场也是如此。”
　　“你为何同我说这些？”
　　“我怕我现在不说，以后，我就再没机会吐露了。”
　　“你会走出仙居镇。”
　　身旁之人却愣住一瞬。
　　夏未曦没再看他，上前推开大门。
　　身后传来轰轰巨响，那是破碎的声音，她没有回头，继续向黑暗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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